男人的天堂-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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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梦中仍然呓语着:“杀呀,杀呀,都杀死他们。”母亲知道父亲还在做着一场关于战争的梦。
从此,母亲也学会了听收音机。父亲不在时,她拧开收音机,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收听,全不管里面播的是什么内容。突然有一天,母亲终于从收音机里听封了些蛛丝马迹。父亲一进屋,母亲就说:“玉坤,要和苏联开仗了。”父亲惊诧地望着母亲,母亲又说:“就是那个赫鲁晓夫说的,他不要斯大林,斯火林和中国是一家,他不要斯大林不就是不要中国了么!毛主席还不下个命令把赫鲁晓夫抓住?”
那时中国和苏联正在做着关于思想路线的较量,母亲用一个普通妇女的思维理解着世界的局势。
父亲望着母亲时,两眼里亮了一下,他从母亲的思维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那一段时间,有几个师已接到了往北调防的命令,父亲盼着那一天。父亲对苏联的局势有些不理解,他不明白老大哥一样的苏联一夜之间怎么就成了敌人。苏联以前的一切,无疑都是中国的榜样,当时流行的一首儿歌就能足以说明中国人民对苏联人民的羡慕:“苏联老大哥,挣钱挣得多,买个收音机,还剩二百多”那时的收音机,在中国百姓眼里不亚于现在人们对一辆豪华轿车的羡慕。
父亲不解一夜之间对苏联的反目为仇。中国和谁是朋友和谁是敌人,那是政府的事情,他是个军人,只管打仗。只要有仗打,和谁打都行。父亲想开以后,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父亲开始忙了,很少回家。他整日住在办公室里,等待着那一声部队开拔上前线的消息。父亲在等待的同时,又积极地开始锻炼起身体。他早晨一起床就跑步,父亲一直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母亲变着法儿地为父亲调节伙食。那时全国人民都勒紧裤带还苏联的债,母亲听说毛主席都不吃肉了。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细粮只做给父亲一个人吃。母亲没有肉可买,她就去肉联厂里拣骨头。那时肉联厂也没有什么可杀的了,自然也没有什么骨头可拣,但母亲还是能想方设法连偷带拾地带回一两块骨头。母亲回来后就把这些骨头洗净砸碎,然后煮,煮好后里面再放一些青菜。父亲一回来,母亲就把一锅热气腾腾的骨头汤端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喝得满头大汗,红光满面。母亲这时母亲把所有的细粮都留给了父亲,她从不让我们吃一口细粮。在以后很长。段时间里,母亲总对我和姐姐嫒朝说:“你爸打仗,流了那么多血,不补昨行。你们一滴也没流,吃啥都能活。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爸又得去打仗了。”
3
一天,我在电视新闻里看见了眉和林。两人在一个隆重的报告会上,报告会还没有开始,记者采访了林和眉。林坐在轮椅车上,戴着黑黑的墨镜,林很深沉,锁着眉头,一张脸在墨镜下衬托得很白。林的话似乎也早就经过深思熟记者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风衣,长发,很文静也很秀气。记者先望一眼眉,似乎还没想好要问些什么,沉吟了半晌。女记者终于问:“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林的,是林成为英雄之后吗?”眉不答,仍含笑着立在女记者面前。林的身旁,眉显得含情脉脉,娇羞满面,在电视里我试图找回眉背着一个男人走在越南丛林里的身影。
女记者又问:“你和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眉怔了一下,含笑的脸上也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答“为了林,很快。”
女记者终于停止了发问,她冲着林和眉深情地说了一声:“祝福你们。”
接下来,就是林面对着人山人海的观众做报告的精采片断,林的报告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和真诚的眼泪。观众被林的事迹感动得呜咽成一片海洋。林几次被这些滔天的呜咽声中断了报告,这时林的墨镜下面也流出了英雄的眼泪。眉这时及时地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手帕为林擦去泪水。这时,台下突然响起狂潮般的掌声。
林的报告完了,然后又是眉的报告。眉的报告优美而高尚,她说,她要用一个姑娘纯真的爱伴林度过英雄的一生。台下的人们的泪脸,此时已换成了真诚的祝福,掌声轻松而又欢快。林成了英雄,眉成了典型。
在那些日子里,只要我随便翻开哪一张报纸,打开电视随便哪个电视台,都能看到林和眉形影不离的身影。
我的心空荡荒凉。那些日子,我被报纸上和电视里关于林和眉的消息折磨得坐卧不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眉了。
我曾试图拒绝让任何关于眉的新闻走进自己的耳朵,可是没能成功。我只坚持了一天,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找来了关于眉的消息,这种反常的举动使我走进了关于眉的迷宫。我太想知道眉的消息了,消息说,眉就要结婚了,林说:“婚礼就定在三月八日,那是一个伟大的节日。”眉泪流不止,她用给林不知揩过多少眼泪的那条手帕擦自己的眼泪。电视的镜头一直对着眉的眼泪,那是一种幸福的眼泪。
后来我一直顽固地认为,那是对眉的命运一种暗示。
我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一夜没睡,那是3月7日晚上的事。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繁星点缀的夜空,我就想,明天眉就是新娘了,林自然是新郎了。我脑子里只有这种念头,这种念头使我的想法无比单调,我一直单调地想到天明。天明起床以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参加眉的婚礼。
眉和林的婚礼如期在军区礼堂里举行。礼堂外面排了一溜电视台和报社的采访车,军区的司令、政委也参加了,场面空前绝后地浩大,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辉煌的一次婚礼。彩灯、彩旗,乐曲舒情而又优美,好半晌,我置身在人群中才明白今天是为了眉的婚礼才来的。好半晌,也许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看到眉出场了,她穿着漂亮的婚纱,胸前戴着鲜艳夺目的红色纸花,她推着林缓缓地走过来,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人群先是怔了一下,马上就被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掌声淹没了。眉一次次拽起拖地婚纱向掌声鞠躬,眉满脸绯红,双目顾盼流莹。
婚礼进行之中,我一直在寻找机会走到眉的面前,我希望眉能够看见我,哪怕一句话也不说,望一眼也行。我不小心撞在前面一个小伙子的身上,那个小伙子看我一眼,便冲我笑了,然后很热络地对我说:“嘿,哥们儿,瞧,多有意思,整个儿一个英雄加美人。”我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冲小伙子点点,便又向前挤去。
在婚礼即将结束时,我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机会,挤到了眉的眼前。我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眉的额上涌上了一层晶莹的细汗,她的面孔仍潮红清秀。眉见到了我,愣了一下,便很快送给我一个笑,我同时也看见了眉面前的林。林仍然表情严肃,他永远注视着眼前的人们,却永远也注视不到。我挤到眉的身旁之后,像人们惯常的那样,说了一声:“眉,祝福你。”这时我突然发现眉的眼圈红了一下,这种变化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这时,有一个记者把麦克风送到了眉的眼前,这时的眉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面对着记者,面对着所有的人。
人群又把我挤远了,我望着离我远去的眉,我真想问一声:“眉,你真的幸福吗?”我再也没有寻找到那样的机会。
我再次和眉见面,那是一个多月以后了。那时春天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杨树已经抽花,柳树也已泛出新绿,风和煦又温柔,黄昏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宁静又美好。就在这时,我看见了眉,眉好像比一个月以前瘦了,眼圈淡淡地有一层黑影。
她正推着林慢慢地向我走来,我的心一阵狂跳,迎着眉走过去。我们俩还有两步远的样子又停下了,我又看到眉眼底里那层泪光一闪。林说:“谁?”眉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说:“是我,林。”林听出了我的声音,冲我淡淡地笑了笑,并伸出了右手。我也伸出了右手迎着林伸了过去,林抓住了我的手,林非常地有力。
我相信,林此时已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在握我的手,我感觉到林因用力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我费力地从林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我发现眉一直在注视着我。我又看一眼林,林用手扳动轮椅车的辐条向前滑去,林冷冷地说:“你们谈。”
我终于面对眉丁,我面对眉时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我才望着眉发乌的眼圈说:“你最近好像没休息好。”眉眼圈突然红了,她看一眼停在前面不远处的林。林停在那里,头靠在轮椅的后背上,似乎在凝望天空,可惜他什么也不会看到。
我又嗅到了眉那熟悉的气味,可惜那气味里夹杂了些林的成份,我当时这么想。
眉突然说:“我很累。”突然,她向前迈一两步,我准备迎接眉的到来,可眉就在即将扑到我肩头上来的那一瞬。眉停住了。我看到有几个路人正在看我们。林和眉是新闻人物,全国的人恐怕都认识眉和林。那时,关于眉和林的新闻报道已不像以前那么如火如荼了,可每次省里市里举行大规模的晚会时,仍少不了林和眉。林和眉就成为了一种气氛,一种必不可少的点缀。
从那次在林阴路上和眉邂逅之后,我每天傍晚时都能在林阴路上碰到眉。然后我和眉就坐在排椅上,不说话,相互凝望着。林这时就把轮椅滑到前面的一个地方停下来,他又抬起头去望天空。世界成了他永远的梦想。
·13·
石钟山 著
第十二章 刻骨铭心的疤痕
1
爷爷在疯魔谷里死里逃生回到了那两间木格楞里,他看到了小凤,看到了,活蹦乱跳的父亲。他笑了,笑过了又哭了。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了一个晚上。生与死只差那么一步,爷爷觉得自己从死亡里走了一遭。一夜间,他面对着小凤,面对着父亲,还有为仗义惨死的余钱,什么都想过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有搂着小风,拥着父亲时,他才真切地感到生活的实实在在。
刚开始,小凤并没有为爷爷再次出现而悲痛欲绝,余钱的死使她害怕了。她和父亲整日躲在大山坳的两间木格楞里太寂寞太孤独了。虽然小风不爱爷爷,可爷爷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况且又做过那么些日子的夫妻,又有了父亲,还有爷爷对她的宽容,这一切使她暂时接纳了爷爷。
父亲那时还不会叫爸爸,爷爷就牵着父亲的手教父亲叫爸爸。小风就说:“他不是你的儿子。”“谁的?”爷爷松开父亲的手吃惊地望着小凤。
小凤说:“孩子姓周,关你屁事。”
爷爷就笑笑,不再理会小风的话,把父亲抱起来,亲了又亲。
小风就说:“反正孩子不是你的,亲也白亲。”
爷爷说:“那就白亲。”
爷爷更加狂热地亲父亲。如果日子这么太平地过下去,爷爷也会和普通人一样,会有一个如意平凡的家庭,可一切都没按照爷爷的意愿往下发展。
日本鬼子不再搜山了,东北抗日联军一年之间又强大起来,日本鬼子一下子龟缩在城镇里,这一带的日本鬼子都住进了大屯镇,世界似乎一卜子平安起来了。这时奶奶想起了周少爷,父亲那时也一天大似一天,先是会说话,最后又学会走路,后来又会跑丁。小凤不再担心父亲活不下去了。随着世道的太平,父亲的长大,小凤思念周少爷的心情愈来愈烈。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人的痴情,一旦女人认准了的,挖她的心,掏她的肝她也心甘情愿。这就是世上可爱又可怕的女人。
那时的小凤便经常出走,有时10天,有时半月,时间长一点的有时也一两个月,甚至半年。爷爷看不住小凤,女人拉泡屎,撒泡尿的工夫说跑就跑了,先是躲在暗处,观察爷爷的去向,爷爷向东找,她就向西跑。小凤知道爷爷不会追得太远,那时还有父亲在拖着爷爷。
小风跑了,爷爷的心就空了,空荡得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爷爷拖着父亲,坐在山的梁上等待着小凤。刚开始,父亲小哭小闹,要找妈妈,时间长了,父亲便习惯了。他不再为小凤的出逃哭闹了。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凤的出逃更加理直气壮,无忧无虑。
时间长了,爷爷也开始掌握了小风的规律,跑也是白跑,迟早还得回到他这两间木格楞里来,回到他和父亲的身边。小凤每次回来,身心疲惫,她总是要躺在炕上昏睡几天。这时的爷爷,便把小凤的衣服剥光,把父亲留在门外,他把对小凤的思念,把这段时间的孤独、寂寞,一起发泄出去,每每这时小凤就醒了,她看一眼爷爷就说:“你这条狗。”
爷爷不理会小凤,他用宽大的胸怀整个把小凤拥在怀里,整个身体里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