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法年代记-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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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全帝国仅有六位的选帝公其中的一位,金鸦国公蒙契尔,年龄与卡尔曼同样是二十六岁。金褐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中等身材,有着看起来似乎非常纤弱的容貌,是个怎么也无法令人将他与威严感或有力感联想在一起的年轻贵族。但是,如果将他覆盖在外表上的纤弱外衣给剥下来的话,便可以发现他体内脉搏的跳动充满了强烈的知性与活力,了解到这一点的仅有极少部份的人,而卡尔曼便是这极少数人当中的一个。他们两人在少年时代,曾经是一起在王立学院里求学的同学。
年轻的金鸦国公蒙契尔,远离了那群喧嚷的贵族们,独自靠在墙边伫立着。看来似乎纤弱的面容上,却浮现着一丝丝的尖刻。突然间,他的表情蓦然一动,眼睛用力盯在那个从寝床上被丢出来的大羽毛枕头上,接着假装若无其事地朝着那个枕头走过去。
金鸦国公蒙契尔把那个羽毛枕头拿在手上,看起来似乎在发呆,而且没什么特别理由似地盯着枕头的表面看,但是他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捕捉到了残留在枕头上极少许的唾液痕迹以及齿痕。
“难道说……”
蒙契尔低声自语着,随即从较低的位置投出视线,观察着那群悲痛欲绝、或者假装悲痛欲绝,那群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身上裹着昂贵丝绸,手中握满财富、地位、与权力的庸俗人们。
这时另一道视线在空中与蒙契尔冲突了。那是来自卡尔曼。两道视线在这瞬间像是两把细长的刀刃相互纠缠似地黏在一起,但卡尔曼首先移开了他的视线,这并不是基于内在,而是外在的理由,原来宫廷书记官来到年轻大公的耳边,询问应该要如何将皇帝的讣闻传达给各国大使知道的事情。
卡尔曼点了点头,踏着充满意志力的脚步走过琢磨地十分雪白的大理石地板。蒙契尔锐利的视线,一直追踪着卡尔曼的身影,直到视线被橡木材质的门给遮住了为止。
蒙契尔的双眼就像两把强烈得近乎不驯的火炬熊熊地燃烧着,但是他立刻就把视线垂到地面上,脸上挂起了一层无色的帘幕,藏去了他内在的活力。
“果然没错,卡尔曼杀害了他的父亲。虽然没有充份的证据,但绝对错不了。”
有了这个确认之后,一条潜伏在蒙契尔内心的小龙仰起了头。这条龙的名字就叫做“野心”。野心的龙张开了口,企图要吞噬整个马法尔帝国,以及支配帝国的宝座。内心潜伏着野心的这个人物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发出另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采取行动呢?冰既然已经碎裂了,那么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Ⅳ
马法尔帝国之所以也称为连合帝国,是因为帝国内部有着六个与皇帝中央支配体制并存的公国。这六个公国分别称作龙牙、虎翼、金鸦、银狼、铜雀、黑羊,而每个公国的主君则称为国公。而这六位国公同时也担任选帝公,在皇帝易位之时,拥有选出新皇帝的资格。
这个奇特的、但是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开明的政治体制,是从人称“征服帝”的开国皇帝阿尔巴德开始的,世代相传到现在已经是历经二十四代了。
根据代代相传的说法,马法尔族原本生活在大陆的东北隅。在那一片森林和草原交错的大地上,饲养羊群进行狩猎。但有时也会入侵南方的农耕各国,掠夺谷麦、丝绸、甚至于女人。大约在五百年前,有一个英雄出现了,他不仅统一了南方的农耕各国,并且还指挥大军北上,攻打掠夺者的根据地。在一连串的战争中,马法尔族虽然也时有战胜,但终究不敌国力上的差距,族长战死了、根据地被征服了,全族的人只好舍弃了故地,转往西方过着流浪的生涯。所到之处也多有战事,但为了寻找那个“位于太阳沉没处的新天地”,全族的人不断地向西,再向西前进。
之后,马法尔族分裂了,其中一派的人仍继续向西前进,而另一派的人则转而往北前进,越过了万年积雪的高山地带。在前进的过程中,许多同伴因为被卷进暴风雪、或跌落到断崖深谷中丧生了,这一段艰辛的长途跋涉持续了十年之久。在这段期间内所流传的“勇气与苦难的记录”,占去了马法尔建国传说的前半部篇幅,即使到了今日仍然是众人所耳熟能详的。
马法尔的土地就在这个东西南北全为万年积雪的高山所,环绕的广大盆地上,土地中央还有一个湖。不,应该说是内海来得恰当些。经过长达十二年的测量,这个湖拥有东西横宽二千斯塔迪亚(约四百公里),南北纵长八百斯塔迪亚(约一百六十公里)的规模,湖中同时还有二百多个大小岛屿。如果向湖中撒网的话,还可网起身躯像个小孩一般、而且鳞片会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的巨大鲑鱼。虽然冬天酷寒且漫长,但是肥沃的土壤却能够让作物在短暂的夏天里迅速地成长。
马法尔族于是以自己的族名为这块土地命名,打算永远生活在这里。定居之后,当初全族在大移动时的指导体制也自然而然地延用下来。但是不久之后,便出现了一个对于该指导体制有所不满的年轻人。这个名叫阿尔巴德的年轻人,因为受到不公平(他认为)的裁决而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夺走了土地。一番争执的最后,他杀死了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因而以重罪的罪名被拘捕,判处以乱石击毙的死刑。但是他逃离了监狱,成了不折不扣的叛逆者。
在这个时候,从前的六个朋友对孤立的阿尔巴德伸出了援手。有了这六个人的协助,阿尔巴德在连续的大小四十回战斗中连战连胜,有人形容当时的苦斗,“使得刀刃的厚度因为血渍而变成原来的二倍”。最后,马法尔所有土地的权力都落入阿尔巴德的手中。但当时马法尔的人口也因为长期的争乱而减少了一半,许多的市镇、村落也变成了无人居的废墟。阿尔巴德至此一改过去“族长”的称号而改称为“国王”,并且战胜邻国耶鲁迪,以及库鲁朗特,在他这一代中建起了邻近地方最庞大的国土和势力,最后终于自称“皇帝”。
权力确立之后,阿尔巴德为了对过去协助他的六个朋友表示最大的感谢之意,所以特别将特权赋予给这六个朋友。马法尔一百三十州,阿尔巴德赐予每个人十州的土地,称之为公国,每个公国各自拥有独立的内政自治权、征税权、征兵权、司法权、以及立法权。其余的七十州则是由皇帝统辖的直辖领,各州当中设置有知事,以及军司令官一名。在阿尔巴德一番巧妙的配置下,各个公国的边境都没有互相连接。
就这样,一个甚至可以说得上奇特的皇帝选举制度产生了。皇帝与六位选帝公的共存,成了支撑马法尔帝国的无形岩磐。这个用来维系阿尔巴德与六位朋友之个人信赖关系的制度产生时,阿尔巴德还运用巧妙的婚姻政策,将皇室的血统注入六个选帝公家。这么一来,帝国与公国,皇室与国公家便成了一个命运的共同体,必须要互相协助以促进马法尔帝国的强盛。
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的衰老,权力也逐渐地腐败了。
从征服帝阿尔巴德历经二十四代之后,现在来到了波古达二世的时代。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支撑着马法尔广大土地的人力资源岩磐渐渐出现了冲突与裂痕。皇帝与选帝公会议不断有对立之后又融合的情形发生。为了削弱彼此的力量,选帝公有时会故意选立愚蠢的人物来就任皇帝,而皇帝有时也过度介入选帝公家的传承。在这些冲突与裂痕的最后,是波古达二世的暴卒。
“接下来要登上马法尔帝国王位的人会是谁呢?”
诸侯关心的焦点很快地已经移转到这个话题上来了。毕竟对于死者只要掉些眼泪、送送花,就可以把一切束之于过去的高阁。现在与未来是生者才应该拥有的。
究竟要让谁头顶皇冠呢?
依据众人所见,眼前能够继承皇帝位的候选人只有两个。那就是先帝波古达二世现存惟一的儿子卡尔曼大公,以及惟一的孙子鲁谢特大公。年轻的叔叔、以及年幼的侄子。那年幼的鲁谢特其实也才刚满三岁,根本谈不上要对国政负责任。
但是鲁谢特是先帝波古达长子威拉皇子的遗儿。就长子相传的这一点来说,鲁谢特可说是最有力的候选人。此外,鲁谢特的年龄,很讽刺地,也正是他继承皇帝位的一个有利点。因为一个三岁的幼儿既然登上帝位,那么实质的权力就理所当然地要落入幕后监护者的手中。鲁谢特的母亲爱谢蓓特大公妃,以及她的父亲亚波斯特尔侯爵两个人企图一族支配国政的野心非常露骨,有人说的好,“只要是身在宫中的,连小猫、小鸟都知道”。
不过,任何人要登上新皇帝的宝座,在六位选帝公当中,至少要获得其中四名的支持。因为皇室法当中明文规定“未获得六名当中之四名的支持者,不得就帝位”。所以选帝公如果是六名的话,那么完全的过半数就是四名,本来是不会有甚么问题的。虽然过去也曾经出现选帝公们三对三的对立情况,但是对立的状况并不会持续太久,多半在协调之后就会彼此妥协。
金鸦国公蒙契尔发表了他支持卡尔曼大公即位的主张。不管是最年少、或者是最年长的,对身为选帝公的权威和职权并没有差别。
现在身居选帝公地位的是以下六名。
金鸦国公 蒙契尔 二十六岁
银狼国公 柯斯德亚 五十八岁
铜雀国公 夏拉蒙 四十八岁
龙牙国公 严多雷 六十一岁
虎翼国公 伊姆列 三十三岁
黑羊国公 斯吐尔萨 二十九岁
六位选帝公当中的五名此刻已聚集在帝都奥诺古尔,惟一欠缺的是虎翼国公伊姆列。正当要派遣紧急使者前往他领国时,虎翼公国政府的使者反而来到了帝都,告知伊姆列暴卒的消息。
那是在波古达二世死后第四天所发生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局面,呈现三与二对比的选帝公会议似乎只得冻结住了,短期内似乎也没甚么对策可解开这种僵局。
在会议室内的巨大暖炉中,柴火似乎互相在争执似地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但是旺盛的火气并没有溶解掉室内冻结的空气。两派的辩论在各自近乎冷酷无情的政治盘算中像漩涡似地打转。
“皇位的继承,基本上就是长子相传。鲁谢特大公既是先帝的嫡长孙,理应由他接任皇帝的宝座,臣下一同摒弃私心,共同扶正为国事尽力,否则如何能确立马法尔帝国的千年大计?”
“如果皇位的继承只是单纯的长子相传,那么选帝公会议的存在便没有意义。皇帝宝座所象征的不仅是光荣,同时还有权力。这权力不是幼儿,而是成人所应该掌握的。卡尔曼大公不但是先帝之子,而且他身为武将的功勋与声望更是无与伦比。所以卡尔曼大公才是我们应该要推戴的人选。”
辩论至此,亚波斯特尔侯爵插嘴了。
“问题的重点在于即位以后。过去的事迹不是我们所应该追究的。”
就亚波斯特尔侯爵本身的看法,当然不会同意将“实绩”列入议论的课题。为了确保孙儿鲁谢特的优势,他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只是一个温和的旁观者的。
“卡尔曼大公身为将帅的才能,确实已经得到无数次的证明。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同时也具备有可以成为皇帝的伟大之处。”
这样的主张其实只是个牵强的理由,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的居心早已被看穿,所以根本没有甚么说服力。于是有人发出了冷漠的声音,制止越说越激动的亚波斯特尔侯爵再继续说下去。
“侯爵,请退下。你既非选帝公,贸然插嘴国事只会成为你日后后悔的根源。请自重。”
发出这声音的便是银狼国公柯斯德亚。虽然年事已老,却有着肌肉紧绷、毫无多余油脂的体型,和锐利的眼神。对著作出惶恐表情的亚波斯特尔侯爵,银狼国公又补充地说道:
“龙牙、铜雀、以及银狼三国的国公都支持鲁谢特大公殿下。其余两位国公可能也会在不久之内走出迷惑,提出相同的主张。你不用担心。”
亚波斯特尔侯爵恭敬地行一鞠躬,但金鸦国公蒙契尔却在此时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否定了柯斯德亚的话。
“实在过意不去,我并没有打算要走出迷惑。亚波斯特尔侯爵可不要太乐观才好喔!”
“哦,理由呢?身为金鸦国公的你要拒绝协调的理由是甚么?”
对方的质问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子,带着危险的气味,但是年轻的金鸦国公丝毫不为所动。看来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