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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紫色平原-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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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子说:“但是他又不会不让永小姐孝顺生母,母女从此都可以得到较好的生活。”
  这是真的。
  “互相利用嘛,你说是不是。”
  曹平穿上外套。
  “何必难为自己。”
  矮子也戴上帽子离去。
  天仍然下雨,街上一片泥泞。
  真没想到那女孩有如此迷离身世。
  第二天,曹原这样对大哥说:“我生父若是祝昆,我仆去相认。”
  “这男人奸诈自私,明旦笨,不像他。”
  “只要生活得好,不妨认贼作父。”
  “人家比你高尚。”
  乃婵抱着婴儿出来,“在说谁?”
  大曹伸个懒腰,“又捱完圣诞新年,一节淡三墟,今日起可松一松。”
  可是五十年代酒吧一般拥挤。
  永明旦靠在钢琴边轻轻唱:“我是一个最会假装的人,呵假装你仍属於我……”
  声音像轻泣声,似有似无,酒客必需暂停说话才能听见她的倾诉。
  那晚,矮子带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进来在门口坐下,叫了啤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看到台上的歌女像雷击般动弹不得。
  然后,他俩站起来离去,前后不过逗留十来分钟,圆台上两杯啤酒一口也未曾喝过。
  只有嘉儿看到这两个人。
  他向大曹复述:“深色长大衣,深色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名贵货色,穿在身上服服贴贴。”
  曹平取出一张报纸,翻到财经版,嘉儿已经用手指向一张照片;“是他,就是这个人。”
  “谢谢你,嘉儿。”
  他去找明旦,却看见兄弟缠住她,蹲在化妆间等她卸妆。
  他们没有看见他。
  只听得曹原恳求:“明日假期,出来,我陪你去郊外散心。”
  明旦轻轻说.“我一早的好医生陪母亲覆诊。”
  “下午呢,傍晚呢,你总得有些娱乐。”
  “自小到大,我并不理会我想做什么,我会做什么,我只知道我该做什么。”
  “由我陪伯母看医生。”
  “不必了,病人不喜见客。”
  小曹十分失望。
  “我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这里是工作地方,气氛不一样。”
  “我不爱约会同事。”
  大曹忍不住在门外微笑。
  少女防范得密不通风,叫他放心。
  他知道不该窃听,可是双腿却钉牢在门外,不愿动弹。
  “请一个可靠的人服侍伯母,你的时间就比较松动了。”
  明旦已经穿上旧大衣,预备下班。
  “大妹,穿这一件。”
  那是件蛋黄色宽脚新大衣,镶毛领,最新款式,轻且暖。
  “我帮你披上。”
  明旦摇头,“我自己也有能力添新衣。”
  小曹恼怒,“你何必拒人千里。”
  明旦想一想,终於脱下旧衣,披上新衣,“谢谢你的礼物。”仍然把旧大衣珍惜地抱在手中。
  大曹这时轻轻避开。
  那对年轻人走了,嘉儿轻轻走近。
  她手上有一支香烟。
  大曹问,“还在抽烟?”
  “我已吸足二手烟,胸肺黑墨墨,根本无所谓。”
  “嫁人,离开这里,健康生活。”
  “你呢,大曹,你为什么不走?你一手琴艺大可教学生度日。”
  “是,百多元一小时,教顽童练琴,家长往往希望他们三堂课之后就成为箫邦,我吃不消。”
  “所以呀,我也不耐烦到家庭式饭店做,每桌小费三元零七角之类。”
  大家都笑了。
  嘉儿身段高佻,有一张小圆脸,“在永明旦没有出现之前,我也是五十年代的招牌美女。”
  大曹讶异说:“是吗,我仍觉得你是第一号美人。”
  嘉儿笑得弯腰,“这话该说给乃婵听。”
  “乃婵不理名次了。”
  “乃婵有智慧,孩子大了许多吧。”
  “快一岁,表情趣怪,真想拨多些时间在家育儿。”
  “叫乃婵复出,你们调换身份。”
  “哪怎么行,那叫吃软饭。”
  嘉儿看看时间,“我也该下班了。”
  门口,有接她放工的人,可是整间酒吧都知道她喜欢的人叫曹原。
  第二天明旦陪母亲看医生。
  在候诊室她母亲忽然说:“你说火葬好还是土葬好。”
  明旦一愕,只觉凄惶。
  “交给你了,大妹。”
  明旦沉默。
  “一具躯壳用了那么多年,恋恋不舍,一把烧成灰,真觉难过,土葬等它腐烂,更觉可怕,唉,好似没有选择。”
  明旦只得说:“我去斟杯水。”
  她站到窗前透气.鼻子发酸。
  看护忽然出来叫名字。
  这么快?往日要等个多小时。
  她满面笑容,“祝议员办公室打过电话来招呼,永小姐为什么不早说。”
  明旦不出声。
  感觉上专科医生这次看得特别用心,建议做几项检验,又给了新药,详细叮嘱。
  看护接着说:“我有一个同事。休假在家,每天下午可以到府上照顾病人。”
  有人服侍母亲沐浴洗头服特效药之类,的确放心得多。
  明旦轻轻点头。
  她讽嘲自己:骨头才硬了一天,明明宣言生父已死,此刻,又享起死人福来。
  但,这一切是为着母亲,不是为她自己。
  回到家门口,已经有人在等。
  那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护理人员,沉静可靠。
  她立刻着手工作。
  临走时对明旦说:“永小姐,我有一个亲戚移民加国,在乡区房子空置下来,适合养病,月租五千,不知你有无兴趣。”
  明旦心知肚明,答:“我们毋需搬家。”
  “肺病病人极需清新空气。”
  “我们可以适应。”
  看护说声“是”离去。
  母亲待人走了,轻轻说.“经过半小时按摩及瑜珈运动,头也不痛了。”
  明旦坐下来,“那多好。”
  她忽然问:“祝昆找到了你?”
  明旦一震,不出声。
  “你认回他也好。”
  明旦双臂抱在胸前。
  “你认回他我可以放心。”
  “可以说说过去的事吗?至少让我知道谁是谁非。”
  “我全部忘记了。”
  明旦忽然笑,“也许,是应该这样。”
  母亲叫她:“过来。”
  她依到母亲身边。母亲轻轻抚摸她面孔,“这么快长大了,可怜,生老病死,独自挣扎捱过。”
  明旦一笑,“我从未听过做人也有人陪。”
  “有,你陪妈妈这些年。”
  “妈妈,我们到日本去玩,你最喜箱根,明年我们到湖边看枫叶去。”
  母亲不出声,明显是累了,她扶她进寝室休息。
  第二天一早看护提了几盒菜来,其中有一壶冰糖燕窝。
  明旦会拒绝吗?
  若是珍珠玉石,一定立刻扫出去。
  她亲手把甜品盛在碗里去给母亲。
  母亲手心有点发烫,且盗汗,明旦一颗心跳到喉头。
  看护看视过,十分镇定,“我会反映给卜医生知道。”
  “卜医生?”
  “卜医生治胸肺最好,是本市医学院教授,永女士病历已转到卜医生处。”
  明旦只觉像溺者抓到浮泡一样。
  她大声喘息。
  看护说:“永小姐,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好了,这里有我。”
  明旦忽然发觉她有时间吃中饭看报纸。
  下午,卜医生亲自来诊视病人。
  她幽默言笑,化繁为简,扼要地讲解病情,叫病人及家属安心。
  医生走后,明旦又觉松弛,连她都盹著。
  曹原来电催她上班。
  明旦揉著酸痛的肩臂,松弛下来反而不想动弹,她深呼吸一下,抓起大衣出门。
  小曹驾着小日本车在楼下等她。
  明旦微笑:“这样会做成习惯呢。”
  小曹推开车门让她上车,愉快地说:“那么,就让我做你的习惯好了。”
  听上去有点绝望,好象只想在她身边,在所不计。
  明旦上了车。
  母亲告诉过她,每个女子一生都会有一段这样好日子,当她们年轻可爱之际,异性愿意牺牲许多籍以亲近。
  之后,她们色弛,像雪白绵纱染上憔悴黄渍,他们纷纷闪避,不再现形。
  母亲回忆说,“曾经有过三年光景,他们什么都肯。”
  “只得三年?”明旦吃惊。
  “是我自己不好,之后我怀孕。”
  “那么,是我害了你。”
  母亲却说:“不过,我添了宝贝。”
  这个时候,她叫曹原往左走,他是不会向右去的吧,求偶冲动叫他顺从她的意思以便达到目的。
  明旦对他没有恶感,但是她有太多心事,无暇享受一生中美好时刻。
  “伯母身体倒底怎样?”
  “去年已经做过手术,切除右边肺囊。”
  “肺病是很容易治愈的疾病,怎么衰退到这种地步?”
  明旦声音凄凉,“病向浅中医,她年轻时不注意健康,耽搁下来,发现癌细胞迹象。”
  “阿,那么年轻。”
  “是,还未满四十。”
  曹原说:“幸亏医学已极之昌明。”
  明旦看看窗外,“一连好几天下雨,彷佛一天一地泥泞,灰色城市。”
  “我们去吃冰淇淋。”
  他停下车,与她走进附近冰店。
  她贪婪地叫了芒果双球,与他奔回车子,吃个痛快。
  还是迟到了。
  大曹看到他们两人进来,斥责道:“工作归工作,娱乐时才娱乐。”
  明旦见他口角似小学教师,哪像乐队领班,不禁转过头去笑。
  小曹咕哝:“她哪里有娱乐。”
  大家坐下来,商量晚上唱的曲目。
  “大妹特别擅唱老歌,真奇突。”
  明旦笑问,“你不觉老歌好听?”
  曹原轻轻打起鼓来。
  明旦装作迥不过气来那样唱:“发烧。我整晚发烧,”她扭着肩膀一步一步走过舞台,忽然笑得弯下腰。
  曹平悄悄别转面孔,不敢逼视。
  曹原却刚刚相反,他张大双眼,尽情欣赏。
  只听得明旦唱下去:“你一叫我名字我就发亮,拥抱我时便发烧……”她用鼻音哼著。
  这时忽然有人清脆鼓掌。
  “谁?”曹平喝问。
  一个年轻女子自门口走近,“对不起,我见门开着,未经通报,自己走了进来。”
  “我们还未开始营业。”
  “这是我的名片。”
  曹原一看,“蒋小姐是尔信娱乐公司的制作人。”
  “我听朋友说这里有一个超卓组合,决定亲自来看看。”
  好话谁不爱听,曹氏兄弟看看那穿套装挽公事包的能干女子问:“我们可以效劳吗?”
  蒋小姐却问:“你是永明旦?”
  明旦点点头。
  蒋小姐说:“我来看看你可有做歌星潜力。”
  曹原说:“本市歌星只旺小娃娃,不时兴成熟路线像明旦这种。”
  蒋小姐说:“讲得对,可是潮流会转,每个行业都得不停有新尝试。”
  曹原笑,“明旦连人带歌带伤害能力,家长不会认同。”
  明旦到这个时候才开口:“喂!”
  蒋小姐也笑了。
  “永明旦,你自己怎么想。”
  “录唱片做歌星?”
  “试一试,一半一半机会,不试,毫无机会。”
  “红不起来呢?”
  蒋小姐啐一声,“哪有包红的事,一百个一千个也红不了一个,看天时地利人和,看机缘巧合,看你自己造化。”
  曹原说:“蒋小姐这话有点意思。”
  明旦问:“什么叫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指在今日,歌手身份在社会普遍亦受到尊重,地利指本市经济尚可,年轻人有闲钱找娱乐,人和指你与平原兄弟合作引起注意,三者缺一不可。”
  明旦说:“哗。”
  “至於造化,那是佛谒,意思同里程差不多:该你走红像上青云一般,群众会捧牢你不放。”
  明旦听得入神。
  蒋小姐真是一流好口才,她略带夸张地侧着头,用手捣住耳朵,“听到欢呼声没有?”
  明旦又笑。
  蒋小姐看看她的笑脸叹口气,“上天塑造你的时候是特别用过心思的吧,有空请到敝公司试声试镜。”
  她站起来离去。
  明旦问:“她是真的吗?”
  曹原说:“我去问问大刘便知。”
  他走开了,曹平轻轻复述:“上天塑造你的时候特别用过心思。”
  明旦苦笑反问:“是吗,那我的父亲在什么地方,我为何不能升学读书,家母又病重?”
  曹平刚想安慰几句,曹原已经回来。
  “那蒋学正是尔信第二把交椅,货真价实。”
  明旦点点头。
  那一晚回到家中,母亲坐安乐椅上,看护正读圣经给她听,她看到明旦很高兴。
  “明旦,过来。”
  “什么事?”
  “明旦,我心中疑惑已消。”
  “妈妈有什么疑惑?”
  “我正愁火葬还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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