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平原-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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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用冷水敷面,永明旦来了。
曹原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夺门而逃。
曹原不想再争。
曹平在病床上鼻酸,幸亏没有母亲,否则一定伤心欲绝。
明旦不识向,探向前去,“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忽然漆黑一片。
曹平愕然,转过身来。
随即听见走廊有脚步声,“通知病人别怕,停电,后备发电机会立刻启用。”
曹平松口气,正想坐起来,忽然觉得软而糯的咀唇碰到他的嘴角,电光石火,他知道这是永明旦。
她的脸颊湿润,显然是哭了。
那三两秒钟时间,长得像一生似,叫曹平迷醉。
她轻轻离开。
灯光又恢复了,一室通明。
医护人员互相走告:“好了好了,有电了。”
“发生什麽事?”
“发电站故障,已在抢修。”
曹平睁开眼睛,发觉永明旦己经不在房里。
他哽咽起来。
明旦在街上游荡一会,回家休息,半夜惊醒好几次。
蒋学正不住找她:“明旦,在什麽地方?你得来化妆,下午开记者招待会。”
“我马上来。”
“马上是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
“半小时。”
“准时是任何行业的首要守则。”
“明白。”
明旦去探访一个人。
在一条消防车通不过的小路顶,有一栋旧楼,外墙剥落,屋里却相当舒适宽敞。
明旦按铃。
立刻有人开门,半晌,那人笑出声说:“明旦是你,贵人踏贱地,有何贵干?”
那是一个中年人,外型有点邋遢,可是笑容热诚。
明旦进去坐下,“刘叔你好。”
这正是把她介绍给紫色平原的经理人大刘。
“记起刘叔了,火百合好吗?”
客厅墙壁挂满二三线歌星演员的签名照片。
有人写“刘叔:恩同再造”,又有人乖巧地写“刘叔,身体健康,财源广进”,就差没有“马上封侯,百子千孙”。
大刘说:“既然来了,替我签一张照片,挂在当眼之处,以壮声势。”
“是,刘叔。”
大刘取出张十乘八照片。
明旦想一想,这样写:亲爱的刘叔留念,万世师表,永明旦敬赠。
大刘高兴得笑起来:“哈哈哈哈,明旦最乖巧。”
他满意到极点。
明旦四周围打量一下,“师母呢?”
“回乡探亲去了。”
大刘把照片挂在墙壁正中央当眼地方。
“市道好吗?”
“差极,三两千都有人唱一场。”
“记得我吗,”明旦说:“八百一场。”
“那时你还不是明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刘叔最有趣。”
“火百合好吗?”他再一次问候。
“她在美国接受治疗,大有起色。”
“那多好,我还以为她红颜薄命,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母凭女贵,否极泰来,明旦,有钱可使鬼推磨,你说可是。”
大刘那一连串成语叫明旦啼笑皆非。
“明旦你将成为大明星了。”
“托你刘叔的鸿福。”
她放下一个信封。
“咦,这是什麽?”
明旦很坦白,“请刘叔吃果子。”
“好,好。”
“刘叔,多谢你一次又一次帮我们母女。”
“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呢。”
“刘叔,当年,母亲与我生父为何分手?”
“火百合没同你说?”
明旦摇头。
“她不说我怎好意思讲?”
明旦笑了,“你们上一代真有操守口德。”
“你同火百合长得一模一样,”大刘感慨,“但是运气好得多。”
这时蒋学正的电话来催。
明旦说,“刘叔,改天再来看你。”
大刘送她离去,关上门,转身说,“好出来了。”
曹原从一间房间里缓缓走出来。
他垂著头,眼角已经缝针,一道黑疤像条蜈蚣。
大刘问:“都听到了?”
他点点头。
“她知道你躲在房内。”
曹原不出声。
“永明旦至聪敏不过。”
曹原颓然坐下。
大刘说:“打死不离亲兄弟,去,与大曹道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曹原喃喃说:“她倒底喜欢谁?”
大刘嗤一声笑出来。
曹原狐疑地抬起头。
大刘揶揄说嘴,“一人一生其实只能爱一人,若果两个都爱,你说呢?”
曹原明白了,轻轻答,“一个也不爱。”
“谢天谢地,灵魂入窍了。”
“她只是乐得与我们作伴厮混。”
大刘笑,“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讲过什麽。”
“本来,紫色平原是酒吧区最受欢迎的一组乐队。”
大刘说.“是是是,先怪女人,再怪社会。”
“我们的生计不错。”
“阿原,钢琴与色士风已近尾声,若非永明旦加人,你俩早已结业。”
“我不相信”
“没有一个走下坡的艺人愿意相信,统统以为染红头发,换件时装又可重头再来。并且认为新人千万酬劳,全属夸张。”
曹原悲哀地说,“我们还没有老。”
大刘接上去,“仍然可以工作,大曹可以继续做广告歌,你,上海你去不去?我有场子。”
曹原不出声。
大刘劝说,“忘记永明旦,有些人有些事,不属於我们,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想来无谓,不如脚踏实地。”油滑如他,也不禁黯然神伤。
隔一会,曹原低声说.“我无家可归。”
“有人愿意收留你,条件是你得先求大曹宽恕。”
“谁,”
这时有人敲门。大刘去开门,原来是嘉儿挽著食物上门来。
大刘说,“是我叫嘉儿来看你。”
曹原呆木。
他感觉自己的眼泪落到脚背上。
他诧异地抬头,他哭了?男子流血不流泪,为什么会哭?
他用手抹去泪水,轻轻说:“嘉儿,原来是你。”
嘉儿缓缓走近,“可不就是我。”
不知怎地,她亦泪盈於睫。
大刘说,“你们慢慢谈,我去买报纸。”
他识趣地离开住所。
明旦到了尔信娱乐,只见一班工作人员像看到宝贝那样松口气,“好了好了,凤凰来了。”
这是在说她吗?
但是化妆服装发型师一涌而上,替她打扮起来。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洋娃娃似任人摆布。
粉一层层刷上,头发卷起来,又放下吹直,衣服一件件试穿。
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只除出永明旦。
她静心读小说。
妆扮好了?站到大镜子前一看,几乎不认得自己。。
一身最时尚打扮:烟雾眼,粉红胭脂、肿咀唇、低腰技、小背心、彩珠腰带、小皮靴,但,这是永明旦吗?
比起她第一晚走进五十年代酒吧的时候,她是进步得多了,不过本相仍为脂粉遮盖。
蒋学正进来看过,十分满意。
她这样说:“各位,要人有人,要歌有歌。”
明旦朝上吹出一口气,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吹到一边,发型师立刻发觉了,替她拨回。
蒋学正看看手表,“各位,时间到了,出发吧。”
她一直各位长各位短,彷佛永明旦是一件集体创作,今午是他们精心炮制作品面世的时刻,所以特别紧张。
“上车出发。”
一大班人跟着永明旦登上长身车。
在车上蒋学正有点担心:“胸脯会不会太大”
助手想一想:“世上没有太瘦钱太多或胸脯太大这回事。”
明旦骇笑。
到了现场,原来是一艘白色百多尺长游艇,客厅并不小於一般住宅,沙发酒吧具全,还有一架小小钢琴,琴师正在演奏明旦新唱片上曲子。
这样的记者招待会、倒也别开生面。
琴手是一个穿黑色紧身衣服的年轻女子,唉,明旦想,换是平原两兄弟就好了。
明旦到琴边坐下。
琴师向她笑笑。
明旦说:“我喜欢你的衣服。”
“上头吩咐穿黑色,莫抢永明旦锋头。”
明旦说:“一个服装设计师说过.穿得花梢是希望引人注目:‘看我!看我’,等到那人不在乎人家是否注意他的时候:‘不看就别看好了’,人家反而最注意他。”
琴师笑:“说的好,你是永明旦吗?”
“是,我是宣传海报上的永明旦。”
“你漂亮极了。”
明旦苦笑,“这身打扮动都不能动,招待会还没开始,已经腰酸背痛。”
“不怕,你年轻,你撑得住。”
蒋学正走近,“明旦,你在喝啤酒?快放下,你会水肿,快随我到后台补粉。”
没想到游艇也有后台。
招待会准时开始。
他们读出永明旦三个字,蒋学正把她轻轻推出去。
闪灯一起亮起。明旦双眼完全不能视物,她本能伸出手扶住一张沙发才能站稳。
可怕。她心想。怪不得所有人在成名之后都设法躲起来不见人。
眼前金星好久才消失,记者围上来细细钻研她全身,有一两个老实不客气把脸搁近到六寸距离,打量她眼睛鼻子,明旦只得朝他们笑。
这次,她乐得不说话,她无话可说。
没有人问她对唱歌事业有什麽盼望,唱的是何种音乐,怎样演绎歌词。
“你三围尺码是什麽?”
“尔信付你多少薪酬,是否千万三年?”
“听说你有后台老板,澄清一下可好?”
“你身体各部做过矫型手术吗?”
“有没有亲密男朋友?”
“歌星谈丽容的男友比她小十二岁,你看法如何?”
“我有资料,你母亲也是歌星?你出身酒吧,此刻是否飞上枝头?”
明旦笑得有点累,揉揉嘴角,她一题也不答。
忽然有人说:“有龙虾及石蚝,大家快来吃自助午餐。”
一班年轻记者立刻涌上甲板上去。
琴师搔搔头。
明旦轻轻说:“人家也是找生活。”
“你真宽宏大量。”
船慢慢驶出港口,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
明旦轻轻唱:“借风吹向白云层,我劳你做一个送信人,把这首无言诗,一句句念给我的心上人……”
琴师立刻伴奏,并且讶异地说:“哎呀,你会唱歌,唱片中的歌为何那样难听?”
明旦也笑说:“你也会弹琴呀。”
“我们在这艘船上干什麽?”
八、
明旦与她一起笑起来齐声答:“找生活。”
半晌,琴师感喟说.“你的生活比我们的强多了。”
幸亏船在附近兜一个圈子就回头泊岸,记者们酒醉饭饱,又带了纪念品,高高兴兴回去。
蒋学正问明旦:“为什么不说话。”
“他们一早已决定要怎麽写,说也没用。”
助手笑。“明旦,你这样年轻便洞悉世情,怕很难开心。”
明旦真想回到酒吧,换上宽松长裙,随意哼出她喜欢唱的旧歌。
蒋学正忙看回公司去调排唱片发行事宜。
她在电话里吼.“什麽,旺角已经有翻版出售?”
回到家,明旦把舞台装束一件件除下,洗了三次脸,才把化妆洗净。
静下来了。
屋里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明旦十分珍惜这一刻,过去三年,她无时不在张罗一个家的开销。
每次外出,总把小钱包抓紧紧,每张钞票摺叠整齐,生怕两张错当一张用。
无论买什麽,都小心翼翼,穷困的她心胸也难免跟著狭窄起来。
这一刻她知道已经脱离了她的出身。
那只樱桃木盒子还放在桌子上。
明旦再一次打开,取出香烟细看。
这一次,被她看出了破绽。
她立刻带著盒子去找苏律师。
苏英正在见客,明旦在她办公室等了一会。
片刻苏英出来,“明旦,什么事?”
“苏姐,这几包香烟有什么不同?”
“我不抽烟,我叫小耿进来。”
那小耿进来一看便知端倪,立刻说:“我也抽这烟,比公价便宜三份一,何乐而不抽。”
“为什麽?”
“小姐,你明知故问,烟包上没有完税印花,是私烟。”
苏英变色。
“是,”明旦说:“这是私烟。”
小耿耸耸肩,“到处有得卖,十分猖獗,这种时势,谁不想省几文。”
他出去了,办公室内忽然静寂。
过一会,明旦低声说:“原来他做私烟生意。”
苏英一声不响。
“难怪他一想退出,有人苦苦相逼。”
苏英伸手按着她,“明旦,不要猜测。”
“苏姐,”明旦抬起头来,“他真的是自杀?”
苏英压低声音,“你与他不熟,你无谓追究,一切由警方办理。”
明旦的头越垂越低。
“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