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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一寸相思一寸灰-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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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好好乐他个地覆天翻,偏巧他爹沈大人前儿调职回京,有长辈在,未免拘住了不得尽兴,便在倚云斋置了酒席,这时辰大家都到了,唯独缺了你,他们正命我来拿你呢!”
  
  赵珩丰一想原有这事,便回家换了衣服,带了两个小厮和陆怀秋一道打马来到倚云斋。
  
  倚云斋乃是章平城东的一间酒楼,一席“花朝宴”,全用干鲜花卉烹制,色味俱佳,京城里文人名士、达官显贵无不慕名而来。
  
  这日,沈墨安将倚云斋二楼最深处两间雅室包下,开了当中的隔门,便凑成一间大屋。屋里摆一张八仙桌,东西两头又各加一张黄花梨花鸟半桌,上面杯盘碗盏摆得层层叠叠。此时天光正好,沈墨安吩咐伙计将两屋里花窗尽启,露出窗前几株杏树,枝叶半盛杏花含苞,光线穿过树枝洒下来,满室里俱是细碎光影和淡淡清香。
  
  赵、陆两人到时,沈墨安、顾廉之、张仲州、代长英并南春院两个头牌花魁姑娘千娇、百媚几人早满满坐了一室。因赵珩丰晚来,众人便嚷着罚酒,赵珩丰见推脱不过,好歹饮了三杯,方按在席上坐了。
  
  见他归了座,席上北面第一个的张仲州站起来道:“现下人也齐了,咱们同饮一杯为墨安贺寿如何?”众人便站起来共饮了一杯。张仲州却不坐下,又道:“今日墨安可谓双喜临门,大伙可得要多敬他几杯!”见众人全都茫然而问,张仲州方笑道:“墨安今儿生日乃是一喜,可巧昨儿个又升了大内拱卫司一等御前侍卫,特许随扈进出内廷,这不是双喜临门却是什么?”众人听说这个缘故,纷纷吵闹起来要为沈墨安贺喜。
  
  沈墨安却笑道:“咱们今日一聚,原是找个由头只为作乐,哪里扯那么多虚礼。依我看,如今这样滥饮一气,倒不如行令来得有趣。”众人轰然叫好,都让沈墨安起令。沈墨安也不推辞,站身起来,将手头杯酒一饮而尽道:“既要我做令官,你们俱都要依我号令,违者罚他一海!”众人笑着道:“废话少说,快发令吧。”沈墨安便又道:“既然是花朝宴,咱们便以花为令。”
  
  话犹未完,便听陆怀秋喧嚷起来:“什么花儿、粉儿的,都是闺房里娘儿们家的玩意儿,咱们这些个大男人,干嘛凑这个热闹。”众人闻言不禁大笑,都道该罚,早有人拿起酒碗直灌下去。
  
  沈墨安稍想了想道:“我这令,先说四个有花名的曲牌,再饮门杯,酒面要含着花名的时新曲子,酒底嘛,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但须有这席上菜里的花名一个。”又令下人斟上十大碗酒放在一边,自己看了看众人,先道:“蝶恋花,金菊子,玉香结,芙蓉月。”言毕端起酒来就唱:“戴月披星耽惊怕,久立窗下,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只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縻架。”曲罢喝了酒,用筷子夹起一块玫瑰紫芋糕道:“秾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众人齐声道好。
  
  第二个该旁边的潘代云。只见他先端起酒来道:“碧牡丹,点樱桃,古梅曲,美人春。”陆怀秋摇着头接口:“这就该罚!”众人笑问其故,只听他道:“说什么“美人春”,花名在哪儿呢?”潘代云转身将手在旁边坐着的百媚脸上一抹,笑道:“自古美人如花,花似美人,这可不就是一朵鲜花吗?”众人闻言一顿哄笑,又灌陆怀秋一海。潘代云却拿牙筷和着拍,敲着面前小碟,清唱道:“昨夜浦口莲花开,依约来,不见玉人。月晚林下,愁杀奴家。今日待要绝相交,又到窗前哓。呀,冤家,咱们重启罗帐,鸳鸯度春宵。”饮了门杯,又舀了一勺子木槿鲜藕丁豆腐汤喝了,用空勺子对着众人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赵珩丰听见这一句,只觉心里猛地一震——“有女同车,颜如舜华”……颜如舜华……苏颜华……
  
  席上众人还在觥筹交错,顽笑之声在赵珩丰耳边却渐渐弱不可闻,面前这些人恍惚间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只有他心里的那个人。可那个人现今才真真正正是个不相干的人。他只觉骨头缝里冒出来一股浓浓寒意,从头到脚的冷,面前的酒却是热的,一仰面便倒进喉咙间,辣的,苦的,也只能吞下肚子去。那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天旋地转之间,还知道要小厮拉来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却再没有力气,便伏在马背上让小厮牵着回家。
  
  走到与赵宅两街相隔的桂枝巷,已是起更时分,一路上吹了些凉风,不觉将酒意去了六七成。只见迎面过来一个人,模样身材仿佛是苏颜华随身的小厮同兴。此时天色已晚,路边的铺子都在忙着上门板,准备关门,街上光线极暗,看不分明。赵珩丰猛地从马背上直起身来,正在凝神,那人却一拐,进了旁边胡同。赵珩丰一叠声的叫小厮:“停,停下,停下,那边那边。”
  
  跟着转进去,却只见胡同里七拐八拐的有几个弯子,早没了人影。赵珩丰象从高高的云端直坠下来,有些恨意,又不禁哑然失笑,想着自己确是醉了,又怕是心有所想,眼前才出了这些幻象,尽管十分疑惑,也只得一径回家去了。
  




第十章  木兰去红妆

  赵珩丰并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同兴。
  
  苏颜华听说徐家父子去了南边,五六月才会回余庭,又想到父亲的灵柩还寄放在井泉庵。依大周朝风俗,客死异乡的人,灵柩都要运回故乡安葬。苏颜华幼时曾随父亲到章平城郊苏家祖坟上祭扫,如今十年离乡,也不知那里情况如何,现下自己正没去处,不如趁此时机到章平探寻,今后也好将父亲灵柩归葬故乡。是故赵珩丰走的第二天,苏颜华便到汇昌票号余庭分号兑了数百两银子,将余下的改到章平支取,雇了船,一路直上章平而来。
  
  香微与同兴自小生在江南,一听说要去北地京师,天子脚下,天宝物华,不禁心花怒放。
  
  苏颜华心里也有小小雀跃。当年住在章平城东,出了胡同便是一条玉器街。前店后坊的玉器街,到了夜间,一片沙沙琢玉之声,细微入耳,隐隐助眠。家里院子中,植着海棠、石榴、枣树,还有各种盆栽,凤仙花开的时候,阿姆常常摘下花瓣敷在她指甲上,过会子揭下来,小小的十指上便有了浅浅淡红。到了冬天,拢上地炕,外面雪飘风号,屋里却暖如三春,不似江南那一种驱赶不开的湿冷透寒,寒能浸骨。记得那晚走得急,平时做耍的小锅小铲父亲不让带上,自己又舍不得丢,悄悄埋在屋后梅树下,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想到童年故事,倒让苏颜华意念难平。到了章平,便在与老屋两街之隔的桂枝巷寻了间客栈住下,日间叫同兴悄悄到从前的宅院寻访,却道已被拆了宅门,并入隔壁人家。苏颜华心中虽有浓浓一脉思乡之情,闻言也只得作罢。
  
  休息了两日,苏颜华便让同兴雇了车,带着香微去往章平城外清脊山。
  
  清脊山在章平城西三十里处,主峰名叫遇仙峰。山上峰岩秀美,曲水多姿,林木繁盛,传说有仙人居住。山顶建有一座逢仙阁,登顶眺望,群山秀色尽入眼底。山脚下一座报恩寺乃是千年古刹,一年四季香火鼎盛游人不绝。侧峰名唤鹰嘴峰,盖因岩壁上有巨石状如鹰嘴。其山势险峻游人稀绝。
  
  苏颜华记得苏家祖坟便在鹰嘴峰半山腰上。坟园不大,却靠山临涧,风水极佳,里面密密植着苍松翠柏,是个极好辨认的去处。谁知到了山下,才知道这鹰嘴峰早已被一位有力之人统统买去,山路隘口上着人把守,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想到父亲半生漂泊,百年之后,也不能葬入祖坟,竟要魂绕他乡,苏颜华不禁悲愤异常。
  
  转回来的路上,走到报恩寺已是正午,三人都觉饥肠辘辘。报恩寺里斋菜远近闻名,苏颜华想起幼年清明前后扫墓祭祖,父亲与自己俱都是在寺里用午饭,一道山菌汤,鲜美异常,毕生难忘,便仍进寺内用了午饭。
  
  既进了寺里,少不得要礼佛参拜,随喜功德。刚从观音堂出来,走到净池之侧,苏颜华突然记起随身的碧纱团扇忘在里面,恰好同兴又出了山门套车,只得让香微回身去取,自己立在池畔石山旁等她。
  
  其时正当仲春,天明似洗,光华阵阵,一片碧蓝无瑕。缘着池周本种了数棵山樱,因正值花期,树上樱花竞相开放,淡粉色团团簇簇,竟似烟霞一样。微风过处,粉瓣点点,细细如雨,落在碧水之上,漾起层层环波,也落在池边的苏颜华身上。
  
  刚出了孝期,苏颜华头上松松挽着个坠马髻,乌黑秀发之间并无珠珞,只斜插着母亲给的那只莲花笄。鬓间些微散发垂下来,随风轻舞,衬得一张脸上肤颜如玉,温润动人。因天气渐暖,苏颜华外面罩着一件烟岚色密纱比甲,透出里面碧色衫裙,淡如烟雾,腰间牙白宫绦懒懒一系,腰身婀娜,盈盈不足一握。风吹裙动,又兼立在水边,仿若才刚出水而来。那樱花瓣瓣,落在苏颜华肩上,她也不去拂,只慵懒伸手拾起一瓣,拿在眼前细看,剪水双瞳顾盼之间,似有似无几分茫然若失,倒让人觉得楚楚可怜。香微寻回扇子一路赶来,远远看见小姐姿态,不禁看得呆住。
  
  净池之侧假山上原有一座缀霞阁,此时阁上纱窗轻启,阁内之人也早看得呆了。沈墨安从阁外进来,见那人对着窗外出神,不敢惊动,只缓缓走到他身后,顺着那人目光望过去,不禁心内暗暗一笑。那人呆了半晌,才对着身后的沈墨安道:“她头上笄子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沈墨安心念一动,便对着伺候在外间的下人一扬脸,早有人暗暗探访,每日跟着,此是后话,略过不提。
  
  苏颜华几人回到客栈,天色已晚。路上疲惫又心有悲情,晚饭也只潦草,早早便歇息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外面一片吵嚷之声惊醒,朦胧中听到好些男子的声音在高谈阔论,脚步又极响,嘈嘈杂杂闹了有小半个时辰方静下来。第二天说起这事,香微恨了一声便道:“一定又是那些赶考的举子。这么晚了还嚎丧,他们不睡,人家还要睡呢。也好意思每日读着圣贤书,真讨厌!一个个的,都甭想考上!”
  
  今年本是大比之年。依例,各州府每三年一次乡试,因在八月故称为“秋闱”。上了正榜的读书人便是“举子”,第二年春上到京里参加会试,叫“赶春闱”。朝廷按会试名次选出三百人参加殿试。皇帝自己或委派大臣在殿庭上依次策问,再依好恶划出三甲。一甲只有三个人,叫“进士及第”,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人,叫“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叫“赐同进士出身”。读书人几十年寒窗,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全在此一举。
  
  历朝以来,会试都定在三月,现因三月十二是太后千秋之日,皇帝纯孝,令举国而祝;四月二十一日又逢皇帝万寿佳节,万国来朝,便将时间挪到五月初才开考。举子们却大都三月间便齐聚京城,有的为了早早安定下来好温习功课,也有的是为了托关系走门子,谋个出身。
  
  只听香微对同兴道:“说到读书,我也不怕你笑话,咱们姑娘才真真是学富五车呢!”苏颜华不由想到旧日在永定,四书五经,策论八股,父亲样样功课都照着男孩子一般教导。自己也曾贪玩默不出书,父亲必有一把大铁尺伺候,因右手要握笔,便只掌左手,下来手掌肿得透亮,父亲又小心翼翼用药膏涂上,还一边叹道:“可惜了,你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子——”这时候父亲常常语塞,抬眼看到自己面上神情,萎顿、惊疑,又有隐隐的不服气,便只得默然不语,低下头去。
  
  父亲在时倒不怎么觉得,等到父亲离世,苏颜华才深恨自己是个女子,出不得厅堂入不得世,不然天高海阔,断不至于似今天这般进退维谷。
  
  也不知香微与同兴两人说到什么,只见同兴忽然去到外间,一阵翻弄,拿进来一个长约六寸宽约三寸的木头盒子,开了盖子,里面却是一张绛色稠糊的表帖。苏颜华看着也觉稀奇,便叫拿过来,上手打开表帖一看,见上面写着:“景双阁,年十五,潍州府南巩县应稽乡人士。赋材通敏,操履端纯,庆隆九年潍州府正科乡试,获正榜第十九名,赐尔举人功名。”下面又盖着潍州府衙门的大印。苏颜华便知道这是举子们的身份名碟,凭着这份名碟,再到礼部报名登录,便可参加会试。
  
  苏颜华心里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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