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75-青狐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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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昧说穆穑苦蓿蟾攀乔宀挚狻C飨嗝葱量啵先思仪鬃灾富幼徘宀挚狻E┐宓牟挚馇嗪彩羌模父笊柑着┚撸ぃ裼停缚槠扑榈牟AВ盎实目诖计比狈Φ呐┟裢盗巳タ梢源┥弦簧怼澳蛩亍薄罄椿褂幸桓鍪裁唇小霸俳逃薄U飧龃侍藕苁樯檎械阆裢蟮摹安┦亢蟆被蛘摺癕BA”或者“扩招生”,咱们的词儿比星星还多。她想起了用石头和生土胚垒起的墙,还有用木夯夯实了的土墙。还有一种笆子墙,先挖一道窄沟,再放一排灌木,相互编排一下,再往灌木上抹上泥巴,就成了房屋的墙。这样的墙(有的需要加立柱)承受着屋顶:有用石板搭成的屋顶,有用土泥厚厚地糊上的屋顶,也有茅草顶子。室内多半没有顶棚,你可以直面房顶的内面。也有讲究一点的用秫秸和旧报纸糊成的顶棚。有钱的人会在顶棚纸上再涂一层石灰。没有钱而上过学的人则躺下来阅读旧报上的已经变成旧闻——如果不是变成笑柄的话——的新闻。可惜的是穷乡僻壤的没有钱往顶棚上刷石灰的人多半也识不了报上的密密麻麻的字。
青狐也去过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她去的目的是“锻炼”,这又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词儿。这个词也许是来自体育活动的吧?改造思想就像作早操或者跑百米,时髦洋气没完没了。那里的农家房屋,屋顶多半是混合了大量麦草的泥巴。麦草里混有不少麦粒,麦粒发芽以后屋顶一片碧绿。人们用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树干或大树枝作椽子,椽子上铺席,席上抹上厚厚的泥,屋顶是平的,便于上房晾晒物品或者扫雪。遇到大雨,降水量超过了屋顶上的泥巴能够吸纳的数量,屋里就会开始漏水,水漏上一会儿,泥巴开始一片片地从苇席缝隙下落,引起一种特殊的天灭我也至少是天难容我的惊恐,也带来一种特殊的天人合一、哭笑不得的锻炼情趣。一九七一年,青狐去西北地区锻炼两年,她碰到过一次,这实在是难忘的经验,狼狈也即是奇妙极了。等到雨过天晴,人们再和好泥--好在那里到处是土,所以到处是泥--运到房上,再大体照原样抹平抹光。没有人怨天尤人。习以为常与无奈其实是伟大力量的源泉和成果。
都说中国人能凑和,不凑和行吗?更有趣的是屋内的地。在北方山村,据说曾经有有钱的地主富农人家,铺了大方青砖地。土改中分到了这种房屋的农民,在此后的艰窘的日子里,把砖起下来卖掉了。除了极少的几家还有砖地遗迹外,其他是清一色的土地。对于有婴儿的家庭,土地的最大好处是它的吸收性,你的小崽子可以在土地上拉屎撒尿,略加打扫便不见痕迹。讲究一点卫生的农民也无非是时不时地向土地上洒一点水花,然后用条帚扫扫。回民聚居的地方,屋内地面就讲究多了,最差的土地也是用牛粪(相当于细草)和泥细细
地抹过的,光滑如镜,从不起土,时间太长了也只是缺角少块,牛粪的抓拢力结合力仍然健在,没有亲眼看过,你是想像不出来的。有的还在这样的光可鉴人的土法混凝土地上铺上苇席、粗布、羊毛毡子直至地毯。少数富人则遗留下了木质地板。但是那些木质地板都是解放前的旧物,经过了风雨沧桑,不但落光了漆油,被践踏得污秽破损,被虫蛀火(星)烧水浸和钝物磨毁利器砍削,以致走了形走了光泽,而且多年来吸收了人众的浊气,释放了自己的朽老木气,时常发出一些怪味,令无暇凭吊历史的忙忙躁躁的活人们觉得窒息,觉得还不如生活在土地上。青狐也跟着时代进过“五、七”干校,在沙地里种了不少枸杞。男同志们甚至于有闲情逸致在走“五、七”道路的同时讨论枸杞的功能。不但有枸杞,而且说是还发现了野生的肉苁蓉和淫羊藿。最后总算回到自己从高中时代已经熟悉了的城市。见到比较普遍的旧房子的砖地与新楼房的洋灰地,青狐感叹不已。原来洋灰地是这样坚固和熠熠反光。与土地比,洋灰地堪称白亮。原来砖地是这样高雅和楚楚动人。与土地比,砖地泛射着类似金属的光芒。敢情人家屋里的的地踏了半天也不起土,踩了半天踩不出一个坑凹,落了烟灰火星也烧不出一块疤拉,切菜刀划上去没有刀印,拉上一泡屎也能扫它个干干净净,而且,只要扫干净了,洋灰地还可以洗干净擦干净,你甚至于掉到地上一块面包也可以捡起来吹吹灰再吃。
《青狐》 第三部分《青狐》 第七章(2)
她也忘记不了农家房屋里的气味,有汗味,有土布的气味,有小儿的排泄物味,有牲畜气味……而超过这一切的是咸菜缸的味道。几乎家家都淹着咸菜,有的偏酸,有的偏辣,有的偏臭,类似萝葡腐烂了的臭味加上各种蔬菜和泥土的香味。她喜欢吃农家的咸菜,但是受不了咸菜缸的气味,更不敢打开盖子看缸里的老年间延续下来的卤汤,农人介绍说,他们常常倒(上声)缸,倒缸的时候甚至会发现缸里的蛆虫,但是没有关系,只须把老咸菜汤煮沸晾凉,照样可以用,而且老汤是最香的。
啊,我的古老的中华咸菜汤,你浓馥而又霉臭,亲切而又肮脏,绿蓝而又黄白,混浊而又纯粹,迷人而又质朴,恐怖而又难分难舍的咸菜汤啊。你就是人民,你就是历史,你就是力量,你就是生命!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不论你的肠胃受到了什么样的感染,患上了什么病患,碰到了怎样的不习惯的食物,你已经滴水不进,你已经体温三十九度九,只要旁边有一碟咸菜,你就觉得身有所属,心有所托,脾胃肾膀胱肛门鸡巴和*和头脑都获得了休养生息。于是你起死回生,于是你平安熨贴,你不会忘本,你不会变“修”,你不会里通外、全盘西化。你永远是伟大民族的好儿女!
后来呢?后来呢?现在她是在宾馆里开会与会见外宾了。当你期待着好一点的日子的时候,你发现一切都像一个懒洋洋的乌龟一样,动也不动。青狐是1959年大学毕业的,头一年算试用期,月工资四十八块,第二年转正,月工资相当于行政二十二级干部,是五十六元。然后直到现在的一九八零年,说是快要调整工资了。真是有耐心的人民啊,创造了二十多年工资不变的记录。而现在呢?好像一个电门猛得扭了过来,于是一切都像变戏法一样地变上了。
过去说蒋介石是武装到了牙齿;她青狐真不知道这个词儿是从哪里趸来的,反正不像中国话。现在,她常常出入于宾馆以后,她才感到了宾馆真是武装到了牙齿,装扮到了牙齿。想想那花砖那地板那吊灯那席梦思床那各种颜色与图案的壁纸壁布吧。想想那些打磨光洁,天衣无缝,带着各种天然木纹与装饰性的圆条、长棍、长线……的油漆得恰到好处的门窗与窗台吧。想一想各种讲究的器皿与摆设吧。想想接待外宾的宾馆里的气味吧:那里的厕所也散发着香气。过道里若有若无地响着曼托瓦尼或者班德瑞乐队演奏的轻音乐。宾馆的面貌,宾馆的部件,宾馆的构思与宾馆的每一颗牙齿,都像是炫耀,像是舒展,更像是物质的微笑,是高贵的布尔乔亚的善良与文明,是世界的友好善意,是一种自己愉快也希望所有的人愉快的乐生的即享受者的人生观的渗透。与盛装的宾馆相比,她青狐的形象是活活一个垃圾人一个在废品收购站等候过称的废品。想到这里,青狐忽然一阵委屈,几乎痛哭失声。那不也是人的生活吗?她即使算不上比众人好,至少一点也不比旁人差。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营养,更好的身材,更好的情绪,更好的风姿,更好的住房,更好的气度--居移体,养移气。她本来可以有更多的知识,更漂亮的举止,更优雅的谈吐,更高尚的身份,还应该有绝对应该有爱情与性的淋漓尽致。然而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的最好的最好,她的最好的年华就在黯淡和龌龊当中,在灰溜溜和准瘪三的状态之中度过了,她的最好的才华就在提防与申辩,真假检讨与真假表态,还有真假激动的忽左忽右的燃烧之中度过了啊!是的,在宾馆还要会见外宾呢。“会见”这个词过去也是只属于大人物,属于省部级以上领导同志。小人物最多是见面、见着、遇见、碰见、找见;当然不是外宾,谁没事会见外国鬼子找那个不素净去!即使碰到的不是外宾而是你的左邻右舍,即使你们见面没有谈什么正经内容,说不定清理社会关系的时候还要你交代个三天三夜呢,还让你有嘴说不清楚呢。至于会了外国人,你汇报不汇报?肚子里没有鬼,为什么不敢去汇报?同样是肚子里没有鬼,你吃饱了撑的他妈的去汇报什么?而大人物就可以会见、接见、拜会、拜见、会谈。会完了还要登报。她青狐也上过一次报了,说是犁原“等”会见了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的作家代表团。她青狐就包括在这个“等”字中。这个“等”里至少有一个竹字头指的就是她青狐。因为那天是五个中国作家与日本作家代表团会见,犁原的名字已经赫然出现在报纸的第六版的右下角,青狐等四个人平分那个“等”字,她不可以占有一个竹字头吗?别人是有了一席之地,她青狐硬是有了一竹之等啦!而外宾这个词不但凛然更是神秘崇高。经过了与美帝与苏修与各国反动派斗,经过了清查清理各种海外关系,“外宾”这个词使一般人退避三舍,肃然起敬。“外事”这个词也使人飘飘欲仙,脸孔立即紧绷或者立即显出假笑,进入居高临下居核(心)怜壳的位势。她青狐现在已经有好几次会见外宾即出席外事活动的经验了,外事活动已经成为她的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了。
他们从事伟大的外事活动的地方是涉外宾馆,这种宾馆的商品与服务往往是只收外汇券的。同样在中国,外字头的新名词包括“外汇券”都高人一等,外字代表的是一个高级的禁区,特权区,不是任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入的。只有用硬通货美元、英磅、(西)德马克、法郎和日元才能换得成外汇券。
有一次她与一个老外另加外事翻译一起在一家商场的餐馆吃饭,有一个青年人问服务员
崂山矿泉水多少钱一瓶,服务员说那个要收外汇券,服务员的样子是对中国人有所不屑。青狐虽然生性调皮,但并没想过与外字头诸事捣蛋。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忘记了去捣这一蛋。她又懂一点英语,知道FCY是外汇券的意思,F是Foreign,即外国的,C是Currency,即通货,Y是Yuan即元,这个元字让青狐觉得有点半生半熟,似曾相识,终于陌路。这个大部分人不明所以的缩写标签,使青狐做到了非礼勿视、勿思、勿言、勿问、勿转任何念头。奇怪的是凡与爱情与男女与性有关的戒律,都是反而激起了她的热情与向之挑战务求突破的动机。而与钱有关特别是与外字有关的清规戒律呢,她则一律自觉遵守。但她还是缺欠一点功夫,还没有做到勿闻,其实实在没想听也不想听,但是耳朵不像眼睛,它们缺少自我关闭的机制。青狐听到一个山东口音的青年人问崂山矿泉水:“这是嘛呀?多少钱一瓶?”他听到了服务员的不屑的京腔回答:“那个要外汇券!”“外汇券”三个字像是提起一个爪哇国的地名或是一种新式武器。偏偏那位山东哥们儿不大识趣,他继续问:“嘛叫外汇券啊?”服务员不再置理。山东哥们儿闹起来,提意见,死抓住一个理儿,矿泉水明明出在他们山东青岛,为什么不卖中国人,为什么不收中国钱,还引用了治外法权和华人与狗不入内的典故。说是毛主席在延安讲起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故事,主席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青狐突然激动了,她觉得在这一点上她与毛主席心心相印。青狐满心希望这个山东青年与服务员辩论下去,让卖外汇券的商家尴尬一回。可这时候翻译同志说话了,他悄悄对青狐说:“这小子真浑!”青狐一下子明白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真是糊涂,简直就是反动,怎么能够把新中国与旧中国等同起来呢?这种反动言论要是放在前几年说不定立即就会抓起来,现在是自由多了啊,自由了也不能胡言呀,如果自由了就胡说八道,只能证明你不配得到自由罢了!青狐感谢翻译同志的高度觉悟,使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去你妈的外汇券吧!
为了提高自己的品味,青狐在一次外事宴请中乃点了崂山矿泉水,她喝到了略带咸味的莫名其妙的凉水,她为自己的高级化而心头逐鹿。她咬定牙关,不好喝也要喝下去,她想起了红色娘子军队长对吴清华(原名吴琼花,文革的样板芭蕾把这个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