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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风暴-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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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干燥的冬晨。朝南的斜坡上闪耀着一小块一小块的雪。格蕾丝在小桥上停下;看着透明的溪水在沙床上缓缓流淌。溪水的低吟让她平静;勾起了她对童年的回忆。
  小教堂前;她回想起昨夜与托马斯一起完成的事情;那些无比紧张的时刻她都记得很精确。门虚掩着;她走了进去。临时做好的棺材上盖上了条毯子。灵柩台脚边的蜡烛已经熄灭。最里面;壁画处在昏暗之中。黑暗淹没了它们点缀着绿和深蓝的赭色。
  十分钟后;她来到了路易丝的小屋和尤安诺家的农舍。场面很是惊人;房顶被掀掉了;房梁的碎片上盖着摇摇欲坠的屋瓦。格蕾丝可以想像罗伯特和爱娃以及他们的孩子有多么难过。生平第一次;自然灾害造成的惨剧降临在她所认识的人身上。她感到悲伤;这并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困境。
  “格蕾丝!”
  路易丝手里握着扫帚;正站在自家门前。
  格蕾丝走上前去。
  “让我亲亲您。”她说着俯下身去。
  “我还没洗脸呢!”
  “我也是。”
  她们大笑起来。
  “这场灾难还真是严重啊!”
  格蕾丝点点头。她们身处一个与小房子连着的菜园里。房子的顶横在地上。
  “有保险啊;路易丝。他们会为你造一座全新的房子的。”
  “保险!”
  几滴眼泪滑过老妇干瘪的双颊;被她用手帕一下子拭去了。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值得同情的人;不是吗?”
  “是的;路易丝。还有很多值得同情的人。”
  “您要走了。对您来说;一切都将回归正常。”
  “是的;路易丝。只等道路开通。”
  “您有丈夫;医生应该已经让他重新站起来了。还有孩子……”
  “不;路易丝。我没有孩子。”
  老妇看了一眼格蕾丝。
  “我可怜的孩子!不过您还年轻;用不着失望。”
  格蕾丝感到自己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落入了陷阱。路易丝已经带着令人困惑的活力;从她自己的不幸转移到一位年轻女人的隐痛上来了。
  “我工作很忙。克里斯托弗也是一样。
  我们的生活很复杂。”
  “如果不是为了什么人;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格蕾丝情愿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为什么这个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女人能对她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话来呢?“人不总是在为某个人工作的;路易丝。”
  路易丝耸耸肩。
  “我的小格蕾丝;我和我死去的丈夫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我们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您说;为什么我看到这种惨象却没有倒下?嗯?为什么?”
  格蕾丝没有回答。
  “因为我们的生活比这悲惨得多。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人可以延续我们的生命。但我们彼此相爱。除了对方;我们一无所有;这是一门纯粹因爱而结合的亲事。这间小屋;这个花园;是我们劳动了四十五年的惟一所得。老天;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格蕾丝抬眼看着向天空大敞的阁楼。一张有点像铺在阿尔贝棺材里的那种巨大的黑色帆布;保护着一楼的两间屋子。
  “告诉我;路易丝。昨天夜里走廊上是什么声音?好像有人抵着我的门摔倒了。”
  “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亲爱的;我们中的每一个。只不过;有时候它实在是太沉重了。”
  她们静静地看着农舍。
  “他们在那边吗?”格蕾丝问。
  “是啊。托马斯在帮他们挤奶。”
  “他会挤奶?”
  “这个嘛!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在乡下长大的。但最终;他使自己变得像是在这里长大的一样。他这个人心肠很好。”
  “他不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不是。”路易丝有所戒备地回答。
  “昨天晚上他对我说;当他来到这个地区的时候;阿尔贝是好心地收留了他的人中的   一个。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路易丝表现出了不耐烦。
  “在这里;时间……对我们来说;托马斯就是自己人。这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她不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了。格蕾丝的好奇只让她感到更加不快。
  “上去看看他们吧;他们会高兴的;”路易丝补充道;“我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就回去做饭。”
  “喂;路易丝……”
  老妇盯着格蕾丝。
  “不。别再说了……”
  爱娃来迎接她。
  “早上好;很高兴见到您。我去过托马斯家。我有新闻要告诉您。”
  “早上好;爱娃。什么新闻?”
  “今早;我们听了大区广播。您知道;我们常听这个;只要电池能用。他们给出了电缆的修复进展和可用发电机组的新消息。”
  “那你们呢?你们为什么还没有?”
  “必须要等道路通畅才行。只要道路一可以通行;我们就会有一台;各个农场轮流使用。而在这期间……”
  爱娃的脸上闪过悲伤的神情。格蕾丝感到自己被推向这个女人。她身上有一种祥和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来自于想成为最好的或是处处走在别人前面的表现欲。爱娃只是努力地生活;与她自身的价值相符合;充满自尊。还带着荣誉;格蕾丝想。荣誉;她用到了她的字典里遗忘已久的词;这个词把她带回了儿时;她的父亲曾多次使用它。
  “什么新闻?”
  爱娃笑了。
  “是好消息。记者提到了克里斯托弗·登姆普西。他是您丈夫;对吧?”
  格蕾丝点点头。
  “他很好。他的脚踝骨折已经复位了而且不会有并发症。他在利摩日大学医疗中心;正处于康复期。他在那儿等您。”
  “太棒了!”格蕾丝大叫起来;一把将爱娃抱住。
  “小心;”爱娃说。“我身上有一股牛粪味儿。我们正挤奶呢。”
  格蕾丝跟着爱娃来到19世纪的古老牲畜棚;这是在飓风下仅存的了。在门口;爱娃把手按在格蕾丝的小臂上;食指在嘴前一竖;给她指了指托马斯。他正坐在凳子上挤奶。
  这个汉子一步一步地跟不合作的牲口作斗争。有时他的脸被尾巴打中;咒骂起来。但用词却并不粗鲁;只是为了表示对奶牛不好好合作的不满。有时奶牛抬起后腿想把桶踢翻;还不停地挤骚扰它的人。但托马斯知道如何招架。他把肩膀垫在下面;贴着奶牛热乎乎的肚子;然后用整个脖子去顶;好像打橄榄球一样;寸土不让。爱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样;托马斯?你已经挤完这头了吗?还有三头在等着你呢。”
  “它可真难缠。我想我不招它喜欢。”托马斯没有回头。
  托马斯的语气让格蕾丝一震。轻松;甚至充满青春的活力。她从未听过他这么说话。他们之间;从在小教堂顶相遇开始;就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回答爱娃的;不是同一个人。是一个暂时忘却了悲伤的男人。
  “有人找你。”爱娃说。
  托马斯以凳为轴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滑过逆光中格蕾丝的身影。在昏暗中;他是顺光的那个。光线让他刀刻般的线条显得更加坚毅。这是一张战士的脸;已经四天没有刮胡子了。疲劳使他的皮肤变得苍白;毛发更显黝黑;颧骨也突了出来。直到这时格蕾丝才发现;他左边的眉骨上横着一道伤疤。他蓝色的双眼呈现出试图穿透一切的、令人目眩的光彩。
  “您找到我们啦。”他简单地说。
  “早上好;托马斯。”
  “早上好;格蕾丝。”
  这一刻没有瞒过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爱娃。投在托马斯身上的灰色目光没有离开;那是母狼的眼神;在门框处闪闪发亮。正在这时;奶牛一蹄子踢翻了右后方的奶桶。白色的斑点在托马斯两腿间的稻草上散开了。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托马斯和格蕾丝告别了爱娃。他们没有见到罗伯特。他正在田间巡视;修补他们被损坏的围栅。一些桩木、几公里长的金属网被倒下的树砸断;都需要换新的了。对罗伯特来说;其他不幸之外;还得添上这一桩。
  在爱娃的坚持下;托马斯给格蕾丝上了她的第一节挤奶课。他们选了一头温顺的奶牛;它不会不下奶;也没有反抗的动作。格蕾丝坐在凳子上;把桶安置在两脚之间。根据印象;她抓住奶牛的乳房挤压。什么也没挤出来。托马斯的手指覆上了她的。他们为最后的成功大笑着。
  “我们有进步了;”格蕾丝边走边说。
  “进步?”
  “是啊。今天早上;我让您笑了。您得承认;这可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
  托马斯没有回答;于是她继续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似乎就只会激怒您;不是吗?”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第一次见面这几个字。她本来不一定要这么表达的;但它们自己冒了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过头了。她警惕起来;因为她格蕾丝刚刚承认了一个事实:托马斯并不像她最初看到的那样粗鲁、阴险。事实上;她不太会应付这种与现实脱节的情况和漫无目的的对话。她做不到。这既不涉及法律也不涉及生意;甚至也不同于和克里斯托弗在一起时那种亲密但又一成不变的关系。她犹豫着;意识到自己的笨拙、青涩。她好像又年轻了。
  她小心提防着。托马斯没有说话。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都意识到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散步有多么重要。随时随地;一切都有可能倾斜。向哪里倾斜?他们不知道。他们离自己的欲望实在太远;与真正的自己太隔阂了。内心有一个无法摆脱的声音在叫嚣;让他们无法听清自己原来的故事。
  “您知道;出事故的那天夜里;我听见了飓风的轰鸣。那声音;我永远也忘不了。”
  她这番话只是为说而说;并不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没有让他感兴趣或是诱惑他的欲望。重要的是能够随心所欲地说说话。长时间以来;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目的。然而在这里;和这个男人一起时;她可以与他一起平庸;不用担心他已经开始思考可能被她隐藏起来的潜台词。
  “我也是。”
  她笑了。
  “刚开始……我说刚开始;其实也不过三天而已;我有一种在荒岛上的感觉。被断裂的树海包围;逃不出去。现在不同了。”“但在以后的几个小时内;”托马斯说;“我们还是与大陆隔离的。”
  她看了他一眼。他走在她身边。路边镶着干燥石块垒成的脚墙;他们差不多走到森林边界昨天他指给她看牝鹿的地方了。但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没有问他。她知道;昨晚在阿尔贝家;他想对她说什么;即使他愤怒的样子让她受伤。她不会再这么做。他是对的;她想侵犯他的隐私时是那么傲慢、盛气凌人。父亲经常告诫她必须尊重别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海军陆战队中士;但没有人会瞧不起他;原因很简单;他懂得倾听并总是试图理解别人。
  他富有同情心;对人类怀有一种真挚的爱。
  然而她格蕾丝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女人呢?“我跟您说;托马斯;刚开始;我憎恶这种被孤立的感觉。现在;它却保护了我。”
  他停了下来;她也是。她的话打动了他。
  她感到他因她的话而激动。高原的某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在粗糙泥泞的小路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一刻正是他们预想中生活该有的样子。
  远远地;他们辨认出石堆顶端的扶垛;小教堂伫立其上。他们想到了躺在面包箱里的阿尔贝;他正等待埋葬前的祝福。现在他们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并不感到悲伤;不过;与冷漠无关。
  “您听见了吗?”托马斯问。
     “没有。听见什么?”
  “那么来吧。”
  他们来到依旧抵着教堂墙壁放置的梯子旁边。
  “我要爬上去?”格蕾丝问。
  他点点头。
  格蕾丝带着三天前还没有的活力爬上了梯子。身后;是为了防止她摔下来而保护着她的托马斯的高大身影。爬上了房顶;他走在前面;向她伸出手。
  “别害怕。我们要一直爬到屋脊上。”
  格蕾丝抓住托马斯的手;让他领着。
  “跨坐在帆布上。”
  “从这儿看过去;景色真美。”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眼前是一片粗糙的红棕色草地;白雪星星点点;蓝灰色的岩石间或从雪下透出来;他们将这幅景象一览无余。
  远处;小池塘里的水就好像地上的一片均匀平滑的色块一样闪闪发亮。四周;绿得发黑的针木海洋;从地平线处;喷薄而出。
  “您要现在下去吗?”
  格蕾丝摇摇头。
  “再仔细听听……”
  她终于听见了。这声音;她曾是那么地期盼;以致于现在反而怀疑了。然而声音很容易辨认;这是狂怒的哭泣、机械的吼叫。
  “电锯?”
  托马斯点点头。
  “远吗?”
  “不会太远了;格蕾丝。”
  她咬住嘴唇。托马斯的忧伤像云彩的阴影一样从她头顶掠过。
  “我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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