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人生-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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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生病住院，夫妇俩守护她后，感情就要加深一次。当老侯滔滔不绝地讲起小女儿的成长时，每一个细小的、让他惊喜的变化都记忆犹新，包括第一次喊爸爸，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学得了高分，等等等等，他已然完全陶醉其中。我们真的很被他脸上的表情触动，那种幸福，那种得意，那种甜蜜，让人突然觉得这个49岁的男人，此时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纯净。 侯天锡：小雨八个月就会喊爸爸，喊得挺明（清楚）的，她先喊的时候，把嘴闭上，“爸”，喊得挺明的。十个月就喊妈妈。能喊自己喊爸爸。我儿子什么时候喊我“爸爸”，我都不知道了。可是这个女儿的每一步，我都记得特别清楚。从小雨喊“爸爸”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她完全是融会在我们的家里面，是我家的一员了。 除了小雨的体弱多病，侯天锡夫妇还一直有个心病，那就是小雨的户口。没有户口，小雨将来上学，工作等等，都成问题，为了解决小雨的户口问题，夫妻俩一有空，就往相关部门跑。 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按《收养法》的规定，他们是没有收养资格的。于是老侯想尽力各种办法，走了许多地方，但每次，都会被拒绝，好像他们违反了计划生育，超生了似的。烟一条一条地买，酒席请了又请，关系托了不少，也花了不少冤枉钱，可两年过去了，孩子的户口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平时开朗健谈的老侯，每每想到小雨的户口还没解决，心顿时就凉下来。一个朋友给天锡出主意，叫他假离婚，儿子跟母亲，然后他再以单身汉的身份，申请收养小雨。几尽绝望的侯天锡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决定冒险一试。 陈晓楠：当你第一次听说，你丈夫跟你提出来假离婚这个建议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李绍碧：当时我也拒绝了，我们那个钟表公司，马上就要破产了。要是我老公真的，以假乱真的话，我怎么办啊。我心里咚咚地跳，那段时间，心里面真实有说不出的滋味。 侯天锡：其实，我也挺担心她呀，只要外面有电话打来，我就要问一下谁打的，心里还是挺紧张的。因为她个子比较高，体形比较好，我比较矮，甚至（在）外面假戏真做，飞了以后，我也没办法。
第一部分离婚七年（3）…（图）
但想到女儿三岁了，还是个黑户，虽然对于假离婚这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但为了女儿，妻子李绍碧最终还是同意了。1996年11月，瞒着父母、亲戚、儿子，侯天锡夫妇到民政局申请协议离婚。 其实，对于老侯夫妇那个年纪的人，在当时，离婚不是一件小事。去单位开证明的时候，领导不同意，要给他们做政治思想工作，进行调解，没有人相信老老实实的、勤勤恳恳的人，无缘无故突然离婚。不顾其他人猜疑与异样的眼光，平生第一次，这对恩爱的夫妻撒了谎，对外说他们分居已久，感情已完全破裂，这婚一定要离。 李绍碧：那时候我们两个坐得挺远的，都装着不认识，装着很气大的这个样子。当时，那个给我们办离婚证的人就问，你们真的感情破裂吗，没有和好的余地了吗？我们说，是的是的。他一个一个地问，我们都这么说，后来，就把离婚证拿给我们了。 办好了证，下了楼，看着爱人噙着泪的眼，老侯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围着她转了一圈，“你放心吧，这是假的哟，不是真的哟。小雨没有妈妈，怎么长得大啊，儿子没有爸爸也长不大，我们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 办完离婚的那天，回到家，第一次，第一个晚上，他们不是夫妻的身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同事说他们离了婚还住在一起，是非法同居，有些是玩笑，但那个年代，还有很多人嘲讽和看不起。老侯是个很要强的人，他总觉得，离婚，在他的人生旅程上，是一个污点。 侯天锡：人家肯定会想，无缘无故地离婚，肯定有问题。要么就是你老婆在外面不检点，要么就是你在外面有一点什么，要不不会平白无故的离婚。 带着一丝不安，老侯希望能给妻子更多的补偿。他仍然把每月的工资全部交给李绍碧，下班回来做家务……跟以前一样。甚至，在一些比较细微的地方，还超出以前。 就这样，离婚后，侯天锡，李绍碧仍然生活在一起，开始了他们的非法同居的生活。 离完婚，侯天锡就跑到有关部门申请收养小雨，这一跑，又是两年多。2000年9月，由于户口还没有办下来，侯天锡交了五千元的赞助，才让小雨进入一所小学读书。 最后一道手续，是写保证书，要老侯必须保证终身不结婚，终身不再生育孩子。写好了，还要摁上手印，这程序，让老侯感觉很不舒服。
第一部分离婚七年（4）…（图）
侯天锡：就像犯罪的人一样，还要盖手印……但只要能给小雨上户口，我什么都办，没什么了不起。仔细想来，我这其实是做好事，如果把她送到孤儿院，孤儿院专门派人照顾她，国家民政局要拨一笔钱，……而现在，她的生活费、医疗费什么的，全部靠我个人的力量解决了，实际上给国家解决困难啊。 最后，侯天锡又交了八千元的自愿捐款，2000年，小雨的户口才终于办了下来。为了上户口，为了小雨的病，侯天锡夫妇花光了十几年的积蓄，并欠下了不少的外债，但似乎老天就是要应验当初亲戚朋友的劝说，2003年6月，小雨突然昏迷，经过检查，医生告诉侯天锡，小雨患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癫痫，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医治，平时靠五六种药物也不一定能控制，如果犯病抢救不及时，很可能死去。听到这个消息，侯天锡夫妇犹如被五雷轰顶，顿时天旋地转。 侯天锡：当时小雨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全身都是僵硬的……喊她也不答应，一点知觉都没有，我以为是心脏病发作了，可能要死了……当时我的心，完全是撕心裂肺的感觉，那种肝肠寸断，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老侯夫妇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老天对小雨怎么这样不公平。从小失去父母，体弱多病，现在又得上这样的绝症。为了小雨，老侯夫妇甚至去庙里给她烧香，一生中，老侯只在自己的父母过世时下过跪，这一次，在菩萨面前，老侯是那样虔诚地跪拜，在功德箱里面放钱。他没有宗教信仰，也并不迷信，可如果能稍稍减轻女儿的病，他宁愿长跪不起，以求感动上苍。 侯天锡：她那天发病的时候，我都流泪了，这个可以说是绝症，可以说是绝症……如果要治好就是开刀，可开刀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她就要伤智力……如果伤了智力，今后怎样结婚，嫁人，怎样找工作。我比她大40岁，我死了以后，谁来照顾她……你只要一想这些，确实太惨了，真的，老天不公平。这样的病魔，怎么降到她的头上，从小就失去父母，从小就失去父母……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3年9月，李绍碧又被查出患了子宫癌，住院切除了整个子宫，看到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面黄肌瘦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侯天锡欲哭无泪，为了让她消除顾虑，安心养病，侯天锡决定和妻子复婚。2004年，时隔七年，侯天锡搀扶着妻子李绍碧，又来到了民政局。 陈晓楠：后来你们到民政局，再去办理复婚的时候，这一次重新走回去，两人是什么感觉。跟上次走那条路的感觉相比？ 侯天锡：（笑），还是有说有笑的，她当时动了手术一个多月，上车下车还是有一点痛，我就把她搀扶起来，还是有说有笑的，把伤口的痛都忘了。这次她也安心了，我也安心了，这样不会再有什么假戏真作了。 李绍碧：出门，他都哈哈大笑，他说我给你买手饰，我给你买项链，我说，“行啦，你拿什么给我买啊？”他就做了一个给我戴的动作，他说，“我给你买项链，戒指，我给你戴上。”当时挺幽默的。后来，他还说请（我）吃火锅，我说，“行啊，把你兜里的钱掏给我看看，有多少钱吃火锅？” 陈晓楠：我猜老侯的妻子年轻的时候，一定相当漂亮。其实她脸上的轮廓非常精致，只是长时间的操心、担心，好像是给她的眉宇间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霜，可是在刚刚的那一刻，我想，我在她脸上分明是看到了一种特殊的光彩，一种少女一样的甜蜜羞涩。虽然就是那种很快的，一滑而过，可是我相信这一刻，那几个简单的玩笑，就是在她心里埋藏最深的，可是也是最无尽回味的一个片刻。 我们初次和老侯夫妇见面的时候，曾经问起了他们的这些经历，他们当时只是一语带过，说我们当时实在没办法，就离了婚，后来七年以后又复婚了。七年的经历，被他们说得完全平淡无奇，后来我们知道，也不是他们敷衍我们，实在是他们自己认为，就是这么普通。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的种种感受，对别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吸引力，他们可能相互之间也没有过多地谈起，可是，当他们真的被我们追着细细回味的时候，我们，甚至可能包括他们自己，才惊讶地发现，有这么多的细节，在他们脑海里，深深地印刻。如果不是我们问起，他们都以为这些故事不值得一提，那些痛苦，那些甜蜜，可能永远就只属于他们自己。 陈晓楠：其实你们两个，你说各自都是对方的初恋，结婚多少年了，到现在？ 侯天锡：83年到现在。20多年了。 陈晓楠：20多年。你觉得有了这个女儿，有了这件事，离婚、复婚的这件事，对你们两个走过来这20多年这个婚姻的旅程，是一个什么样的痕迹。 侯天锡：不是那种一结婚就白发到老，中间也没离过婚，也有一个污点，想起心里还是有一点寒，心里还是有一点酸楚。
第一部分离婚七年（5）…（图）
陈晓楠：我们是在一个非常偶尔的机会发现了老侯夫妇复婚时候的这两本结婚证，因为他们当时实在是拮据，他们舍不得花几十块钱去照相，所以就决定把原来的照片放在这里凑合使用。可是旧照片往往零零星星，都只剩下一张，于是，照片大大小小，甚至黑白和彩色的拼凑在一起。于是，就有了这样两本结婚证。这可能是连婚姻登记处的办事人员也从来未曾见过的，特殊的结婚纪念。 虽然经过了离婚又复婚，第二次领取的《结婚证》对于老侯夫妇有极为特殊的意义，但只要一想到小雨的病要花很多很多钱，他们就连重新照两张照片的钱也舍不得花了。长期以来，为了省钱，老侯的晚餐仅仅只吃两个馒头，没有菜，一个馒头五角钱。我们问他，是否想过“为什么要选择这样苦的生活”，老侯说，他不想那么多，只希望自己能够节约一点，这样小雨的药钱就能够保证，只要能够保证她的药钱，就有治好的希望。 上天赐予他们的意外而特殊的礼物，彻底改变了侯天锡一家人的生活轨迹，但侯天锡并不后悔，他们要对小雨负责到底。他们去世后，还有他们的儿子可以接班。 在重庆师范大学读书的儿子，为了减轻点父母的负担，勤工俭学，自己挣生活费，已经一年多了。其实直到二人复婚，已经20岁的儿子才知道了一切。最近，侯天锡家109平米的住房面临拆迁，夫妻俩跟儿子商量，把大房子卖掉，一家人只留下二三十平米的房子安身，卖房子的钱留出来给妹妹治病。儿子跟父亲说，没问题，为了给妹妹治病，我们只要有饭吃就行了。老侯总是失眠，担心他和妻子百年之后，小雨怎么办，可看到儿子这样懂事，对夫妇俩真的是莫大的安慰。 陈晓楠：我们为了拍摄，特别问老侯一家，能不能带孩子去公园玩玩，结果他们的回答吓了我们一跳，说公园的门票太贵了，他们至少五年没去过这样的公园。到了那里，看小雨像撒了欢似的，夫妇两个当然特别高兴，后来小雨又嚷嚷着要划船，我们就买了一张船票，30块钱，没想到，这下让夫妇两个非常的难为情，因为他们认为，这船票实在是太贵了，他们连连地道歉，这下我们又才知道，这是他们全家五年以来第一次去公园，十年以来第一次划船。
第一部分离婚七年（6）…（图）
其实，十年以前他们的生活过得很轻松。老侯告诉我们，那时候金店的收入比较高，小两口又年轻，他常跟爱人带上儿子，晚上出去跳舞，很潇洒的。可这些年，全都变了。老侯指着自己的头发说，那是假发。上班不准戴帽子，他才舍得花钱做了假发。 陈晓楠：你有的时候会不会回头想，你做的所有的这一些付出，现在的生活却是这样子，只是为了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在这个过程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