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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生命的学问 作者:牟宗三-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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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對這説法仍不滿意,則我希望佛教中的大德們能根據釋迦牟尼佛的基本教義開出國家政治方面的理論與制度,並重 新規定出家人對於國家政治方面的確定關係與積極關係,並建立佛教對於國家政治時代汙隆相干有責之關係。這也許是可能的,但這事體太大,我不敢置一辭。至若 根據《維摩詰經》及《勝鬘夫人經》等入世出世間之圓融通透,來證明佛教之不脫離現實,則我以爲這只是“不毀世間而證菩提”之意,光只是這層意思並不能補救 其於國家政治方面之不足,亦不足以否決我那個“佛教對於時代之汙隆並無因果關係”之陳述。當然若大家都一心念佛,六根清淨,娑婆世界變成淨土,則時代豈但 是隆盛而已。但這是另一層意思(宗教意義),這並不屬於國家政治方面的意義。當然一個佛教信仰者亦可以出來打天下作皇帝,亦可以修治平之道作宰相,在今日 也可以出來競選總統、作行政院長,但這是盡的政治上皇帝、宰相之道,總統、行政院長之道,而不是修證的三法印之佛道。當然你也可以說一切法皆是佛法,但這 只表示就一切法上修佛法,一切法不礙菩提道,亦如“行於非道,通達佛道”,這只是菩薩破空入假,這種權智之表現,而數學畢竟是數學,政治畢竟是政治,這並 不能從三法印開出來。有人說發明麻藥劑的就是大菩薩,但麻藥究竟屬醫學,而不屬佛學。我們不能從釋迦教訓裡開出醫學來。當然你可以說一切科學家、哲學家、 政治家、文學家、宗教家,乃至英雄豪傑、才人智士,皆是菩薩的化身,但畢竟這一切畢竟皆各是一獨立之領域,而不是釋迦之教義。是以徒從大乘佛法之“不毀世 間而證菩提”之意來説明佛教不脫離現實,這並不足以解救其於國家政治方面之不足。菩薩道之不捨猩杂衅湟欢ǖ囊饬x與分際。而且這“不足”也並不就是佛教 的壞處,那不過是儒家由此以顯自己之殊勝而已。因爲任何宗教皆有其本分,洠в幸粋宗教能包攬一切的。西方宗教史即表明宗教是被逼著逐步向“從政治方面撤退 而歸於其本分”的方向走。佛教原不涉這方面,這倒是很乾淨的。儒家本伲暇团c這方面有責相干,雖亦顯其殊勝,然時至今日,亦形成它的包袱與難睿H袒ハ唷∮^摩,各有短長。這些,若說下去,牽連的太多,真是説來話長。想澹思先生亦不至輕易視之也。當然任何大教俱有其無限的前途。佛教將來如何發展,以何形態出 現,這都是未可限量的。佛教如此,儒教亦如此,基督教亦如此。但有一點亦不可不注意,即無論如何發展,任何大教亦必有其基本教義上的範圍與限度,不能隨便 氾濫。這是未來的事,我們現在也不能多所討論。至於我那段“就宋名儒興起的機緣而說佛教之不足”的話(不足是不相干的不足,不是相干的不足),是就過去所 表現的說,衡之以佛教的基本教義,亦不見得有若何“顢頇”處。在這裏,澹思先生不必太緊張。我那幾句話也算不得是批評,只是一個一般人所皆能感覺到的事實 之指述。洠в幸粋宗教能包攬一切。 

  在這裏,我想乘機略說我的態度。講宋明儒學是最易惹起麻煩的。宋明儒學之興起,他們在當時 就是四戰之囯。他們以宗教肯斷的態度來弘揚儒教,所以一方面闢佛老,一方面斥俗學,這當然是要招敵的。這也是以前各宗教所共有的現象。我現在這個講辭是述 往。我説明宋明儒闢佛老,但並不表示我也闢佛老。實在說來,我並不闢佛老,雖然我是儒教的立場。但是儒佛的基本教義與同異卻不可不平心來了解。我也説明宋 明儒斥俗學,但我卻並不斥俗學。我只是就我所見到的來替宋明儒作點釐清辯護的工作,我只是反“反”以洗誣;我承認文學、歷史、科學、政治、道德、宗教,都 有其獨立的領域與價值,但本末不可顛倒,亦不可不辨。宋明儒闢佛老當然不是蠻橫無理,也不是宗教狂熱的排他。我們不能不承認他們確見到儒佛間的一些根本差 異點,我們也不能不承認儒佛間也的確有差異。他們之闢也只是因見到這不同而維護自己肯定自己而已。這亦如佛教之破外道。我有時要説明他們的闢並非無理由, 而常有這樣的語句,如:“此其所以闢佛老也。”佛弟子見了這種語句便大不高興,馬上就想到我是在闢佛老。六七年前,忘記在那一篇短文裡,接樱竭@方面,其 中就有那樣一句話,因而便惹惱了佛弟子。他們在《海潮音》(卷期已不記)刊載了一段文章(作者及睿肯げ挥洠眉馑峥瘫〉脑掝^把我大罵一頓。《海潮 音》,他們是按期寄贈我一份的,惟獨這一期卻不送給我。還是一位學生拿給我看的。過了這一期,他們又按期寄贈。我的修養究竟還不到家,看了後,不免動氣。 心想五四以來社會上那種刻薄漫駡的惡劣風氣,何以竟傳染到出家人身上來。(寫該文的人究竟是否出家人不得知,但《海潮音》是出家佛弟子辦的,故暫如此 說。)青年人覺得非要罵回去不可。我說算了,這也無可辨的。若只是為出氣,以牙還牙,這是無道理的。修點忍辱波羅蜜吧。那種人也不能代表佛教。又想他們這 一期不寄給我,過了這一期又續寄。佛弟子究竟與世俗不同,不像世俗那麽不在乎。這樣,事情也就淡忘了。我並不因此而起反動。我還是隨時注意佛教方面的文 獻,隨時想對佛教的理論教義有更深入而恰當的了解,對於儒佛的同異也隨時想要步步深入而期得到一個恰當而盡至的辨別。對於《海潮音》裏邊弘揚教義的文章, 如印順法師的文章,我幾乎每篇都讀。我實在從他那裏得到很大的利益。我覺得他對佛教經論的詮釋與理解是超過内學院的。我自信我們對佛教的虛心與了解是超過 佛弟子對於儒家的虛心與了解的。同樣我們對於基督教的虛心與了解也超過一般基督徒對於儒家的虛心與了解。但是我也常受到從基督徒方面來的誣枉。我看他們的 誣枉言論是很少能站得住的。所以我也很少和他們爭辯。凡接樱竭@方面,爭辯、護教、排他,是免不了的。而我的語言也不能擔保句句皆妥當,招惹麻煩、得罪 人,也是免不了的。因爲我有我的立場。但我之立場並不像一般信教的立場那樣,也不像一般護教的立場那樣,乃是覺得我們處在這個時代,從中囯文化的樹立與發 展上看,這是必然要遭遇到要正視到的問睿舱缢稳瀹斈曛庥龇鸾獭N覀兲幵谶@個時代,若想以自己的生命承當中國文化發展的道路,則於西方文化不能不正 視:對於科學問睿荒懿徽暎瑢墩w問睿荒懿徽暎瑢蹲诮虇栴}不能不正視。這不是炫博、作學究,乃是文化生命的承當問睿N沂钦嬲谄惹兄兄胁讲健“焉炞⒌竭@些方面上,期望暢通中國的文化生命的。因此這十幾年來,我們實在受到了各方面的攻擊。我們不是唯科學主義者,所以宣傳科學的人罵我們。我不 是一般所謂自由主義者,所以只信自由主義的人罵我們。我們要站在中國文化的立場上説話,所以全盤西化論者罵我們。我們洠в幸话闳说募瘸傻姆定靠山可資懀∫溃盒呕浇痰娜耍麄冇谢浇套鲬{依;崇拜科學的人,他們有科學作懀溃恢恍抛杂擅裰鞯娜耍麄冇杏⒚赖淖杂擅裰髯鲬{依。所以他們是“天下事大定矣”, 只等著吃現成來駡人便是了。而我們卻是一無懀溃皇窍胍陨斏先ィ绾文鼙局迓}的智慧與道路,來消融這一切,以暢通中國的文化生命。我們處在這時 代,也是四戰之囯,但是卻很少與人戰,也可以說一無與戰。我不覺得,科學、自由民主、道德宗教是互相有礙的。他們懀迥衬骋粤R我們,其所表現的頑固溌c 不通,實無理可說,也實在不值得爭辯。我們的主要心願是在暢通中國文化以解除共產主義的魔難,所以對於那些不識大體不知死活的人的詬詆也就看淡了。這些瑣 碎爭閒氣的爭爭吵吵,親親怨怨,在“魔難當前”這個嚴重問睿拿媲埃炙愕昧耸谗崮兀刻幵谶@魔難的時代,每一個人沈下心去,相觀而善,精求理解,是最真實 的,也是最有益的。我常常表示說,從前是儒釋道三教相摩蕩,現在則當是儒佛耶相摩蕩,這是不可避免的時代問睿H宸鹨阌衅渚桑簿阌衅湎薅龋瑫r也俱 有其不足處與艱難處。就整個世界說,這些大教所代表的生命道路如不能重新振作與復興,相與與相契,是無法克服共產主義之魔難的。就中國說,如不能本儒家的 智慧以暢通中國文化生命之道路,則其民族生命是無法健康地站立起來的。就基督教說,如果一般基督徒不能切實檢點自己的病痛,不能正視尊重儒教與佛教的通透 智慧與奧義,光想貶抑人以虛騰自己,則也是決難傳到中國來的。 

五十二年七月《人生》雜誌 



祀孔與讀經

  九月廿八日為孔子誕辰紀念。前年“民主評論”紀念孔子,我寫了一篇“儒家學術的發展及其使命”,去年紀念,則有唐君毅先生的“孔子與人格世界”。這些文字是從儒家學術的內容和孔子之為拢t人格的圓滿性來說話。今年我想從另一面來說。另一方面就是文制一方面。為甚麼從這一方面說呢?因為祀孔是政府規定的,讀經也是政府所提倡的,這都表示對於孔子的尊崇。政府的舉動必然含有文制的意義,因為它的舉動是從整個民族國家方面想,是對全社會人民說。這不是政府裏面的人之思想自由信仰自由問睿膊皇撬麄人主觀上喜歡不喜歡的問睿M瑫r,也不是對社會上某一部份人說,即不是為的有助於贊成儒家學術的人而發,也不是為的壓抑反對儒家學術的人而發。祀典是一個文制。讀經只是在提倡中,尚洠в谐蔀橐粋文制。 

  一個民族尊崇他的拢耸菓摰摹U砻褡鍑遥瑥奈闹粕蟻碜鸪缫彩菓摰模杭仁撬臋嗬彩撬牧x務。現在我說明兩點:儒家學術是否含有文制的意義,是否可成為文制?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總之在人民的現實生活上,文制是否必需? 

  儒學,或者說,四書五經所代表的學術意義,是否含有文制的意義?是否可以成為文制?關於這個問睿臎Q定,關鍵是在:是否一切學術都可以看成是個人的思想理論?或者說,我們是否可以拿個人思想理論的觀點來看一切學術? 

  以前的人對於經子總有一個分別。我們現在對於這個分別可直接說出來是如此,即“子”(諸子百家)是個人的思想理論,不含有文制的意義,不能成為一個文制。而“經”則含有文制的意義,則可以成為一個文制。董仲舒漢武帝尊崇儒術,罷黜百家(罷黜是不立學官之意,不用以取士之意),首先認識這個意義,所以也就首先從政府的立場看出其含有文制的意義,可以很順當的成為一個文制。後來歷代帝王無不尊崇維護這一套。這不能完全是統治者的自私,統治者的利用。因為尊崇維護五倫之教,不會單是自私,單是利用。就是動機是自私,結果也是公。就是利用,也是上上下下,大家都要利用,不光是單有利於某一個人。因為這是上上下下的一套的生活方式,所必共由之道。這就是儒家含有文制的意義,可以成為一個文制。維護者很可以不讀經,也很可以不懂經的內容、經的高遠理境與深遠意義。但這無關係,只要他能從文制上尊崇拢耍S護五倫就夠了。只有懂的人解的人來講。我說這意思,就是表示以前的人很能瞭解儒學的文制的意義,也很能瞭解文制的重要。只是到清末民初以來的智識份子,個個都是空前絕後,不識大體,不知謬灾抑x,所以才不瞭解儒學的文制意義,也不知道文制的重要。自清末廢科舉興學校以來,隨著來的就是廢除讀經。實則科舉是考試取士,學校是培育人才。一個是取,一個是養,有學校之養,不必定廢考試之取。現在不是還有考試院嗎?為什麼有了學校就必得廢除考試取士之常軌?考試的內容與方式可以變,而國家取士之常軌可以不變。復次,為甚麼有了學校就得廢除讀經?當時廢除讀經尊孔的理由是:孔孟之學在漢以前只是諸子之一,我們現在洠в卸ㄗ鹚谋匾瑧斶它原來之舊,讓學人自由去研究。這一方面倡導學術自由,思想自由,其理由好像很正大,可是另一方面,就是“拿個人的思想理論”的觀點來看一切學術,這一個觀點是害事的,就是不識大體的。當然,如果學校是研究學術的機關,自然須讓學人自由研究,人的精力有限,研究其一,不必研究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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