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北京-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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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理也记不清自己向他们侃了些什么,恍惚发现他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在听。他
们问他怎么写出那些轰动的诗和歌词的,他就避而不谈,反倒大谈宋词,不时背几
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什么的。 大家问他怎么学会谱曲的,他说
“关键是要用生命寻找那种灵的节奏,而灵的节奏主要是指记忆的节奏,这就不得
不提一下法国大作家普鲁斯特的七卷小说《追忆似水流年》,那是一曲长长的行板。
行板,懂吗?完全是靠记忆的节奏使生命变成永恒,作者本人也因此而获得永生…
…”
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裸着躺在一间豪华的客房里,身边一个陌生的女
子正低头凝视着他。他有点想起来了,这是个专唱纯情歌曲的小老歌星,唱了七年
了,至今还没人为她灌盒带。她曾写信求义理帮她,义理则盯着别人没理她。
“醒了?”她深情地俯下身,把义理的脸埋进她的怀里。她裸身穿着睡衣,义
理立即感觉到她温热的肉体。这是个成熟的肉体。
“这是怎么回事?”
“你喝醉了,他们都去凑叶红的热闹,把你交给我照顾。以为我花不起八十美
元怎么着?放心,我包了这间房,我们可以好好在这儿过一天。”说完脱去睡衣贴
紧了义理。
“你!”
“好人,就这样定了,专门为我写歌,我养你。唱红了,一半钱归你。”
义理想都没想,就拥住了她。
两人一同沐浴。义理第一次住这种八十美元一宿的五星饭店,在那四面亮闪闪
的镜中看到自己和一个小三十苦巴巴的歌女在蒙蒙气雾中的身影,顿时觉得是在看
一场环形电影一样,梦一般的,好像那是别的两个人。歌女酥软无力地依着义理,
任凭他在喷洒的热水下为她擦洗着,不禁发出很滋润的呻吟。这一派小鸟依人的柔
顺,又激起义理热烈反应。义理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如梦如诗”,感到了一种童
话境界的忘我。他的目光直直地盯住镜中那个瘫软在那个男人怀中白影样的女人,
看到那个他不认识的男人站在女人身后,双手紧紧抓住渐渐下滑着的女人,最终呼
啦啦大厦倾斜,镜中的一对男女一同倒在哗哗流淌的水中。
他像从一个遥远的梦中醒来,仍不愿睁开眼睛,一任那温暖的方舟载着他在热
流中航行着。只觉流水悠悠,从身上滑过,恍惚是儿时在晒得发烫的河中和大芬一
起玩水。义理不知怎地幸福地哭出声来,浑身抽动着不能自己。歌女悠悠地哼着谁
也听不懂的歌,在义理身下喘息着,用自己的喘息托着义理起伏。
义理毕竟是苦出身,本性难改,放纵了情欲,想起这样任凭热水哗哗白流太浪
费,摇摇歌女说:“起来吧,擦干了上床去,把水关了吧,多可惜。”
“我一天交八十美元呢,就得为所欲为,让它流二十四小时,又值几个钱?一
看就知道你没经过这个。”
“啪”,义理一个耳光扫过去,“臭娘们儿!知道你姓什么不?给我上床去。”
义理再上床时,歌女流着泪扑在他身上,狂吻着他说:“你真是个大好人,从
这一点上就看得出来,我没白费心思!其实我也是个苦孩子,我家连洗澡间也没有,
夏天男人们就在里弄口的水管子边上冲凉,女人用木头盆在屋里洗,一边洗一边出
汗,从来都洗不干净的。我就是恨,人跟人太不平等。所以我现在有了钱就拼命享
受。”
“你浑蛋!你以为有钱就有水是不?我怎么说你们这些人呢!他妈素质太低,
要不歌老唱不好呢。”
“所以我才投奔你呀,你别老想跟大腕儿,人家有的是女人,不稀罕你的歌词。
可你跟我就不一样,我会使劲儿给你唱,咱们好好配合,早晚会红。你再当我的经
纪人怎么样?”
义理闭着眼点点头。
“可你得先跟你老婆离了。”
“不,不行。你不能太狠心了。她是个病人,这辈子不容易。”
“真看不出你这人还真‘五讲四美’呢。”
“你不是不懂,咱们都是苦出身。”
“那我算怎么回事?”
“那她要自杀怎么办?你没我可以,她没我就要去死。唉!”义理不知怎么说
出了这样的话,自己都吃惊。
“佩服!我就喜欢这样厚道的男人。也好,那咱们就一块儿走一程,到时候好
离好散。至少这一年你专门为我一个人写。可你不懂,我是真心真心地爱你呀!这
个圈子里哪有几个像样的男人?”
“在圈外找一个不好么?”
“不行。我倒是想嫁个什么大学老师,有才有德,可没钱,靠我养活我可受不
了。我吃够了没文化的亏,就爱个文化人儿。像你这样有才有德又有点钱的最理想,
可惜我命苦,不该有这福分。”
一席话把义理说得心肝俱颤,把她抱得更紧了:“可惜咱相见恨晚,我也没福
分娶你。”
“那就多陪陪我,有你陪我,我就知足,我不会跟别人。”
两个人边说边抽抽搭搭,慢慢睡了。像两个小孩一样,哭累了,就睡着了。
可义理没睡几分钟就让空调给冻醒了,不习惯这么凉快。那女人正甜蜜蜜地抱
着他酣睡,嘴角里淌出一线口水滋润着义理的胸脯。义理咧咧嘴苦笑不动。
第四章 季秀珍与她的“同情兄”们
可一进美术编辑室她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天罗地网。来自几个女人的
目光与她的傻姐姐们别无二致,是那种仇恨、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的充血目光。
季秀珍一脚进楼就踩进水里,立即感到那水的浓度。完了,她意识到,这双刚
上脚的法国皮凉鞋泡汤了。那是劳思贵刚在首都宾馆的商场里买的,好像花了几百
外汇券。这鬼楼!她心里骂着。住不了多久了,到了澳大利亚,想住这样的楼还找
不到呢。想越这臭水都无处寻觅来趟。于是,她不再可惜那双鞋,高视阔步地啪叽
叽踩着脏水上了楼。
上了二楼,发现自己那半边楼正是水深流急。不管,涉水过去。大概正是小孩
子饿了的时候,各屋此起彼伏着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哄孩子“哦哦”声。只见沙新
手提一袋牛奶和小奶锅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朝厨房急奔而来。他几乎撞上季秀珍。
“真是个好父亲呀,”季秀珍嗲嗲地说。
沙新刚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一条短裤,撞上小季,不禁显得手脚没处放,走
不是回不是,只顾憨笑。
季秀珍环顾左右,没人,这才不失时机地用秀手在沙新的脸上摸了一把,撇撇
嘴:“老婆孩子的,挺热闹啊,真看不出。俗透了!”
沙新让她一摸, 手中的奶和锅几乎掉在地上, 呼吸急促起来,压低声音说:
“反正你也不需要我。瞧你那样子,又鬼混到这个时候。”
谁家的门在响,季秀珍恶狠狠地边移动脚步边甩下一句:“跟你老婆热乎去吧,
你就这命。”
沙新呆立在那里盯着季秀珍白白的背影向纵深处飘去,转过身发现门晓刚不知
什么时候早站在了他的身后。小门挤挤眼打趣沙新:“听不见女儿哭了?快煮奶去
吧。这个小妖精,搅得人人不得安生,快让她出国吧!听说这次出版社要公费资助
她呢。”
“胡说。社里都快穷疯了,资助得起吗?一年光学费就一万美元呢,吃住行,
算一起,要二万,是十来万人民币呀。”
“那不一样。中国还穷呢,这团那团不是风起云涌地出访?我就弄不清那些个
友好代表团、什么友谊之船都是干什么的,多半是花钱玩的。上次那个青年友好之
船,说好是要二十八岁以下的青年参加的,结果怎么样,去的全是四十岁的头儿,
没脾气!”
“没功夫跟你说话。”沙新忙去厨房煮牛奶。
门晓刚也拿着牙具进来了,酸酸地说:“我就知道一说这个你就来气。上次一
开始是定的你去日本,谁不知道?中间让头儿狸猫换太子了。谁让你不层层盯着?
这种大便宜,人家能让你轻而易举地沾么?得天天追,天天打电话,天天往头儿家
跑,天天往部里跑,天天——”
“烦不烦?”
“嫌烦,正好,有人不怕烦,就把你给顶下来了。”
“别说这个,告诉我,小季的事儿定了没有?”
“定个屁!前天在社务办公会上五票反对,五票弃权,一票赞成,否啦!张社
长还要替她去部里说话呢,老不要脸的,一到这事儿上就犯浑。谁不知道他跟小季
打胎的事儿?还明目张胆地要求社里给小婊子出钱。那么大人了,光腚推磨——转
着圈儿丢人!”
两个人全哈哈大笑起来。
“也真是的,”沙新说:“还当这出版社是姓张呢。有本事自己出钱送她出国
呀。丢这份人。”
“要不怎么说大锅饭吃着香呢。那大锅饭说是姓公,其实是姓私,有权有势捞
稠的,多捞,咱们就只有喝稀的份儿。”
“现在改革了,民主多了,不能哪个人说了算了,集体研究才能定。不是否了
吗?”
“小季干吗不自己考出去?考奖学金去呀。”
“哎,这女人,让男人惯坏了。事事有男人帮,哪还想自己做什么?她根本不
是去留什么学,是要去做访问学者的。她哪里受得了打工,一个学分一个学分攒学
位的苦?惯坏了呀!”
“你有没有惯过她?凭什么为她的诗集和画册写评论?不怕张社长吃你的醋?”
“别问这个,学问大了。张社长也不是吃我一个人的醋。”
“这么说你真跟他们是‘同情兄’?说实话,看老乡的份上,上没上过身?”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的事。”
“吹牛!”
沙新的老婆在屋里大喊着,沙新忙拿起奶锅冲回屋去。
季秀珍进了屋,一步冲向电扇,把转速打到最高,一边吹着前心后心,一边脱
去粘在身上的衣服。然后一头扎在沙发上闭了眼睛让凉风吹着自己。
一个晚上泡在空调饭店和空调出租车中,离开空调才十几分钟就受不了了,竟
会如此大汗淋漓。她想到劳思贵,他现在回到了自己的有空调的家中,肯定在对老
婆和女儿撒谎,说是今晚在陪外宾,还会把那串二百块的劣质珍珠项链送他女儿。
其实那本来是要送季秀珍的,她压根儿看不上,给扔了回去,几分钟后劳思贵才又
去给她买皮鞋的。这种男人,想用一串破项链打发人,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在他拨
了出国名额给季秀珍的份上,她会在宾馆大厅里把项链甩在他脸上并骂他个狗血喷
头,叫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反正名额是她季秀珍的了,就饶了他算了。
可是一想起劳思贵那身松皮囊,季秀珍就又一身的不自在,总觉得体内有什么
东西在翻腾着,让她坐立不安。刚才一上楼迎头碰上沙新,这股欲望就又燃烧起来。
因此她现在最仇恨沙新的老婆,把她视为一块绊脚石。她若不在这儿,只需一个眼
神,沙新就会潜入她房里来。现在可好,那一家三口情浓于血地粘乎在一起了,她
这边彻底冷清。她甚至突然起歹心,希望沙新老婆的户口办不进北京来,这样她坐
完月子就得回济南去,沙新独自一人在这里仍可以招之即来。
想想沙新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情人,明知她与社里几个男人有染,且都是副主任
以上者,仍然不嫌弃她,与她配合默契,为她的诗集画册写评论。小季有段时间实
在很感动,甚至横下心来准备把那几个全部辞退,一心跟了沙新算了。岁月不饶人,
转眼就三十岁了,总这样下去只能走下坡路。
可她那颗不死的野心不允许她跟定沙新这样的穷书生。她早看出来了,沙新不
会有什么大的前途,既当不了官也成不了大理论家。或许这样艰苦奋斗到五十岁会
成了个理论家,那还关她季秀珍什么事?她不愿意陪他那么艰苦卓绝地苦熬。人生
是太匆忙了,女人的大好年华尤其短暂,经不起这样的磨难。她可以凭着自己的才
华争取三十五岁闯出来成为中国的一位女画家女诗人并且在国际上占一席地位。或
许那时再让沙新蹬了他的土老婆还来得及。也许那时她不会再看得上沙新,会有更
多的大才子来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羡慕两个女人,一个是美国的斯坦因,那种
风光,无人可比。三十年代最有才华的男性文人全围着她转,她可以对他们发号施
令,好不威风。另一个是中国的冰心,一个最幸运的女作家,无论怎样改换朝代,
她都是那么一静如水,朝朝代代都把她捧着供着,过着中国最贵族文人的生活,永
远是一个吉祥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