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门前_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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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在中国历史上,因贪入狱的,因贪被判处死刑的,你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但是因一个人犯罪而给家人带来痛苦最深的,给社会带来震动最大的,你却是我采访的第一人。
烟,夹在李真手指间的烟只是燃着,慢慢地燃着,他不再吸。我看到,李真那只夹着烟的手在发抖。
乔:如果说你什么也不顾,一合眼就走了,你的母亲、儿子和其他亲人呢?你的母亲两次病危,你的儿子夜里做梦都呼唤着“爸爸”,你总得给他们有个交代……
李真突然抬起了头,眼圈红了。以前,每次提到他的母亲和儿子,李真的心情就非常不好。他总是说:“妈妈已近风烛残年、儿子正值年幼……”
乔:你生下来并不就是坏人。你尽管犯罪了,但也有善良的一面。好好回顾你走过的路,剖析自己的得失,对别人是一种警示,对你的老人是个安慰,对你的孩子是个教育……
泪,渐渐蓄满了李真的眼眶。
李:(擦了把眼泪,终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敢说对别人有警示,但我确实有许多话想讲给我妈妈和儿子。
乔: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如实转告。
李真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转向了窗外。
我从侧面看到,泪顺着他的面颊向下流着。
李:(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从哪儿说起呢?想说的太多太多了……
乔:没关系,一天不行,两天,再不行,三天,或是更长的时间。
李:要说,我就把一生的话都说出来。让我的妈妈知道,她的儿子虽然犯了罪,但并不是为坐牢、为被杀头而做官的。在这个时代里,很多人都在变,都在痛苦地变,她的儿子————我,只是变得过了头。但在这个变的过程中,我何尝没有过挣扎?没有过痛苦?我也捐过钱、退过礼品……让我儿子知道,爸爸是被贪权、贪钱、贪色毁掉的……那威力无比的权力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双刃剑,令人心旌摇曳的金钱是一沓沓送你上西天的纸钱,令人垂涎欲滴的美色是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刀……
李真的情绪异常激动,时而侃侃而谈,时而泣不成声。
我几次想稳定他的情绪都没有成功。
为了不再使李真的情绪“坏”下去,少给看守所管教干部增添麻烦,两个小时后,我中止了当天的采访。
李真被押出了审讯室。铁镣拖碰着坚硬的水泥地面又发出了刺耳声音……
室外,天低云暗,寒气逼人。
李:(李真拖着铁镣走得很慢,边走边对我说)这是自然界的冬季,也是我人生的冬季。尽管今天很冷,但我的心感到很热……好久没有这么激动了……真希望你写一本书。要是我还活着的话(李真笑着说),我给你作序……要是……唉,乔记者,你说我这是不是也算忏悔?
乔:一种独特的忏悔。你的忏悔也净化了我的心灵。
李:我希望这种忏悔能给我带来好运。(李真走近那道大黑铁门前,回了一下头,满怀激情地对我说)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在眼前……我希望明年的春天也是我人生春天的开始……
日暖红绿恨天短,冰凝大地盼春归。然而第二年(2003年)的春天来了,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李真。
2003年的春天,在天津蓟县看守所,我又一次采访李真。
李真从监舍被押进审讯室时,偶见门前几朵含苞待放的小野花,无比兴奋地说:“春天来了!我在这里边呆长了,竟没有了季节的概念。”他看到我和办案人员没有说话,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上了。“看来,今年的春色我又享受不了了……等明年吧……法庭给我改判后……明年的春色会加倍还我的……”
2004年的春天来了。李真却永远地走了。
看着李真的骨灰盒,我仿佛听到他发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贪欲一旦放纵,地狱随之为你开门。
我仿佛又看到了,李真步入地狱前的惊恐……2003年11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下达了对李真立即执行死刑的命令。按照规定,死刑将由一审法院———河北省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执行死刑地点由最初的地处唐山市东郊的刑场改为羁押李真的唐山市第一看守所院内,时间定于2003年11月13日8时15分。
7时15分,李真被押进家属会见室。
一道铁网把这间会见室一分为二。铁网的一边是他坐在安全椅子上,手脚都被束缚着;一边是李真的家人,是想他、念他、终于和他相见的亲人。母亲、两个哥哥、姐姐、姐夫,他们在公安干警监视下逐一与李真见面。每人见面的时间为5分钟。
多么宝贵的5分钟!
李真的姐姐哭了。三年来,她为这份割舍不断的亲情,为李真的案子上下奔走,引来多病缠身。她说:“只要能保住我弟弟的命,我就满足了。”而今……李真也许朦胧感觉到死神的逼近,叮嘱姐姐:“我死了,请替我给爸爸烧炷香。”
在法警的搀扶下,白发苍苍、年过七旬的李真的母亲进来了。老人患有心脏病、糖尿病等多种疾病,自从李真被“两规”后,老人两次因心脏病复发从死亡线上被抢救过来。
“您恨我吧!我对不起您!我没有听您的教诲。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您一定要好好地保重。”李真最后近乎哭着对母亲说。
7时45分,李真被法警押进了会见室对面的一个房间。
这是临时设立的宣判室。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庭长李惠智及其他法官坐在审判桌前,正等着李真的到来。李惠智手中捏着李真的“地狱通行证”。
李真被押了进来。法官验明正身后,庄严宣布:“经最高人民法院复核、批准,今天将对你执行死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呆了,好像被焊在了地上。 李惠智拿着最高人民法院下达的《执行死刑书》,让李真签字。李真拒绝签字。
为了求生,李真在被监禁期间,做出了他能做的一切努力: 被“两规”后,“抗”;被逮捕后,先“抗”,而后交代轻微违纪和犯罪问题,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后才交代重大的犯罪问题;他还以“党和人民的罪人”写《心灵的忏悔》和《反腐败建议》,检举揭发他人的犯罪行为;一审被判处死刑后,他强烈要求面见中纪委副书记刘丽英,并与刘丽英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之后他又提出上诉;二审被判处死刑后,他申诉;他讨好、拉拢管教干部,并许诺“出去后给弄个官职”;他“关心和照顾”在押人员,并教他们学法律、背唐诗、宋词等,让他们给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写材料,反映他表现好,考虑给予改判等;他还卜卦,祈祷……
李真崩溃了。
他不得不颤抖着在“死刑书”———他走向“地狱”的“通行证”上签字。
法官严正宣布:“把李真押出去,立即执行死刑!”
李真全身一抖,脸猛地一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岂止是惊恐,还有期望……
但已经晚了。
李真被押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行刑车前。
李真的腿发颤了。他抬不动腿。他的腿好像变成了不能打弯的木棍。
法警把李真强行架上车,按倒在行刑床上,麻利地用约束带固定住了他的四肢和头部。
当法警把一块红布罩在他头上时,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那眼神流露出的是惊恐,是渴望,似乎更是在乞求:让我活下去吧!我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我不想死……我怕死……
李真怕死,也得死。
法律是无情的!
别了!那飞扬跋扈的“尊严”,翻云覆雨的“神力”,奸滑刁钻的权术……
李真也许现在才明白,他穷其一生追逐的这些东西,到如今都如梦幻泡影,如电如露,没有一件再用得上,而只有生命才是真实的。
“预备————”法官开始下达执行死刑令。
法警分别把两个比普通针具稍粗的针头埋进了李真的胳膊里。
8时15分,法警按下电钮,行刑车上的气泵立即注射药液。
李真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法警取下罩在李真头上的红布。
法医验尸、拍照。
法官、法医、检察官在对李真执行死刑的文书上签字。
随后,执行注射的死刑车载着李真的尸体开往位于唐山市东郊的殡仪馆……在人们广为议论的“秘书腐败”现象中,除了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秘书的作用也不可小视。
李真,1990年11月开始在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做秘书,1991年7月任省政府办公厅副处级秘书,1992年12月任省政府办公厅正处级秘书,1994年12月至1995年12月任省委书记的秘书、河北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始有“河北第一秘”之称。
李真为何不能像大多数秘书一样,严格要求自己?为何违背组织原则和纪律,能兴风作浪,在河北政界“潇洒”地走了一遭?
乔:400多年前,生活在封建王朝的吴承恩,在《西游记》中编造了那个“金鱼成精”的故事。金鱼精每年要用两个儿童来祭口,一个童男,一个童女。吃了,就保风调雨顺;吃不上,就降祸生灾。平民百姓奈何不得他!他有什么法力?他假号“灵感大王”,其实是观音菩萨莲花池里的一尾金鱼,“浮头听经,修成手段”。不知哪一天,海潮泛涨,游到通天河,开始成精害人;他手中的那柄九瓣铜锤是莲花池中一根未开的菡萏,被他“运炼成兵”。
李:(李真听完我讲的这个故事后,笑着问)你是在影射我做秘书时的情景吧?
乔:(我笑着说)是,但又不是。那尾成精的金鱼和你的确有类似的地方:比如他在观音的脚下,你在领导身边;他把未开的菡萏“运炼成兵”,你把“秘书”这个职业舞动生“风”;他可“呼风唤雨、搅海翻江”,你能运作干部,能策划、瓜分2000万元巨款和国有企业股份;他用童男童女来祭口,你贪收钱财又“借”豪华的轿车来享受;他作恶殃民、无法无天,倘若不被观音菩萨用紫竹篮“打捞”起来,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将他制服;你在河北政界红极一时,闹得乌烟瘴气,倘若没有中纪委直接介入,单凭河北纪检、检察部门要查处你,恐怕也要费更多的周折和时间……
李:(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李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我讲到最后时,他脸上的笑容已荡然无存。他坐不住了,欠了一下屁股,狠吸了一口烟,截住我的话,插话说)你的比喻很有意思,也很新鲜。不过我在省委做秘书时,的确欠收敛,做事有些过火,但绝不像某些新闻媒体给我胡编乱造得那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李真说罢就把头转向了窗外。)
乔:如果有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不勉强你。
李真听我这样一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把头转向了我。
乔:我考虑的是更深层次的一个问题:秘书本来无职无权,你却能办一些有职有权的人都办不了的事,还被一些人认为是“法力无边”。秘书本来就是个默默无闻的职业,你的大名却“镇住”了许多官员,可以说在河北曾“红极一时”……这些事情的发生确实很奇怪,但我并不想猎奇。我想探究的是,在政治文明昌盛的今天,你却能把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演绎成真,其深层的原因是什么?
李:(李真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这样解剖,我怕受不了……(李真眯着眼说)你的刀子真厉害,扎得也太深了……
乔:(我挺了挺身子,有点儿严肃地说)解剖你,研究你,并不是目的,正如我以前给你讲的,重要的是教育他人,警示后人,当然也包括你的儿子……
李:(李真一听“儿子”这两个字,脸顿时沉了下来。随后就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慢慢地说)你接着说吧。
乔:在《西游记》中,我们看到妖魔要吃童男童女,便以为残酷又奇怪。殊不知,更残酷、更奇怪的是,世上竟有父母自吃童男童女的,甚至有童男、童女自吃的。不是吗?父母缺乏教养而张狂,不惜冒险来受贿,让孩子耳濡目染,此非父母自吃童男童女?为官者自甘为恶人,贪污受贿,你争我骗,相互利用,丧失其赤子之心,此非童男童女自吃?我想通过研究你、解剖你,探讨如何警惕像你一样的“金鱼”,“浮头听经”,修炼成“精”,警示更多的人不去“吃人”,也不“自吃”。
李:(李真点了点头,语气特别有力地说)你问吧,我还像过去那样照实回答。乔:作家柳青说,人生之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你曾跟我说过,你过去在学校教过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