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男人-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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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里的男人
作者:G。K。切斯特顿
译者:陈茜、林光奕
布朗神父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影像,他的眼睛只是无聊地随着帕金森到处转,
直到帕金森拿着那支可笑的长矛向布鲁诺的房间走去。然后,他沉浸在了一种抽象
的思考中:计算着镜子的角度……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但似乎又是压抑的惊叫
声……
在阿德尔费的阿波罗剧场,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剧场边一个狭长通道的两端,
而此刻,街上的夕阳泛着乳白色,明亮而空寂。相对而言,通道又长又黑,两个男
子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但是,即使只是一个轮廓,他们也知道对方是谁,因为他
们两人都有突出的体形,而且互相憎恨。
通道的一端开口接通到阿德尔费的一条陡直的街上,另一端直通上泰晤士河的
沿岸阶梯,俯瞰落日映照的粼粼碧波。通道的一面是墙,因为它所支撑的建筑物原
来是剧院餐厅,现在已关闭了。另一面有两扇门,正好在通道的两头,但两道门都
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供演职员进出的剧场后门。它们是供特别演员进出的剧场后门,
在这里是专供参加莎士比亚戏剧演出的男女主角进出用的。表演这类名剧的名演员
都喜欢有这样的出入口,以供他们个人专用,使他们能够方便地会见朋友或躲开不
想见的人。
刚才提到的这两个男人就是这样的朋友,他们知道这些门,而且知道门会为他
们而开,因此两人向上面那扇门走去时,都非常冷静,充满信心,但走路的快慢不
一样。走得快的那个人是从通道另一头过来的,这就使得他俩几乎同时到达那扇秘
密的剧场后门。他们相互礼貌地致意,然后停了下来等着。走得快的男人似乎没有
很大的耐心,先敲了门。
在这件事情或其它事情上,两个男人相互对立,但谁也不比谁弱。作为个人,
两人都英俊、能干、讨人喜欢;作为公众人物,两人都是名声显赫,出类拔萃的。
然而各个方面,从荣耀到长相,却又各不相同,不可比较。威尔森·西摩爵士是那
种一见难忘的人才,一俟相识,你就会深深地感觉到他的重要性。你越是深入到各
种组织、各种行业的中心,你就越是能见到他。他在二十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委员会
中任职,显得鹤立鸡群,聪明过人。这些委员会五花八门,专题各异,从皇家艺术
院改革委员会,到大英帝国的金银恢复本位制委员会等等,不一而足。特别是在皇
家艺术院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人品如此独特,没有人能说明白他到底是一
个从事艺术的伟大的贵族,还是获得了贵族们赞助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但是当你
见到他五分钟之后,你就会意识到:你的这一生都该由他来决定了。
他的外表也同样的“雍容华贵”,既传统又独特。上流社会对他头上那顶高高
的丝帽无可挑剔,但那丝帽又确实与众不同,它比其他人的丝帽稍高一些,并因此
而使他的身高看起来也增加了一点。他瘦高的个子,略有些驼背,但很健壮。他的
头发是银灰色的,但并不显得苍老,头发有些长,但并不显得女人气,发端有些鬈
曲,但乍看起来又不是鬈发。他精心梳理的胡须使他的灰色手套带一点蓝色,手杖
上的银色球形柄比他的手套长一些,手杖常常在剧场和餐厅敲打、挥舞。
另一个人没有那么高,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矮。他也一样英俊、健壮。他的头发
也是鬈曲的,但是金黄色,剪成平头式样,脑袋很大。他的军人式的八字胡和双肩
的姿势表明他是一个军人,但他那双直率、锐利的蓝眼睛看起来更像一个海员。他
的脸有点方,下巴、肩膀、以至于身上穿的夹克,看起来也都是方的。
他也是个公众人物,只不过是另一种类型的成功人物。你不用在精英圈内,就
可以听到卡特勒上尉的名字,可以听到他的故事,一半的明信片上有他的肖像,一
半的书中有他的作战地图和战役,音乐厅里可以听到歌颂他的歌。虽然更多都可能
是暂时的,但他的名声远比威尔森·西摩爵士大得多。他在英国普通人的家庭里备
受崇敬,但他的权力却要比西摩爵士小得多。
一个年老的仆人,或者说是一个“服装师”给他们开了门。仆人那苍老的面容,
瘦小的身材,黑色破烂的衣服,均与明星女演员的化妆室里的珠光宝气形成鲜明而
奇特的对比。化妆室内到处都装有反光镜,像一枚巨大的校形宝石,有无数的棱面。
房间里的一些装饰物、几束花、几个彩色的垫子、一些舞台服装等等,经过这些镜
子的重叠反射,使房间看起来如同疯狂的阿拉伯之夜。当不经意的仆人把一面镜子
向外转动,即将一面镜子转动起来对着墙壁时,所有的影像都在不断地跳跃,晃动,
改变位置。
对这个肮脏的服装设计师,他俩都直呼其名,叫他帕金森。两人都要求要见一
位名叫奥诺拉·罗马的小姐。帕金森说她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可以去告诉她。两
位来访者的眉间现出一丝不快,因为另外那个房间是与奥诺拉小姐合作演出的男主
角的私人房间,而且奥诺拉小姐是那种让人嫉妒而发狂的人。然而大约半分钟后,
里边的门开了,她像往常一样走了进来,因为此刻的沉默宛如一阵欢呼声,恰到好
处。她穿着有点奇怪的孔雀绿和孔雀蓝的缎子衣服,像蓝绿色的金属一样闪闪发光。
浓密的棕色头发勾勒出一张令所有男人都感到危险的神奇的脸庞,特别是对那些年
轻男孩和正步入老年的男子。与她的男伴,伟大的美国演员埃西多·布鲁诺一起,
她对《仲夏夜之梦》作了美妙如诗的解释。她和布鲁诺的表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置身于梦一般精巧的布置中,跳着神奇的舞步,绿色的脑袋犹如闪亮的金甲虫翅膀,
灵动地表现了小精灵般的皇后的复杂个性。但当一个男人在大白天看见那个女人时,
他仍然只看得见她的脸。
她以她那灿烂如花,充满魅力的笑容欢迎两位男士。这笑容使许多男人均对她
保持着一种危险的等量距离。她接过卡特勒献上的鲜花。这些鲜花像他的胜利一样
昂贵,一样地具有热带属性。然后,她又接过西蒙爵士献上的另一种礼物。西蒙爵
士献礼物时显得无动于衷,因为他的教养使他较克制,而且他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俗
气地为一位女士献花。他说,他选了一样很奇特的小礼物,是一把迈锡尼时代的古
希腊匕首,也许在威修斯时代和希腊的吕威时代也有人佩带过。像其他英雄的武器
一样,这把匕首也是铜制的,但很奇特,它很锋利,仍能刺穿任何人。西蒙爵士很
喜欢它那叶片似的刀锋,犹如一个古希腊花瓶那样完美。如果奥诺拉小姐喜欢,或
在剧中可以用到它,他希望她……
里边那扇门一下子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这人大约高六英尺六,
名叫埃西多·布鲁诺。此刻他身穿剧中人物奥本龙的豹皮和金褐色长袍,犹如一个
野蛮的天神。他依靠在一把狩猎的长矛上,这支矛在舞台上挥舞时,像一根细长的
银色小棒,但在这狭小拥挤的房间里,就显得很大,很吓人了。他的黑色眼睛生动
迷人,古铜色的脸英俊漂亮,高高的颧骨和洁白的牙齿使人情不自禁地推测:他祖
先一定曾在美国的南方庄园劳动过。
“奥诺拉,你能——”他用他那浑厚的,曾经迷倒众多观众的声音大声说道。
他迟迟疑疑地停下来,因为第六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道里,这个身影与此情此
景如此地不协调,使人几乎觉得滑稽可笑。此人很矮,穿着一件罗马俗家教士的黑
色礼服,看起来很像玩具诺亚方舟里的那个木制的诺亚,特别是有布鲁诺和奥诺拉
在场的情况下,更是给衬托得猥琐不堪。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对比,而
是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是奥诺拉小姐叫我来的。”
精明的观察者也许会发现,在这样一种不带感情的打扰下,人们却情绪激动。
一个职业禁欲者的超脱似乎向其他人表明,他们正像一群情敌围着那女子站着,就
像满身是霜冻的一位陌生人走进房间,会感到房间像火炉一样。一个不在乎她的人
的出现使奥诺拉小姐更加意识到其他人都爱慕着她,而且每个人都是以一种危险的
方式在爱慕着她:男主角野蛮,像个完坏的孩子;那位士兵只是单凭着自私的欲望,
而非理智行事;西蒙爵士像那些老来享乐的人那样越来越专注;甚至那位可怜的帕
金森(他在她成功之前就认识她,现在每日紧随她左右),也在暗自迷恋着她。
精明的观察家还会注意到一件更奇怪的事。那位像黑色木头诺亚的人(他并非
一点不精明)也注意到了,他感到非常好笑,但克制住自己。很明显,奥诺拉对异
性的崇拜虽然不是毫不在乎,但此时却只想赶走眼前这些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人,
以便单独与那位同样崇拜自己,但至少不是以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方式崇拜自己的人,
呆上一会儿。事实上,小个子神父真的崇拜她,甚至很欣赏她的那种为达到目的而
使用的女性外交手腕。也许只有在一件事情上奥诺拉很聪明,就是女人对男人的了
解上。神父像观看一场拿破仑战役一样,看着她迅速果断地制定出准确无误的战略。
大个子演员布鲁诺非常孩子气,对他一发脾气,他就会摔门而走。英国军官卡特勒
对别人的想法反应迟钝,但对别人的行为很在意。他可以不理会所有的暗示,但他
宁愿死也不会忽略一个女士交给他的任务。对于老西蒙,她就得使用不同的方法了,
这老头子只能最后来对付。要打动得他团团转,唯一的方法是以老朋友的名义私下
请求他,让他参与机密事宜。当奥诺拉小姐一箭三雕时,神父对她真是佩服得五体
投地了。
她走到卡特勒上尉面前,以最动人的方式对他说:“我将非常珍惜你送给我的
这些鲜花,因为它们一定是你最喜欢的花儿。但你知道,如果没有我最喜欢的花儿,
它们就不算完美。请你在拐角花店给我买一些铃兰配上,那样就太可爱了。”
她的第一个目的是赶走恼怒的布鲁诺,马上就达到了。布鲁诺已经(像君王一
般)把他的矛交给了可怜的帕金森,正准备像坐到王位上那样坐在一个垫子上,但
当他看到奥诺拉公开向他的情敌献媚时,他那乳白色的眼球立即闪烁出奴隶的桀骜
不驯,马上攥紧了自己那对棕色的巨大拳头,然后,一头冲开门,消失在后面他自
己的房间里。但同时奥诺拉小姐让英国军官离开的目的似乎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达
到。的确,卡特勒就好像听到了命令一样,突然笔挺地站了起来,没戴帽子,朝门
口走去;但是,西蒙懒洋洋地靠在一面镜子上,露出一副夸张的优雅,这使得他在
快要走近门边时,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转过头来看着这边,像一只迷茫的斗牛狗。
“我得去告诉他怎样走,”奥诺拉小姐低声对西蒙说,然后跑过去,赶着上尉
离开。
西蒙优雅地,漫不经心地听着。当听见奥诺拉对上尉最后说了几句后,转过身,
一路笑着,沿通道朝另一头,即靠泰晤士和沿岸阶梯的这一头,跑回来时,他似乎
轻松了些。但两秒钟后西蒙的眉毛又锁了起来。像他这种地位的人有很多敌人,他
想起通道的另一头有一道供布鲁诺进出的门。但他并未失去风度,他对布朗神父说
了一些有关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拜占庭建筑修复工作的话,然后,很自然地信步朝通
道上面走去。只有布朗神父和帕金森留在房间里,他们两人都不是那种愿意说废话
的人。帕金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那些镜子拉出来又推回去,手里还握着布鲁诺
给他的那支五彩缤纷的长矛,使他那身肮脏的黑衣服看起来更黑更脏。每次他拉出
一面新的镜子,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布朗神父的黑色身影。可笑的布满镜子的房间里
到处都是布朗神父,或像天使一样头朝下悬在空中,或像杂技演员翻着筋斗,或像
粗野的人那样背对着观众,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布朗神父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影像,眼睛只是无聊地随着帕金森到处转,直到
帕金森拿着那支可笑的长矛向布鲁诺的房间走去。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一种
抽象的思考中:计算着镜子的角度——。突然,他听到一阵强烈的、但似乎又是压
抑的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