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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节

英雄志-第5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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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三兄弟,老大吕得礼本在低头吃元宵,听得问话,却似天外飞来横祸,忙道:“我……我不知道,是我二弟嚷着去吃的!”说着将元凶推了出来。众人去看吕家老二,却见这吕得义慌忙摇手,道:“不关我事,是我三弟嘴馋,你们问他吧。” 

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三,吕得廉见众人望着自己,一时心下害怕,急急朝身边去看四弟,这会儿却无耻了。他害怕之下,忍不住呜地一长声,竟尔嚎啕大愧起来。算盘怪讶道:“干什么啊?吃个面也哭啊?”吕得廉愧道:“我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见到,我没见到琼阁主卖面啊……” 

众人一脸诧异,不知这碗面是否有毒,正要来问内情,却听杜得籼细声道:“大家伙瞧,掌门来了。”飕飕几声,众人全趴到了窗口,只见园子里一前一后行来几人,当前那位身穿儒装,低头行走,却是少阁主琼芳,再看背后,却还有三名提棍保镖,正是大名鼎鼎的“崆峒三棍杰”,再看队伍背后,远远还跟着一名公子爷,却是“三达传人”苏颖超。

琼芳来到不远处,小黑犬陡地有了感应,它仰鼻嗅了嗅,直欲张口来叫。陈得福怕它又惹祸了,忙握住了狗嘴,将它揪牢了。那小黑犬却是猛力挣扎,只朝琼芳处猛摇尾巴,好似认得她一样。娟儿见得异状,忍不住啊了一声,道:“完了,这狗该不会就是……” 

一片混乱中,新郎新娘从窗下走过,看两人一前一后,相距几达一丈,中间还隔了三个保镖,情状大异寻常。肥秤怪讶道:“这是怎么了?往常不是抱做一堆么?今儿怎地排做一行啊?”众人纷纷转问娟儿:“是啊,到底怎么啦?娟姑娘快跟我们说吧!” 

娟儿苦笑不已:“别问我,你们真想知道,该去问它吧。”众人低头去看,只见娟儿抱起了小黑犬,拍了拍它的狗脑袋,却见这月下神犬兀自摇头摆尾,好似得知了大批秘密,十分神气。

月光冷冷照下,今夜的琼府大异寻常,他们开家庙了。此时此刻,心腹家臣齐聚一室,东是“训晋难星”四进士,西是“林枫见火”四武士,合称紫云轩文武八教头。

紫云轩的管家姓许,号“南星”,年纪也长,乃是八位家臣资格最老的,再看“林枫见火”里的吕若林,枫字的傅雨枫,众人两边对座,只在仰望案上供奉的祖宗牌位。

香烟缭绕之中,一座座漆红牌位沾满了黑黄烟渍,但见诸子诸孙拱卫在旁,一块主牌高居其上,上书七字,曰…… 

“太祖英国公鹰”。

开国辅运推诚武臣,便是琼鹰。自他受封三公起算,琼氏一族多有泽荫,至今已传七代。依序看去,见是二世公璟、三世公勤,四世公温、六世公翊……案上没有五世公的牌位,因为五世公还没死,他姓峭臌昭号武川,现下坐在供桌旁的大位上,正使劲地咳嗽。

“家门……咳…哇……”痰盂端了过来,呸地一响,痰自天降,大堂里也多了一声低叹。

“不幸啊……” 

不幸的家门响起了不幸的重咳,夹杂了不幸的吐痰声,此刻连痰盂里的那张老脸也变得不幸起来,颤晃之中,只剩一团黄黏黏。

琼武川吐完痰后,只在轻轻喘息。万籁俱寂中,听他道:“若林……婚事筹办得如何了?” 

吕应裳,字若林,乃是玉清观的大师兄,目下由国丈荐保,正于开封主持漕运,颇受朝廷器重。听得国丈垂询,赶忙回话道:“下官已按国丈吩咐,选定了二月初一文定,十七成亲。克下喜帖聘礼、青绢暖轿、披霞凤冠、笙箫鼓乐……诸物皆已妥善,就等国丈禀明皇上准婚。” 

当今琼家第一要紧的大事,既非开疆辟土,也非招兵买马,而是替紫云轩找到一位男主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琼家虽是当朝第一尊贵人家,但家无长男,不免有绝嗣之忧。琼武川八十好几的人,念念在兹便只此事。

耳听吕应裳还要再说,琼武川挥了挥手,打断了说话,淡淡地道:“行了。” 

说到此处,便又咳了一声,道:“雨枫。” 

傅元影听得国丈呼唤,便即躬身道:“国丈。雨枫在此。”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道:“颖超怎么样了?病好了么?”傅元影颔首道:“国丈多虑了。少掌门本就无事,只是经魁星战五关之后,身子……受寒微恙,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国丈淡淡又问:“我瞧他镇日画着图,神思不属,却又是怎么回事?”吕若林与傅元影对望一眼,同声道:“我山门人习练剑法,夜废寝、日忘食,本属平常,还请国丈莫要担忧。”国丈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好好看着他,我明日得带着他面圣,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正统朝整整十年,这回却是华山掌门首次谒上,想苏颖超执掌玉清,师父曾为皇室立下汗马功劳,得御笔“功在国家”白绫金批一面,明日面圣封诰,定如驸马都尉一般风光。众家臣心下大喜,同时拜伏在地,喊道:“恭喜国丈!贺喜国丈!” 

琼武川不置可否,他沉下脸来,目光微斜,打量着宝贝孙女。

自景泰入正统,从年轻拼到老,琼府终于有了中兴气象,先是长女玉瑛嫁入皇门,长子道甫高中状元,任南京通政司参议、詹事府少詹事,更是琼家寄望所在。

可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好容易掌握了大权,大少爷琼翊居然英年早逝,只留了一名孤女在世。可怜那早孤的小女孩儿,她的名字是…… 

“芳儿!”琼国丈眼角掠过,转朝堂上一角望去,厉声道:“芳儿!” 

角落里站着一名美丽姑娘,她身穿儒衫,俏脸默默向地。看那柔弱可怜的模样,活钟给大雨淋湿的小鸡,由衷地让人心疼。

琼武川当然也心疼,任谁有了这般可爱貌美的孙女儿,都舍不得打骂。可今晚的情势却由不得人,否则……头上三尺的英国公绝不会宽饶他。

在一众死人灵牌之前,连八十岁的琼武川也显得稚小了,他以手抚面,低低叹了口气,道:“无关的人…全部给我退下。”大批下人心领神会,各自躬身倒退,堂上便只留了八名老臣下来。

家庙里剩下的全是琼府心腹,这些臣子跟随国丈已久,全都领过琼家恩情、也都替琼家尽心竭力。正因如此,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绝不会外传一句。

今夜是元宵夜,普天同庆,可老爷子今晚脾气不太好。他先吐出了脓痰,之后牙齿又咬得喀喀作响,不消说,一会儿有人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事都有头一回,从当年的稚龄女童起算,直至今日的美艳姑娘,十多年来琼芳永远从容不迫,永远端庄体面,永远不让爷爷失望……但就在她二十四岁、即将出嫁的这一年,琼芳还是出事了。她不告而别了。

不告而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儿八位家臣文质彬彬,都曾不告而别,连琼武川八十岁年纪,有时兴之所至,也常溜得无影无踪。说来“不告而别”四个字,在他们是小事一桩,日日为之,稀松平常。不过琼芳不同,她不能不告而别。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她是女人,纵使她腰中带剑,手上持枪,可在那身男装之下,她还是女儿身,她今日是琼武川的孙女,明日是苏颖超的妻子,来日还要做人家的母亲,将心比心,谁愿意自己的妻子不告而别,谁又想自己的母亲曾在酒铺里失踪? 

可琼芳这般做了,尤其糟糕的是,她并非给坏人掳走,而是心干情愿地随陌生男子离去。整整半个月,她下落不明、无影无踪,若非国丈在护国寺前撞见了她,她还不知要游荡多久? 

没人晓得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晓她在忙些什么。在这空白的半个月里,没人晓得她是怎么渡过的?也许她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又或她每晚都和陌生男子同床共寝……也许她早已恣意而为……早已……早已…… 

琼国丈咬住了牙,他不敢想了。什么都不必辩解了。管她什么少阁主、什么琼女侠,女人就是女人,无论多大权势,只消剥下那身儒装,琼芳仍是女儿身。三大重罪降临:不守妇道、放浪形骸、清白见瑕。得此三条,世间男女不分贫富贵贱,人人都可以斜瞄她一眼,然后冷冷道出那个字…… 

“贱!” 

“呜……呵……”琼武川气得发抖,却也不禁怕得发抖,他真不敢去看祖宗灵位,他不知该怎么向英国公解释,家门出了个下贱女人啊! 

“芳儿……抬起头来……”琼武川喘息道:“看着你的老祖宗……跪下。” 

琼芳轻轻抬起俏脸,望向案上供奉的大批牌位。那张脸蛋望来极是楚楚动人,可她越是美,琼武川越是怕怕,像是见到不堪入目的东西,他提起中气,厉声道:“跪下!” 

大小姐低头垂目,望着家庙的地下,好似在发呆。琼武川浑身颤抖,他重重一掌拍下,厉声道:“这还是琼家的女儿么?要你跪,你便跪!跪下!跪下!跪……下!” 

随着那声“下”,龙头钢鞭举了起来,这二十四节钢鞭下打奸臣,上醒昏君,乃是太祖赏赐的威仪重宝。万一抽到了小姐头上,那还不打得她香消玉陨?当此危急时刻,堂上霍地站起一人,他起身离座,单膝跪地,秉道:“老爷子,少阁主南下贵州,一切全是听雨枫的主责。您若在气头上,请尽管打罚雨枫吧。” 

傅元影来了,他是苏颖超的师叔,也是宁不凡的师弟,眼见大小姐形势危殆,自不能置身事外。当下便起意顶罪,要让琼芳全身而退。一旁三棍杰也曾随行贵州,一时也跪倒在地,叩首道:“国丈明监!我等保护大小姐不力,有失职责!请国丈重重治罪!” 

众人起意缓颊,琼武川却不领情,他拿起龙头钢鞭,使劲敲着供桌,厉声道:“罪个屁!贵州是贵州!扬州是扬州!她在扬州不告而别!却是听你们教唆的么?” 

此言一出,众皆噤默。琼芳不告而别,事前无人知情,自无人能替她顶罪。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芳儿,把东西拿来……”琼芳别开头去,低声道:“拿什么?”孙女儿装傻,琼武川却不傻,他举掌拍落,震得木椅扶手嘎嘎欲裂,吼道:“枪!爷爷给你的枪!” 

堂上打雷了,国丈的嗓音活钟敲锣,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琼芳面色苍白,只点了点头,便从怀中取出一柄火枪,双手奉了过去。

熟悉琼府事的都明白,琼府共有三大重宝。第一样是铁卷丹书,第二样是二十四节龙头钢鞭,第三样则是琼芳随身佩戴的那柄双管火枪。天下独一无二的连发枪,这是前朝太师遗下的佩枪。琼芳小时候不知向爷爷讨了多少回,方才在十六岁生日当天收下了它。那不只是贺礼而已,尚且还合有爷爷对她的信赖期待。而现下这一刻,爷爷要收回去了。

琼武川低头把玩着枪柄,他凝目瞧着瞧,忽然见到“江充”二字,大怒道:“祸害!” 

火枪抛到了地下,二十四节龙头钢鞭直劈而下,轰然巨响爆出,已将火枪砸得歪曲变形;国丈目露凶光,兀自大怒不已:“祸害!祸害!祸害!” 

笼头钢鞭一记又一记狠狠抽出,火枪早已支离破碎,那镶金边的“江充”二字,也似惊怕无已的小老鼠儿,一股脑儿逃入桌椅匠下,躲得不见尾巴。

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毁烂,护身兵器没了,权杖也丢了。紫云轩少阁主的风光到此为止,琼武川手底打得激烈,口中却大声呛咳起来,管家许南星急急上前,双手奉上了参茶,慌道:“老爷子,身子要紧啊。” 

琼武川将茶杯接过,狠狠望地下砸个稀烂,厉声道:“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府中大小事不再经过她,一切由我作主!”众家臣大惊失色,全又跪倒在地,大声道:“国丈!三思后行啊!大小姐磨练了这么多年……”琼武川怒道:“磨什么!都已经磨成了下贱婊……”他嘿地一声,自知失言,霎时拿起龙头钢鞭,又对着火枪连番抽打,怒不可遏。

琼芳被废了,整整十年立身持家,俨然成形的少主威仪,全都白费了功夫。她低头望着支离破碎的火枪,心头却也不知是何滋味,眼见孙女废然无语,琼武川森然道:“全都下去吧。”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众人自是大大松了口气,傅元影见琼芳始终不愧不闹,心里更感担忧,忙扶住了她,柔声道:“小姐,来,我送你回房……”话声末毕,却听琼武川冷冷地道:“雨枫……放开她,谁说她可以走了?”陡听此言,众家臣自是大吃一惊,那许南星慌忙抢上,道:“老爷子!小姐都二十好几了……念在苏掌门的份上,你可别再……” 

琼武川斜瞅群臣,淡淡地道:“下去……少跟我罗唆。” 

望着那威风无比的龙头钢鞭,许南星想起了昔时的少爷小姐,竟有心惊肉跳之感。琼武川育有一子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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