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4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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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情妇”四字飞入心中,罗摩什吓了一跳,连念十声阿弥陀佛。
越是秘密,越是瞧不得,这个什么“护国天女”,十之八九便是他的秘密情妇。万一自己不小心撞见了床第丑事,这双老眼哪能拿来记帐?纵使不给大掌柜刺瞎,怕也要给那个情妇挖出来。罗摩什心中大喊倒楣,早知如此,他宁可去江南押送业火魔刀,那还少惹一点麻烦。
在满街美女的流连注视之下,大掌柜落落大方,沿途含笑而过。众家美女一见他的目光,无不掉头避开,可待他走过,却又全数转过头来。罗摩什一见少女幽幽情思,便想拿起脑袋撞墙,最好晕倒在地,那就不必见那“秘密天女”了。
正想着寻墙撞壁,忽然大掌柜袍袖轻拂,却已驻足下来。罗摩什赶忙停步,陪同身侧,顺着大掌柜的眼光去看,却见远处有座衙门,正是朝廷的太医院。
太医院可以治百病,可大掌柜练有玄功,诸毒不侵,却为何要来这儿?他是来抓药的、还是来访友的?想到“护国天女”四字,眼前忽又飞来一个“孕”字,吓得罗摩什冷汗流得一身。
正害怕间,忽见几名衙役端过木梯,正在门口装架匾额。前几日太医院里生出打斗,据说有个黑衣人原地跳跃起身,居然一举踢破匾额,想来是在整修了。罗摩什虽也知晓此事,此刻却无心理会,只不住低头咳嗽。
“好孩子……”大掌柜幽幽说道,罗摩什一听“孩子”两字,心下大惊:“果然有了!”正慌乱间,又听大掌柜道:“先败哲尔丹,后挫三达剑,我在他那个年纪,可万万没有这个功力。了不起、了不起。”
牛头不对马嘴,原来他说得是另一档事,罗摩什身居六当家,自也听闻过“龙影太子”的传说,他干笑几声,自管低下头去,不发一词。大掌柜忽道:“你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罗摩什鼓起勇气,合十道:“胎可安,不可打,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生母是谁,父亲都是同一人。”大掌柜听得怪话,只睁眼望着罗摩什,眼中满是疑惑,瞧了半晌,自管摇了摇头,便自掉头离开。罗摩什干笑几声,只得抢上随行去也。
来到了广安门大街,经过一处池塘,忽见大掌柜驻足下来,那目光却朝池塘望去,罗摩什随之去望,但见白雪蔼蔼,堆积池底,那池水却早已干凋了。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罗摩什每年看着帐本,天下谷粮收成自是倒背如流。他望着大掌柜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几声。这人再精明、再能干,还是得看天吃饭。如今老天爷出了难题,怕也要无计可施了。正想问,大掌柜目望干凋池水,忽道:“小小鱼儿……”
“小小鱼儿?”大掌柜每句话都有深意,罗摩什间得此言,自是心下一凛,忖道:“鱼?是于还是余?这是什么意思?”也是饱读经书,立时想到朝廷里的于余双姓,正推测是谁犯上作乱,忽听大掌柜低声吟道……
小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伴夜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
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池塘得自由大掌柜忽发清兴,居然吟起了童词,罗摩什一脸茫然,悻悻听着,一路听到“得自由”三字,登已恍然大悟:“暴政必亡,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虐待,这当口想要自由了。”
他心中“啊呀”几声,却也推算起大掌柜的心事。为何他今日收了几封密报,却都无暇处置?为何他老谋深算,今日却对着池塘喟叹?想来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这当口终于想逃走了。
照今日的情势来看,“护国天女”私通成孕,想把孩子生下来。偏偏大掌柜天性凉薄,执意要她打胎,却难免引起天女憎恨,这会儿必是来收拾她了。至于为何找自己过来,想来家丑不能外扬,这等私事不便带着随扈过来,只有找自己这个守口如瓶的老帐房,方才可靠。
罗摩什过去是俨然高僧,每日猛敲冷冰冰的木鱼,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俗后娶妻生子,每日抱着会哭会叫的小婴儿,居然成了慈悲父亲,想起除灭情妇有损阴德,居然低声叹了口气。
好人难做,坏人易为,果然叹息才出,大掌柜立时撇眼过来,问道:“你叹什么气?你不喜欢这首词儿么?”罗摩什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大大不是。”正努力推卸间,大掌柜又道:“罗摩国师,都说您文学渊博,经史子集无所不知,您觉得这首词想说什么?可以替我解一解么?”
罗摩什喔了一声,想到“得自由”三字,正想依实解说,忽见大掌柜盯着自己,眼神有些不善,也是他聪颖过人,便把话头压了下去,他低头算了算全词字数,合十道:“启禀大掌柜,方才那首词儿一共三十七个字,字字珠玑,所言大大有物。”大掌柜颔首道:“我也知大大有物,再来呢?罗摩什是簿记行家,文史算术无一不精,平日自是口若悬河,只是想起秘密情妇得自由,这当口却似噎了个大馒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有意敷衍拖延,当下合十躬身,跟着取出手巾,细细擦抹冷汗,眼见大掌柜目光越来越冷,索性将心一横,两手一拍,行险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大掌柜俊居一轩,冷冷地道:”你恭喜我什么?“罗摩什喜道:”据属下再三推敲,这词儿蕴有深意,恐怕是赞扬朝廷德政、弘扬中华文化之意。“
小小鱼儿游来游去,居然与伟哉中华有关?眼看大掌柜颇有诧异,罗摩什赶忙摇头晃脑,吟道:“管子有言:”浩浩者水,育育者鱼‘,这就是说君臣之间,如鱼得水,想咱们中华上国辽阔宏大,有月儿,有花儿,有钩儿,什么都有了,便如花开池塘般锦绣盎然……鱼儿们心存仰慕,自然鱼贯而入,鱼游釜中,阿弥陀佛,全都自由罗。“
满口胡说八道,言不及义,“大掌柜”却也没发脾气,他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便自掉头走了。罗摩什逃过了一劫,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行到了广安门游艺园,当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是要过年贺岁了。大掌柜转了几处街角,眼前现出一排糕饼铺,想来是要视察了。罗摩什躬身道:“启禀大掌柜,此地共有八十七家点心铺,去年六家旧铺关门,新开店铺三家,合计上缴银税一千八百七十七两……”
正洋洋洒洒倒背如流,却见“大掌柜”走到了一旁的点心铺里,问道,“店家,东西准备好了么?”一名店家迎了过来,他推来一辆小车,忙道:“好了!好了!豆沙包、蟹壳黄、马蹄爽、豌豆黄、年糕,每样两大包,早备好了。”
若是别人走入点心铺里,罗摩什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可这人是“大掌柜”,罗摩什却不免满心讶异。大掌柜出门后从不取用外食,便是御赐酒菜,也只作势欲沾。岂料他今日这般好兴致,居然要买点心吃?
正想问,大掌柜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上头放满了糕饼点心。大头目亲来操劳,罗摩什内心震撼,慌忙抢上前去,大声道:“大掌柜,这等贱役,还是让属下来吧!”
大掌柜摇了摇头,道:“一年一次,别抢了我的乐趣。”他支开了罗摩什,便推着满车点心,直向安定门而去,却是要出城了。
莫名其妙的一天,客栈第一号大人物前推点心车,六当家背后默默随行,这事若要传将出去,怒苍群匪定要笑破了肚皮。罗摩什望着上司的背影,不由摇头苦笑。大掌柜日理万机,今日却为何推着点心到处跑?襄阳城战况紧急,扬州渡口魔刀遭劫,他难道毫不关心?想到一家老小都在北京定居,罗摩什只得行到推车旁,低声问道:“大掌柜,到底西南战况如何,咱们是不是打输了?”
大掌柜自顾自地推车,淡淡便道:“国师多虑了。若依吾所料,襄阳之战应当赢了。”
罗摩什听得南方大捷,自是又惊又喜,怒苍南下,血洗襄阳,此役战况胶着,已达数月之久,看定远大都督好生了得,居然在年关前击破敌匪,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红包了。
想当然尔,胜利不会无故到来,大掌柜一定做了什么手脚,朝廷这才旗开得胜。罗摩什又惊又佩,喜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西南一定,天下便要太平了。”大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天下能否太平,那还言之过早。”陡听此言,好似怒苍还有什么阴谋,罗摩什老眉颤抖,慌道:“您……您是说四当家他……他保不住魔刀……”
腊月初敌方军师东进长洲,逼得金凌霜赶赴江南,押送魔刀北上,倘若己方拿下了襄阳城,却输掉了那柄大凶刀,怒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失之间,倒真是难说得紧。眼看罗摩什满心担忧,大掌柜目望推车上的糕饼,幽幽地道:“你别怕,秦仲海若要过来夺刀,杨某人求之不得。”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示意安抚。
发寒的手掌,拍得罗摩什身子发冷、心头发热。看这幅阴森森的模样,想来大掌柜另有毒计对付怒王。罗摩什擦抹冷汗,干笑道:“大掌柜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属下有幸跟随您,当真是一千个幸运、一万个感佩……”大掌柜听得称颂,却没什么喜色,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料事如神……要是我真的料事如神……那天下也不会是这个模样了。”
罗摩什咦了一声,忙道:“大掌柜,情势已定,您还有什么忧虑么?”魔刀已有后着防备,襄阳战况更已明朗,说来大势已定,哪还能有什么变故?他眼望大掌柜,心头满是纳闷。大掌柜深深吐了口气,让口中热气凝为团团水雾,一片水气之中,他眯起了眼,说道:“你晓得的,秦仲侮不是平常人,他绝不玩旁人布置的棋局。”罗摩什心下一凛,躬身道:“属下愚鲁,还请大掌柜多加开示。”
大掌柜微起哂然,低声道:“当年景泰皇爷的军马包围怒苍,他跪得下来,就已大出我的料想之外,倘若这回他突发奇招,朝廷恐怕满盘皆输。”确实如此,秦仲海一生大起大落,断腿残废、落魄江湖,可无论战况如何凶险,却怎么也杀他不死。罗摩什心下一惊,不由得吞吞吐吐,寒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大掌柜淡淡地道:“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咱们现下去见谁?”想到“秘密情妇”四字,罗摩什满面尴尬,喃喃地道:“护……护国天……天女……”大掌柜颔首道:“正是护国天女。只要能迎来这位仙子,无论秦仲侮怎么出招,咱们都有法子应付。”
“是,小人知道了。”罗摩什听了怪话,自是苦了一张脸,无言以对。
荒唐无比的一天,连情妇也能上战场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经过了钟楼,来到了国子监,二人便从安定门离开北京。沿途大掌柜都捡小路来走,绝不与熟人照面。才一离开京城,天候转为阴寒,大雪扑面而来,大掌柜越走越快,明明手推小车,浑无用力,哪知却如风雷电掣,又似风中魅影,转眼便消逝在大雪之间。罗摩什急起直追,却仍跟随不上,气喘如牛之间,只能延道查访足迹。
罗摩什武功绝非泛泛,也不知是自己怠慢多年,还是大掌柜进展神速,区区轻功较量,便给人打得一败涂地。他拂开睑上的白雪,满心烦乱之间,只得驻足下来,猜测大掌柜的计策。
依着大掌柜的意思,护国天女可以牵动全局,甚且能够协助朝廷敉平怒苍之乱。并非罗摩什执意怀疑上司,实在是这话太玄,让人难以置信。
猜不透,却也不必猜了。大掌柜不是普通人,他活到三十六岁,所有压在他头上的人全无一个善终,他的父亲失踪了,他的师父无端死了,连他最为亲近的长官柳侯爷、岳丈大人顾尚书,全没一个好下场……秦仲海既然算是大掌柜的好友,最后一定会死在大掌柜手中。
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放落心事,忽然脑中微微一醒,却又转了个念头。
不对……秦仲海未必会死……柳侯爷不只是大掌柜的上司,他还与“火贪一刀”情同父子,可他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为了那无情无义的一晚,方子敬选择和徒弟分道扬镳,还有那个叫卢什么的倒楣鬼,他也挨了魔头的一刀……
背叛了朝廷,抛下了旧友,与恩师反目成仇,连旧日上司的儿子都能见死不救……秦仲海什么都不在乎,他如果真心承继父亲留下的志业,他早已接受正统皇帝的招抚,又何必扛起景泰的旗帜,与朝廷拼到这个地步?想当然尔,他早已背叛父亲的志向。
大掌柜和这种人交朋友,难保不被他下手宰掉。
文杨武秦,实在太像了……苦笑之中,罗摩什却也不敢多想了,他察看大掌柜留下的足迹,缓缓追踪而去。约莫又过三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寺庙,三面环山,一面傍湖,却是红螺寺。
红螺寺又称护国寺。只因方今皇帝信仰佛法,即位后便下旨重修佛寺,潭柘、戒台、卧佛、碧云等五大古刹,均蒙圣泽,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