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狐步-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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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１９９９年，国庆前夜。
名噪长沙城的狂奔的士高广场。
正值国庆长假，夜总会人山人海，鼓点狂躁，激光闪烁，群魔乱舞。
这时侍应生又领进一男三女四位客人。男人便是孔亚，三个女人则是娜塔莎、成天骄和黎颖。由于来客爆满，侍应生只给四人带了一处有两个空位的桌子。
娜塔莎人进广场，早已摁捺不住，身形晃动，跃跃欲试，此时一看座位不够，一掳将外衣脱下扔给成天骄，拉着孔亚便下了场。
沈玉自失踪之后，生死未卜。孔亚这几天一直龟缩在家里悲凉独品。根据沈玉姨妈反馈的消息，沈玉并未回桃江老家；而派出所方面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这让孔亚感到无处可寻。由于房租只交到９月底，孔亚便打算十月份离开长沙，先去桃江，看望沈玉的父母，看是否能够得到沈玉一些消息。
李大千被捕后，孔亚一直无法同他见面。根据他的委托，孔亚同刘洋进行了联络，知道已经有人出价２００万购买他的ＤＱ１００，刘洋认为出价太低，尚未接受。
广州警方在调查取证之后，已传讯了王天山和张重文。就在前天，长沙中检根据石中青提供的线索，在调查掌握了欧天鹏和阎平高在长新公司转让鳖神集团股份一事中分别收受贿赂１０万元和８万元的证据后，已将两人逮捕。
大事迭出，长新股份公司陷入一片混乱，幸有林同兴和几位女将勉力维持，尚未发生大的变故。娜塔莎和成天骄黎颖诸人在仔细商议了公司局势和孔亚个人情况之后，决定不能放他走，奈何孔亚心如死灰，坚辞不从。于是便想了这个主意，硬拉了他到狂奔的士高来散心。
孔亚本来情绪低落，被娜塔莎扯进人流之中，想要逃出来，娜塔莎却死不放手，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她扭动了几下身子。娜塔莎见孔亚开始有了反应，便扭胯摇身，绕着孔亚转起圈子来。孔亚见娜塔莎身形飘忽，如影似风，渐渐有了些兴致，也蠕动身子，同她对舞起来。
见孔亚渐入佳境，娜塔莎忽然凑近到他耳畔喊道：“孔亚，连黎颖也知道你是霹雳王子，倒是我从来没见过，你就不肯让我见识一回？”话声如锥，刺得孔亚浑身一哆嗦，脸色一沉，双目微阖，动作幅度渐渐加大。
这边池岸之上，成天骄和黎颖枯坐冷眼相看，两人都没说话，只望着池中鬼影，各想自己的心事。
这些天来，黎颖虽然尽力在人前自持，可她心知肚明：自己不过只是一堆行尸走肉！通过和娜塔莎、成天骄几天来的朝夕相处，她从这两位曾与孔亚有肌肤之亲的同类那里渐渐对孔亚其人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她期望能将他留下来，让自己有机会将功补过。此时望着舞池里渐入佳境的孔亚，想着当年自己对这个男人蚀骨铭心的爱慕，黎颖只觉得心如刀绞，浑身如上刑一般难受。
“看，他情绪起来了！”
听见身边的成天骄仿佛对自己、又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一声轻叹，黎颖禁不住用眼光扫了她。她吃惊地看见成天骄聚精会神的眼眶里竟然盈着两滴泪珠！这泪珠在灯光的辉映下奇光四射！
成天骄此时也是心潮起伏。望着那个占据了自己一生最美好年华而又让自己饱尝了人世沧桑的男人，她感到自己心中真是爱恨交织。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完全了解这个男人，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简直一无所知！她心中轻轻地呼唤着孔亚的名字，她想，也许当年我对你确实有过恨铁不成钢的苛求，希望能把你精雕细琢成一块闪闪发亮的人间美玉，希望能把你逼成个顶天立地卓尔不凡的男子汉，可如今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更多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丢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振作精神，做一个正正常常的男人，哪怕只是同大家一样，做个平平淡淡的男人！
“天骄，你看，他跳到中间那个舞台上去了！”
听见黎颖的惊呼，成天骄用面巾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孔亚竟翻身跃上了舞池中央那个专供表演之用的圆形舞台！只见他手起处，如游龙戏水，脚抬时，似骏马扬蹄；合掌欲包容天地万物，引颈为傲视天下众生。
“这是辛弃疾的《破阵子》。”成天骄向黎颖介绍了一句，脱口吟哦出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黎颖从前看孔亚起舞，只觉他舞姿潇洒迷人，美不胜收，却从来没想到这霹雳之中竟还含有诗词！这时眼观孔亚身形蹁动，耳听成天骄抑扬顿挫，只觉孔亚的舞同辛弃疾的词可谓是神形兼备，珠联璧合，吻合得恰到好处！疑为天神之举。
演完《破阵子》，孔亚如练拳一般，随着摇滚的节奏打开了太极。
成天骄见黎颖尚在兀自惊愕，便向她解释道：“孔亚从小就跟着师父学拳，到了大学，又迷上了气功，一天到晚钻在岳麓山里修行。进到大三，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竟迷恋上了那时候刚刚开始在学校里兴起的霹雳，一发就不可收拾。由于他有武功基础，舞功进展神速。最开始是将武术动作揉合其中，后来又演练起他所钟爱的那些古代豪放浪漫的诗词，你看，下面他要表演李白的《将进酒》了！”
黎颖放眼看时，见孔亚凌空跃起，落下后似脚底无根，身形摆动，如连天涌波，滔滔不绝。这时便听见成天骄又开始击节高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舞池里的众舞者起先看见孔亚翻上台去，认为他只不过是个爱出风头的银样蜡枪头，不屑一顾。及至孔亚起手不凡，演练了一阕《破阵子》，方知今天真是来了高手，注意他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竟全体停了下来，一心一意看孔亚表演起来。
娜塔莎更是看得心摇旌动，跟着也登上舞台，欲一展神技，上台之后，却让孔亚豪放的舞姿惊得呆了，也忘记了动作，只双手为孔亚打着节拍，屏声静气，盯着孔亚表演。待到孔亚演练到《将进酒》，娜塔莎被孔亚出神入化的动作带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情不自禁地合着节奏鼓起掌来。
台下众客看得目瞪口呆，疑为天神。心中正叹着：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看！忽见娜塔莎合节而动，受到启发，一个个合着节奏扭动身子鼓起掌来。
待到孔亚演完“与尔同消万古愁”，做了一个收式，音乐突然戛然而止！想必是控制台的音响师也被孔亚精彩的表演带入了化境，忘乎所以，以为自己只是为这一舞者配乐，看他到了收式，立即停了音乐。
刹那间，整个夜总会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宁静，沉浸在刚才激动人心那一幕中的观众大多尚未清醒过来，忽然发觉音乐断了，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待到看见娜塔莎欣喜若狂地冲向孔亚，一跳就吊在了他身上，大家才知道台上孔亚的表演已经结束，全场立即掌声雷动！
孔亚搂着娜塔莎正要下台，这边早已有几位夜总会老板安排的小姐怀捧鲜花跑进场来，看见这架式，娜塔莎不情愿地从孔亚身上下来，同孔亚一道接受了小姐们献上的鲜花。当两人怀抱鲜花走向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成天骄和黎颖时，所过之处，众人行着注目礼自动为他们让路。
这时大厅里响起了舒缓的狐步舞曲。
孔亚和娜塔莎来到一直沉浸在激动之中的成天骄和黎颖跟前，将怀中的鲜花献给了她们两个。
成天骄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孔亚。
看见孔亚像一个大孩子张开双臂憨厚地笑着过来拥抱自己，黎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孔亚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孔亚的脖子！她感受到了孔亚的心跳，她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十一年前那个场景，她只觉心念一动，挣开孔亚的拥抱，退后一步，向孔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孔亚，我想请你跳一曲四步！”
孔亚仍然张着手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他宽厚地一笑：“真对不起，黎颖，我从来不会跳四步。”
黎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难道他真的不会跳四步？
十一年前，当黎颖看完孔亚同样精彩的表演，鼓起勇气，伸手邀请这位心中的白马王子跳一曲四步时，孔亚就是这样回答她：对不起，我不会四步。
谁能相信他这个霹雳王子竟然不会跳简单的四步？
就为孔亚这一句话，黎颖耿耿于怀，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呀，可是他却真的不会四步！
黎颖简直无法置信！她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突然喷涌而出。
成天骄发觉黎颖不对劲，连忙拉住黎颖僵在空中的手：“黎颖，我来带你。孔亚真的从来没跳过交谊舞，他说他受不了那些规矩的约束。”
看着成天骄带着黎颖进入舞池，渐渐汇入蹁蹁起舞的人流，看着众舞者合着节拍踩出千变万化的舞步，娜塔莎突然听见站在身边的孔亚喃喃自言自语道：
“其实只要进入了境界，四步也可以跳出千姿百态的花样来的。”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