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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野地之露-第2节

小说: 野地之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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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变得空空洞洞的身体彷佛被你的声音吸住,不由自主地跨过门坎,跟在你的背后准备踏入没有亮灯的房间时,你突然背手关起纸门。

  「为了我,你真的能够撇弃一切吗?」你那略带紧张的声音越过纸门传来。「若是能够的话,请你打开纸门。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回头。」

  我毫不迟疑地拉开纸门、,缓缓背身关起来。庭院的虫声远离了,只有你怀里的金铃子在黑暗中铃铃地响……

  「引诱你的是我。请你记住。」你流泪说。

  我沉默地摇摇头,将手伸进你的怀里。就这样,我背叛了胞兄,染指于可怕的通奸罪。

  「那人已经死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那一晚,接着的一晚,第三晚……你这样喃喃自语着彷佛为了替罪恶作解释般,然后献身于我。

  月色的微波在榻榻米上淌漾,拖住你的几根黑发,我听到金玲子在你的躯体深处摇铃。

  「等到那人出院之日……」你要我坚定发誓。我也想瞒着哥哥和世人的耳目,直到那日来临。事实上,当阿清学针线回来时,我又回到门坎,若无其事的看书。然后去医院探哥哥的病时,我又厚脸皮地笑着告诉他,大嫂很好。那一晚,当我打开纸门的同时,我已撇弃了自己。从来不撒谎的我,为了爱你,我可以毫不在意的说任何谎言。

  假如那件事不发生的话,年底时我们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断绝关系,我会将我的余生献给那个美丽的秋天,以此终老。可是,纵然我能欺骗哥哥和世人,我却欺骗不了命运。随着深秋的降临,我一边倾听从你身体深处傅来的轻脆铃声音色,却没察觉那是住在你体内的小生命之声。

  大嫂,就是这样,晓介成为我和你之间不义的证据,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来,我忍受住不能靠近自己儿子身边的难堪活到如今。可是一次也没有后悔过大正三年的那个秋夜。该懊恼的是第二个月里太美的月夜。

  两个月后,进入腊月不久,你苍白着脸告诉我,你有了孩子,不会有错时,我没有后悔。虽然惊讶,然而纵使被控通奸罪,丢丑示众,我都愿意忍受。刚满三个月大的胎儿,不可能是哥哥的骨肉。哥哥是从九月中旬开始住院的,小生命在半个月后成形。

  「我会骗他,生下他的孩子。」你这样说时,我只好沉默地点头。你说知道丈夫有女人后,从春天开始已经没有跟他同床。他在折断脚骨之前,曾经烂醉而归,当晚也是分房而睡,不过当晚的事总有办法含混敷衍过去。从前丈夫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时,也曾糊里糊涂地向你求欢,丈夫不会怀疑什么。他是九月中旬入院的,胎儿只有半个月的差异,就说不小心摔交早产云云。

  听你说得斩钉截铁,显示一个维护腹中胎儿的母亲的决意,我只好心怀鬼胎地点头说:「就这么办吧!」

  事实上,哥哥曾经相信过你的谎言。腊月中旬,你到医院告诉哥哥有了身孕的事时,他曾欢喜地展示笑脸,可是几天后,他就得知真相。

  那天上午阿清去医院的样子总是有点古怪,哥哥捉住阿清责问,某个秋夜,她提早学针线回来,躲在黑沉沉的纸门后面看到什么。不仅如此,哥哥还从阿清口里问到,他烂醉而归的晚上,自己是和太太分房睡的。

  那天阿清从医院回到家里,你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疑,这次轮到你责问阿清,这又问到 哥哥已经知悉一切的事。刚好那时我偶然到访,站在玄关。你把伏在榻榻米上哭泣的阿清退下后,突然用射箭一般的利眼盯着我说:「顺吉,你说过可以为我死。若有这样的心志,何妨为我放弃大学,放弃医术之道?」

  等到我点头之后,你才将刚从阿清听来的话全盘告诉我。

  「但是没关系,那人唯恐这么羞耻的秘密被世人知悉,他会把腹中的孩子当亲生子养大成人,他就是这种人。也许他会恨我一辈子,可是只要能够将你和我的孩子抚养长大,我愿意一辈子忍受。但是不仅是我,他也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哥哥一定会停止支助我的学费,逼我休学,将我的前途毁得一败涂地。你要我在此之前自己主动退学,又说你认识一对在小工两业区经营药店的老夫妇,请我暂时过去帮忙,过些时候在考虑将来。

  「好吧。」我沉默地低下头去。一旦被哥哥知道真相,我自己也没有勇气和他会面。

  你被推入绝望的深渊,反而出奇的沉着冷静。「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刻。说不定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再见第二次面了。」

  确实如此,我们似乎不能相信突然的分离,仅仅默然相对,垂下眼睛望着榻榻米。庭院的冬草已枯萎失色,我蓦然想起一个月前的晚上,当我离开你的身体时,你自言自语似地念的一首歌:「爱恋苦难捱,野地露不消。谁见黄泉哀……」

  我不知道那晚你为什么念这首歌,也不知道何故在分手之际想起这件事。当秋末最后的金铃子销声匿迹时,我已预感到我们的关系将会不幸而终……

  「我会把生下的孩子当作是你。现在我还是爱你。」

  我站起来,你的眼睛依恋地缠着我,然后从抽屉取出一个土制的风铃,让我握住。我再一次沉默地低下头去,走出你的家……就这样,我和你之间结束了。

  诚如所言,我中断念医术之道,投靠药店的老夫妇。即将出院的哥哥寄信来时,已近那年的除夕。信上简短地记着兄弟绝缘的事,因我大学不检点而使小田原的叔父和杉乃家的人到处碰壁的事,以及从今以后不准接近他们一家和亲朋戚友的事。哥哥的笔迹不像他的体型,看起来十分神经质,好像气得颤抖似的。

  看了那封绝缘书,我下定决心,就如那首歌一般,成为人生野地上的一滴露珠,做个不得见闻于世的人。事实上,把我视若亲生子般看待的老夫妇在几年后去世之后,我在这个小镇的一角继续做小生意。却没娶妻也没接近任何一位亲友,就这样孤家寡人地活到今天。

  听人家说,第二年的初夏,你在伊豆的疗养地平安生产,其后哥哥终日留连妾侍的家,蔑视你和晓介君,只是疼爱妾侍生的儿子,对晓介百般苛待。

  在樱花盛开的斜坡上见到你拖着晓介的手走过的情景后,我有一段时间躲在小学的隐蔽处,偷看那孩子放学后从正门走出来的样子。仅仅远远地从缝里窥望,最终也放弃了,坚守哥哥的咐嘱。寂寞的时候,摇动你送给我的土铃,藉着铃声的慰藉活过了这二十年。

  不,大嫂,请我说出真实吧!我是因此而执笔的……我说二十年,是到今年夏天为止。也许你不晓得,今午七月初,我见过晓介一次。不仅那一次,在这次的事件发生的六天前,我瞒着你和哥哥,每晚跟那孩子见面。并不是我违背了哥哥的吩咐。今年七月,在一个仲夏的闷热午后,晓介突然来找我的。

  「叔叔的事,我听母亲说过。」晓介如此开头,舀了一匙杂冰放进嘴里,露出一口整齐的白齿微笑。就跟刚才他突然拉开玻璃门,规规矩矩地拉好海军仕官似的学生帽,低头向我致致敬说:「你是叔叔吧!我是村田晓介。」对着茫茫然站在门槛上的我打招呼时展示的笑容一样。他比上回在品川的停车场见到时长大一圈,脸孔晒黑不少,已经此我高出一个头,变成健壮的青年。我既惊又喜,但只想到不能让他踏入门槛之内,于是慌忙趿起一双木屐,把他带去附近的杂冰店。

  「妈妈告诉你的,」

  「是的。很多年前她就说过,叔叔住在这里……他说你和父亲吵架而分开了,虽然绝了缘,但你非常亲切,错的是我父亲。很早就想见见你,刚好今天到附近拜访朋友,所以来了。」

  「不,错的是我……」

  「可是家父就是那样的人……」晓介的眼睛忧郁起来。

  前年,我在街上偶然遇见阿清,捉住她,勉强她说出许多我想知道的事。大正末年,阿清结了婚,其后也每天上午到本乡帮你们做家事,她说哥哥对晓介的苛刻比谣传的更加严重。从小只要他犯一点儿错,斥责的言词和虐打就临到他身上,把他关进壁橱里,不准他吃饭,不然就罚他站在庭院到天亮。十几年来,哥哥每天到妾侍家,对妾侍的儿子千依百顺,但是从未听他对晓介说过一句好话。晓介所做的一切事都反对,不久前晓介表示希望学医。哥哥气势汹汹地发怒.不准他学德语,还把他的字典书本摔到庭院裹去。

  哥哥一定是借着晓介的身体向我报复。听说他想学医和埋首学德语,哥哥见到的是我的血,而他憎恨那样的血。

  阿清说:「每当这个时候,太太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独自忍受一切。」她说因着太太在暗中流泪庇护的关系,小少爷也不乖僻,正直地长大成人了。

  确实,眼前的晓介虽然不时流露寂寞的眼神,然而露齿而笑时.予人的印象却是开朗的好青年,比普通人更英勇健壮。

  「几岁了?」

  「二十。」

  「那么已经服过兵役了。」

  他跟那时的我同年,比当时的我壮一圈,细长的眼睛简直是我的翻版,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洋溢着精悍之色。我怕他问起我和你们之间的事,不停得叫他说自己的大学生活。

  「咦,我听到铃声。」晓介突然说。

  我从磨破的斜纹和服袖袋取出那只土铃给他看。

  「音色真美。」他彷佛被铃声吸住似的睁大眼睛,眼底一片清澄。

  铃铃铃……不错,那样清澈的音色像极了金铃子的叫声,我的手指透过小铃的摇动,变成一条线联系到遥远的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夜。

  「是的,这是你的生命之音。」我想这样说,但是拼命压抑住。最终我摇一摇铃,当作分手的讯号。

  晓介站起来。「我还会再来。」

  就在那一刹那,杂冰碟子摔到地上跌破了,晓介想捡起碎片,不小心割到尾指。尾指尖端涨起红血,我慌忙想去拿药,晓介却在那时咬住尾指尖端。那么一个动作,把我的回忆牵引到二十年前的那一夜。仔细一瞧,晓介的嘴唇像女性一般有柔和的线条,原原本本地摹下你的容貌。经过二十年应该消失的东西,蓦然间在我的尾指上甦醒过来。

  「能不能让叔叔下个咒语?」我说,然后用自己的指头沾过晓介指头的血,伸手在他的下唇描仿,象涂口红一般。「从现在起数二十下吧。」

  他把学生帽拉得低低的,从帽子边沿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一……二……」

  我望着他数,他的唇和二十年前那一夜你的唇,在这一瞬间重迭在一起,虽然太阳远挂在西边,我却看到苍白的月影照射进来……

  「十……十一……」晓介还在专心地一一数着。

  这样就够了。我告诉自己,二十年来忍受的东西.,现在全部获得补偿。

  「不能再来了,我和你父亲已经绝缘,跟你之间的缘分也断了。」我从店里拿药替他涂伤后,把他送上黄昏的归路。一边目送着他的背影随着木屐声远去,我在想,长得这么大了,不管他是怎样的形式下长大的,那时只要哥哥一句话就可能葬身黑暗的生命,居然得以活命来到人间,而且长得这么高大,我就想自己的心起誓,不能再见晓介了否则对不住哥哥……不管怎样难堪,那个孩子都能忍受,而且活得顶天立地……

  夏天过去,秋风又起。事件的六天前,突然再来看我的又是晓介。晓介从夏天起跟银座的咖啡室女侍谈恋爱,当然遭到哥哥激烈反对。他一度想依从父亲的命令放弃这段感晴,可是怎么也忘不了她,陷入相思之苦。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的顶撞哥哥,哥哥的茶杯向他摔过来,在他的眉端留下一道伤痕。我惊讶于如此健硕的青年在感情的路上也有软弱的一面,同时从他深深迷恋一个女人的事上看到自己的血。哥哥反对的不一定是对方的身分卑徽,而是从晓介的激情看到我的血……想起二十年前的那段苦涩的恋情,我真想帮他一把,甚至愿意在哥哥面前下跪,可是想到自己的立场绝对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想过离家出走,但一想到母亲,我又打消念头。」

  我沉默地聆听晓介的怨言,不过向我倾诉之后,晓介的心情舒畅许多。

  第二天,接着的另外一天他都来了。这样,我不知不觉地渴望那孩子来的时刻所带来的欢愉。我又尝着欺骗哥哥后懊悔的苦恼,然而当那孩子露着笑脸站在没铺地板的泥地上,在狭窄的单身汉房间里因一杯茶而满足时,我赶快到附近的糖果店买孩子吃的扭绳糖或挠饼作为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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