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怪猫-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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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名。这个典故用在纽约市并不全然是戏谑,因为实际情况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玩。因惊吓而致死的人远超过惨遭「怪猫」毒手的亡魂,受伤的人也不计其数。而成人们无谓的恐惧,到底会让孩子们承受什么样的心灵创伤,恐怕要等心理医生深入追踪下一代的精神状况之后才得以了解。
虽然后来专家们意见纷纭,然而有几项指控是他们都一致同意的,其中之一便是指责报纸的不是。对所发生的一切,纽约各家报纸的确难辞其咎,可是,正如《纽约号外报》一位编辑所说的:「我们只是如实地告诉普通读者有关这一事件的发生,它是怎么发生的,发生了多久的新闻。」这样的辩词当然合情合理,可是却不能解释为什么报纸必须把「怪猫」的行径添油加醋地告诉普通社会大众;不但如此,还点缀了许多被害者亲朋好友悲痛欲绝的情景描述。一则新闻竟这么卖力地处理,其目的,不用猜也知道,当然是为了让报纸销路更好。这个目的的确是达到了,而且令人叹为观止。一家报纸的发行部经理私底下甚至承认:「我们真正把他们给吓坏了。」
广播节目被指责为同谋。有些电台曾经声援卫道人士,共同斥责某些电台播放的悬疑节目是美国青少年歇斯底里、行为偏差、不合群、固执己见、性早熟、咬指甲、做噩梦、尿床、神异及种种反社会行为的罪魁祸首,然而在怪猫案发生后,这些电台竟然拒绝承认其巨细无遗地报道「怪猫」的恶行有什么不妥,他们甚至还加上音响效果……仿佛正因为报道的内容并非虚构,所以被激起的情绪反应就必然是无害的。后来有人指出——而且并非无凭无据——光是一则报道该杀人恶魔最新骇人暴行的五分钟新闻,其戕害听众神经系统的效力就足以超过所有电台悬疑节目的总和。但为时已晚,伤害已经造成了。
还有一些人则将问题挖掘得更深入。这些人说,「怪猫」的罪行当中有某些特征能够普遍拨动人们心中的恐惧之弦,例如,他所采用的杀人手法就是其一。生命存于一呼一吸之间,断绝气息就是死亡,而根据他们的论点,「勒死」这种形式最能激起人类本能的恐惧。另一个特征是,被害者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挑上的,也就是所谓的「随机选择」。这些人表示,人们只有在认为自己是为了某种目的去死的情况下才能最心平气和地接受这项事实;但是,「怪猫」毫无规则可循地挑选他的猎物,无疑是藐视人存在的尊严,他让人活得不像人,他杀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任何方式的抵御,尤其是以道德为名的防卫,都派不上用场,在无处可躲的情况下,产生这些惊慌的情绪也就不足为奇了。第三个特征,那就是对这个杀人恶魔一无所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看他完成骇人却又缺乏动机的罪行。至于罪犯的年龄、性别、身高、体重、肤色、习性、口音、籍贯,甚至到底他是属于何种生物,都未留下任何线索。从所有可得到的资料看来,他最可能的身份是猫,或者,魔鬼。就是因为什么都观察不到,所以令人的想象力便恣意驰骋,其结果便是噩梦成真。
哲学家们此刻则胸怀世界,为当前所发生的事件提供一个可以窥探全景的窗扉,「培养世界观!」他们高喊着。这个老旧的、上下两端稍长而成扁椭圆状的球体为了抗拒压力,正在其轴上左右摇晃地摆荡着,碰触到因紧绷而产生裂缝之处,便发生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这一代人,是经历过两次全球性冲突才存活下来的;它是一个曾经埋葬过数百万被乱刀砍死、饿死、凌辱致死、谋杀而死之尸骨的一代;也是在世界和平诱饵下游过时代的血腥的水域,发现自己被围困在民族主义讥讽的铁丝网中的一代;是不了解也不想要了解为何需瑟缩在原子弹那神秘的蘑菇云恐惧下的一代;是无助地看着外交策士为那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世界大决战献计争宠的一代;是一会儿被拉到这边,待会儿又被拉到那边,被人恳求、劝告、怀疑、拍马屁、告发、解职、煽动、遗弃、永远不得安宁、日夜分秒都是压力和冲突的一代——是全球「神经战」的真正受害者。哲学家们说,无疑,这一代会在神秘未知的初试其凄厉嗓音时,砰然齐声惊嚎。在一个感觉迟钝、不负责任、饱受威胁却又同时充满威胁的世界里,歇斯底里并不是一个值得大惊小怪的现象。它已经侵入纽约市了,倘若它袭击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那里的人也一样会毫无招架之力。然而,大家必须了解,哲学家们说,人们其实是欣然地接受惊慌的状态,而不是抗争失败后才对它俯首称臣的。当一个星球已在脚下摇晃成碎片,保持理智与清醒反而是种痛苦,幻想才是避难所,才是解脱。
但是这里有一个普通的纽约人,一个才20岁的法律系学生,他可是始终都保持清醒,而且用一种大多数人都能理解的语言叙述这个案子。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丹尼·韦伯斯特(美国19世纪前期的名律师、政治家——注)」,他说,「在处理一个叫约瑟夫·怀特的家伙所犯下的棘手案件时,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要还有一位凶手未能伏法,社会大众的生命安全都将大打折扣。』如果你是住在我们这种疯狂的世界上,有一个叫做怪猫的魔鬼开始到处乱杀人,但没人有一点儿头绪,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怪猫会继续勒死人,直到亚伯兹球场的左右露天看台都塞不满观众——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无聊?还有,顺便问一下,杜罗彻(美国洋基队的经理,曾是该队的名棒球选手——注)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学生名叫杰拉德·艾利斯·科洛德尼,他是在接受赫斯特报系一位记者的街道采访时说了以上这些话。他的这一段话后来分别被转载在《纽约客》、《星期六文学评论》及《读者文摘》上;「米高梅新闻」后来也邀请科洛德尼先生在摄影机前把这段话重新说了一次,纽约人纷纷点头说,事情大概会这么发展吧!
第二章
们不是到户外防火梯上群聚纳凉,就是游走在充满蒸腾热气的街头。市内几条主要的干道也一定是布满车阵,所有的汽车都蜂拥似地挤上桥去——布鲁克林桥、曼哈顿桥、威廉斯伯格桥、皇后区桥、乔治·华盛顿桥、三区连结大桥——只为了搜寻一丝微风。在康尼岛、布莱顿、曼哈顿、洛克威尔及琼斯等著名海滨胜地,沙滩上密密麻麻躺满了焦躁不安的失眠人群,期盼海风能安抚他们躁郁的神经。哈德逊河上游艇起起伏伏,满载乘客的渡轮像身负重物的老妇一样,摇摇摆摆地驶向威霍肯岛及史泰登岛。
闷热夏夜里的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照亮了如高塔般耸立的帝国大厦。这绝对是一项庞大的摄影工程,这部照相机一定要有一座城市这么大,才能在镁光灯闪烁的刹那间捕捉到夜晚的表情。
往南一点儿的天空笼罩着一片明亮的云雾,不过那也只是幻影。时报广场一定正在其下喘息冒汗,人们一定都跑到无线电音乐城、洛西舞厅、国会山庄夜总会、史特兰酒吧、派拉蒙戏院、国家歌剧院——不管哪里,只要保证能凉快一点儿就行。
有些人则打地铁的主意。连结的两个车厢之间有一扇门,将这扇门敞开,当车辆在两站之间飞快奔驰时,隧道里的空气会产生剧烈的波动,气味虽然令人作呕,却是不折不扣的风。最佳的位置是第一节车厢前面狭小驾驶室外面的走道上。挤在这里的人最多,在令人晕眩的风中前摇后晃,却仍心存感激。
从华盛顿广场沿着第五大道、第五十七街、百老汇前半段、河滨大道、麦迪逊大道这几条市内主要干道上,公共汽车南北东西飞快地奔驰,疯狂地互相追逐,被吓跑的乘客比搭上车的还要多……
埃勒里步履躇珊地走回书桌前,点了支烟。
他心想,不管我从哪里着手,我总是卡在相同的鬼地方。
那只怪猫的问题越来越棘手了。
他弯着腰,双手环抱着后颈,手指在一片湿滑中游走。
他拉紧手指,想着手指拉得再紧他都能承受。不能让思绪溜号,这是一桩增强意志力的新差事。
——怪猫。
埃勒里吸了口烟,歪斜着身体。
这可是极大的诱惑。
在赖特斯维尔·范·霍恩那件案子上,埃勒里的表现全然失常,他被自己的逻辑所蒙骗,当那把老旧的小刀忽然出现在他手中时,他原本准备将它瞄向有罪之人,想不到却一刀刺在无辜者身上。最后是,他将这些憾事全部抛诸脑后,拿出打字机,重拾写作生涯。用奎因警官的话说,钻进了象牙塔。
可是在纽约市警察局担任警官的父亲,理查德·奎因,是警界多方倚重的老前辈,令他无法安然回避。
「我什么案子都不想听,」埃勒里常会这么说,「你就放过我吧!」
「怎么搞的?」他的父亲会用讥讽的口气说,「害怕受不了诱惑?」
「我已经放弃了,我再也没兴趣了。」
但是,那是在怪猫勒死阿奇博尔德·达德利·艾伯内希之前的事。
他曾试过不去理会艾伯内希谋杀案,有一段时间,他的确做到了。可是,那家伙那张小小的圆脸和那只圆圆的小眼睛,就是能不厌其烦地从早报的版面对他挤眉弄眼。
最后,他决定要搞清楚这一切。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趣、很有趣的案子。
他从没见过一张比这更平淡无奇的脸了。它看起来既不邪恶,也不和善,说不上狡猾,也谈不上愚蠢,甚至连「谜样」也谈不上。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球形体,一个44岁的人的一张看似胎儿的脸,一件大自然尚未完工的实验品。
是的,一起极有趣的谋杀案。
然后,第二起勒杀案发生了。
接着,第三起。
接下来……
屋子的门突然「砰」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爸?」
埃勒里跳了起来,不小心磕了一下小腿。他急忙一拐一拐地走到客厅去。
「嗯。」奎因警官已经脱掉外套,解开领带,现在正在脱鞋子,「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儿子。」警官说着,一脸阴沉。
「今天很辛苦吧?」
绝不是因为天气酷热的关系。这个老头子跟生长在沙漠里的老鼠一样,一点儿也不会受气候影响。
「有没有什么冰的东西可以喝,埃勒里?」
「柠檬汁,有好几罐。」
警官拖着脚步走进厨房。埃勒里听到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顺带一提,恭喜我吧。」
「恭喜你什么?」
「恭喜我今天……」他父亲说着,手上拿着一个装满冰水、充满霜白雾气的玻璃杯,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在我所谓的——注意哦,是『所谓的』事业生涯中,收到一个最大的礼物。」
他头一仰,喝了一口冰水。露出喉结的他,显得更苍老。
「被炒鱿鱼了?」
「比这更糟。」
「升官了。」
「这个……」警官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我现在是追缉怪猫的头号猎狗。」
「哦,怪猫。」
「你知道吧,那只怪猫。」
埃勒里将身子靠在书房的柱子上。
「局长今天把我叫去,」警官说,双手握住玻璃杯,「他跟我讲,这个安排他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了。他要成立一个追缉怪猫的特别小组,由我全权负责,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讲的,头号猎狗。」
「变成狗了。」埃勒里笑着说。
「也许你认为很滑稽可笑,」他的父亲说,「但是,对我来说,它是一种冒犯,太过分了。」他把玻璃杯剩余的液体一口饮尽,「埃勒里,今天我他妈的差点儿就当着局长的面冲口说出:『我,迪克·奎因,已经是一只老鸟了,接不起这种案子。我忠心耿耿地为警察局工作了一辈子了,我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报酬!」,
「可是你还是接受了。」
「是的,我接下来了,」警官说,「上帝保佑,我甚至还说『谢谢,局长』咧。我有一种感觉,」他忧心忡忡地接着说,「他有些钩子还没布上线呢,儿子,到时候我会更不想干。我现在还是可以——」
「你是说辞职?」
「唉,我只是说说罢了。不过,老实说来,你对这案子真的不动心吗?」
「唉。」埃勒里走到客厅里一扇窗户前面,「可是打仗的是你啊,」他像是对着全纽约抱怨,「我只不过是到处玩玩,就这样而已。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相当走运,不过我发现我的般子已经被动了手脚……」
「我懂你的意思,没错,这次的赌博可是玩真的。」
埃勒里回过头来。
「你不是在吹牛吧?」
「埃勒里,情况相当紧急呀。」
「哦,得了吧。」
「我是说真的,」老头子说,「这是一个紧急情况。」
「这几桩谋杀案的确是很诡异,几乎没有什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