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女郎(第三个女郎)-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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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房子的。他说着将一箱牛奶自小车上搬进电梯。“说起来,她早就搬了出去了。”他走出楼梯又说了一句,他是个说话很爽快的送牛奶的人。他用大拇指朝上指了指。“从窗口跳下来的——七楼——这不过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清晨五点的时候。好笑,怎么挑了这么个时辰。”奥立佛太太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为什么?”“她为什么跳楼?没人知道。有人说是心理不平衡。“她——年轻吗?”“算了!一个老梆子。少说也有五十岁了。”两个男人在货车里拚命地搬一只大桌子。搬着搬着两只胡桃木的抽屉摔落在地上了,有一张纸朝着奥立佛太太飘落过来,她一把抓住了。“别把东西摔坏了,查理。”那爽快的送牛奶的人责怪了一声,又推着一车牛奶进了电梯。那两名搬运工人开始了一阵口角。奥立佛太太把手中那张纸递给他们,他们却挥手表示没用的。打定主意之后,奥立佛太太径身进入大楼,来到六楼六十七号。门里叮当一声,随即屋门打开了,一名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只扫把,准是正在打扫房间。“喔,”奥立佛太太用她最爱用的单音节说:“早安,呢——我想知道——有没有人在?”“没有,夫人。她们都出去了,都上班了。”“是的,当然了……是这样的,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我忘了一本小日志在这儿,让人怪着急的,一定在客厅里什么地方。”“就我所知,夫人,我还没捡到那一类的东西,当然,我也不会知道是您的。您要不要进来看看?”她很客气地把门打开,将刚才清洗厨房地板的扫把放开,请奥立佛太太进入客厅。“对了,”奥立佛太太说,决定与这位清扫的妇人拉拉关系:“这里,这本书就是我留给芮斯德立克小姐,诺玛小姐的。她从乡下回来了吗?”“我看她这几天不住在这儿。她的床铺都没人睡过,她可能还在乡下的家里住呢。我知道她是上个周末去的。“是的,我想也是的,”奥立佛太太说:“这本书是我给她带来的,是我自己写的。”奥立佛太太写的书似乎并未勾起这名清扫妇人的兴趣。“我就是坐在这儿的,”奥立佛太太拍了一张大椅子自顾自地说:“至少我记得是坐在这里。后来我坐在靠窗户那儿,也说不定是在沙发上。”她狠命地在椅垫后面猛挖。那名妇人也跟着在沙发坐垫下搜。“你不晓得掉了这种东西真叫人急疯的,”奥立佛太太滔滔不绝地说:“我的要事约会全记在上头了。我晓得今天要与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午餐,可是我忘了是谁,连地点也记不得了。当然,也说不定是明天,那样的话,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哎呀,这可怎么办!”“一定很为难的,夫人,我知道。”清扫妇人很同情地说。“这儿的公寓真不错。”奥立佛四下环顾了一下说。“太高了。”“可是风景好啊,是不是?”“不错,可是朝东的话,到了冬天寒风可真大。从铁窗栏中直吹进来。有的装了双层窗户的。呵,冬天,我可不要住在这种面向东的公寓里,让我住楼下最好了,尤其是有小孩就更方便了。您知道,有婴儿车之类的东西。呵,是真的,我宁可住楼下。您想想看,要是着了火。”“是的,那当然了,那真可怕,奥立佛太太说:“可是我想这里一定有太平梯的。”“可有时候不一定跑得到消防门呵。我可怕透了火了,从小就怕。这些公寓又这么贵,您根本不会相信租金有多高。所以何兰小姐才找了另外两位小姐来跟她分租。”“喔,对了,我想两位我都见过了。贾莉小姐是一个艺术家,对吧?”“她替一家画廊工作,可是好像并不怎么勤快。她自己也画——什么牛了,树了,那些认不出来,也不晓得什么意思的东西。一位很邋遢的小姐,她房间那份乱——您是不会相信的。何兰小姐可就不然了,什么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以前在煤矿局当秘书,现在在城里当私人秘书。她说,她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给一个从南非还是哪儿回来的很富有的先生当秘书,他是诺玛小姐的父亲,是他请何兰小姐让她女儿跟她们一块儿住的,那时住的一位小姐要结婚搬了出去,她提过要找一个小姐来分租。她当然无法拒绝了,是不?尤其他又是她的老板。”那妇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想她会的——要是她晓得。”“晓得什么?”这问题未免太唐突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说的。这不关我的事——”奥立佛太太仍是带着疑问的眼光看着她,这清扫妇人妥协了。“倒不是说她不是个好女孩。就是有点疯疯傻傻的,其实她们还不都有点疯疯的。可是我想她应该找个医生检查检查。有时候她好像不大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或是自己在哪儿。
有时候,挺怕人的——就好像我先生的侄子毛病发作之后那样(他病发起来真吓人——您简直不敢相信!)不过,我倒没见她发作过。也许她吃药物——吃得很多。”“我听说她有个年轻的男朋友,她们家不太赞成。”“是呀,我也这么听说的。他来这里找过她两、三次,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他是那类披头式的嬉皮。何兰小姐很不高兴,可是这年头,你又能怎么样,女孩子都是各管各的。”“今天的年轻女孩子也真够人心烦的。”奥立佛太太说,作出一副认真且很明大义的样子。“缺少教养,我是这个看法。”“我看不是。不是,不是这样。我想,真的,像诺玛·芮斯德立克这样的女孩子最好还是待在家里,跑到伦敦来作室内装潢的工作是不太好的。”“她不喜欢待在家里。”“真的?”“她有个继母。女孩子是不喜欢继母的。据我听说她继母费尽苦心,想帮她振作起来,不让那些油头粉面的小伙子进他们家门。她晓得女孩子要是挑错了人会招来许多祸事的。
有时候——”这清扫妇人很认真地说:“我真谢天谢地我没有女儿。”“你有儿子吗?”“我们有两个男孩子。一个在学校念书念得很好;另一个在印刷厂作的也很好。的确,两个都是好孩子。不瞒您说,男孩子也会惹麻烦的。可是,我想,女孩子就更叫人担心。
总觉得应该多管教他们一点。”“是的,”奥立佛太太意味深长地说。她看出来这妇人有意要继续她的打扫工作了。“真糟糕,我找不到我的记事本来了。”她说:“好了,多谢了,打扰了你这许多功夫。”“希望你能找到,我想一定会的。”那妇人很殷勤地说。
奥立佛太太走出了公寓,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作什么。她想不出今天还有什么可作的了,不过关于明天,她心倒有了计划了。
回家之后,奥立佛太太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本记事本来,在大题目“我所知的事实”之下,记下了各种事情。大体说来,她能写下的事实并不很多,但是根据她的采访,她是能记多少就记下了多少。克劳蒂亚·瑞希·何兰受雇于诺玛父亲的事实大概算是最突出的一桩了。她以前并不知道这件事,她猜想赫邱里·白罗可能也不清楚。她本想打电话告诉他,但后来决定还是放在自己心里,因为她明天另有计划。事实上,奥立佛太太此刻感到自己不像是个写侦探小说的,倒像只猎犬。她低着鼻子四处搜寻痕迹,明天早上——好啊,明天早上可有的瞧了。奥立佛太太按照计划,一早就爬了起来,喝了两杯茶,吃了一枚煮蛋,就出发去搜寻了。她再度来到波洛登公寓附近。她怕在那儿也许有人会认出她来,因此她这次没有进入天井,她在两个入口处小心翼翼地溜达,打量涌入晨间忙着上班人潮中的各色人等。多半是年轻的女郎,个个看着一模一样。用这种方式观察人类真是太特别了,从这么大一座公寓里各怀目的地走出来,就像个蚂蚁窝,奥立佛太太心中这样想。她认为,人们对蚂蚁窝向来没有恰确的认识。用鞋尖踢上一脚时,蚂蚁窝好像一无是处。那些小东西,嘴里衔着一点小草。一行一行匆匆忙忙的,又辛苦、又焦虑急渴,东撞西闯地不知往哪儿去了。然而,谁知道他们不是跟这里的人类一样,自有他们的条理呢。譬如,刚自她身边走过的那个男人,匆匆忙忙,口中自言自语的。“不知谁得罪了他,”奥立佛太太心想。她来回地走了一会儿,突然退了回来。克劳蒂亚·瑞希·何兰自入口处走出,一副职业女性轻快的脚步。一如往常,她仍出落得体面利落。奥立佛太太转身躲开,以免被她认出。她让克劳蒂亚在她前头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立即尾随跟去。克劳蒂亚·瑞希·何兰走到街的尽头,就转上了一条大道。她来到公共汽车站牌排上队。奥立佛太太还在跟,但一时心中又有点不安。果若克劳蒂亚回过头来看见她,认出来呢?奥立佛太太想想,只有小声地擤了几下鼻子。还好,克劳蒂亚·瑞希·何兰似乎自己在沉思,她连一起排队的人都没看一眼,奥立佛太太排在她后头第三名。终于公车到了,大家就朝前涌。克劳蒂亚上了车一直往上层爬了上去,奥立佛太太上了车,就在车门边挤了个座位。查票员过来时,奥立佛太太往他手中塞了六便土。反正她也不晓得这辆公车走的是什么路线,也不知道那个清扫妇人所说的圣保罗在道上“那幢新大楼”到底有多远。她往车外留心地寻着,所幸,不久就看见了那幢松松稀稀的楼房。她心中想,要到时候了,她眼睛盯紧自上层下来的乘客。好,克劳蒂亚下来了,一身套装,整洁、时髦,她下了公车。奥立佛太太跟在后面,保持一段细心算过的距离。“真有意思,”奥立佛太太心中说道:“我这是真的在跟踪人了,就跟我小说写的一样。更妙的是,我的成绩一定不错,因为她到现在还一点不知情呢。”克劳蒂亚·瑞希·何兰的确是一副沉思的神情。“这真是个一脸精明相的女孩子,”奥立佛太太心中打量,觉得她以前的看法完全正确。“要是我想猜出一个凶手,一个很厉害的凶手,我一定选像她这样的人。”可惜,还没有人被谋杀,这是说除非诺玛怀疑自己杀了人的事完全正确。伦敦这一区,由于近年来兴建了大批新楼,真不知是祸是福。巨大的摩天大厦,看在奥立佛太太眼中的确可憎,全像火柴盒似的直冲入云霄。克劳蒂亚转入了一座大楼。“现在我可要查出点原委了。”奥立佛太太一边想一边也跟了进去。四座电梯七上八下都在忙着。奥立佛心中叨念这下子可困难了。不过,等电梯的人很多,奥立佛太太在最后一秒钟挤入克劳蒂亚所乘的电梯时,设法躲在了一大堆高大男人与她所跟踪的人物之间。克劳蒂亚的目的地是四楼。她走上了一条走廊,奥立佛太太挤在两名高大男士的身后,瞅见了她进入的房间,是靠走廊尽头的第三个门。奥立佛太太循路来到那个门口,看见门上挂着。“约舒华·芮斯德立克有限公司”的牌子。到了这一步,奥立佛太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已经找到了诺玛父亲的公司与克劳蒂亚工作的所在,可是现在有几分气馁,按她所预计的说来,这也算不上什么大发现。坦白说,这有用吗?大概没什么帮助。她等候了片刻,自走廊这端走到那端,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会进入芮斯德立克公司的房门。确有两、三名女郎进去过,但又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奥立佛太太乘电梯来到楼下,满心冷漠地走出了这所大楼。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在邻街逛了一遭,心中拿不定主意是否到圣保罗大道去看看。“我也许可以到私语图廊去私语一番,”奥立佛太太想:“不知道私语图廊作个谋杀案现场成不成?”“不行,”她打消了这念头:“我怕太俗气了。不成,这不太像话。”她满脑子胡思地走向了美人鱼剧常她想,那所在极会要多得多了。她又朝那一片新大楼的方向走了回去。之后,感到今天的早餐份量不够,她就转进了一家餐室。餐室内客人不少,多半是吃晚早点或午餐的。奥立佛太太四下看了看,要找个合适的座位,却不禁惊呀得口都合不上了。在靠墙的一个桌子上坐着那个女郎诺玛,对面坐的是个一头垂肩栗色长鬈发的青年,穿着紫红色背心配一件很讲究的上衣。“大卫,”奥立佛太太抽了一口冷气暗声叫道:“一定是大卫。”他与那女郎诺玛很激动地在交谈。奥立佛心中盘算了一个妙计,打定主意之后,踌躇满志地点了一下头,径自穿过餐厅来到一扇写着“女士”的门前。
奥立佛太太不敢确定诺玛会不会认出她来。往往看起来印象不深的人,到头来不见得会让人忘记。此刻诺玛好像并没有注意看什么:可是大卫,谁能说一定呢?“我看我自己总能想点办法,”奥立佛太太自忖道。她在化妆间里挂着一块脏兮兮的镜子前照了照,特别打量了她认为是女人外表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