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终结 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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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一向认为自己运气不好,如果再早些年他恐怕更要悲叹了。一百年前,他的肤色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缺陷,而在今天,根本不算什么。二十一世纪初期的黑人还能感受到社会变化给他们带来的一丝满足感,如今这种感觉也没有了。“黑人”一词不再是社会的禁忌,也不再带有任何歧视,就和共和党人、卫理公会教徒、保守党人、自由党人等等称呼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扬的父亲是苏格兰人,一个颇有名气的专业魔术师,人长得很有魅力,精神却总显得有些萎靡,他长期酗酒,去世时年仅四十五岁。扬从来没见过他喝醉酒,但也不敢肯定他什么时候很清醒。
母亲还健在,仍然在爱丁堡大学教授高级概率论。扬的父母是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流动性的典型体现。母亲皮肤黝黑,却生在苏格兰,她金发碧眼的丈夫却移居国外,几乎一辈子都待在海地。梅娅和扬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像两只羽毛球一样在父母各自的家之间飞来飞去,这种方式虽然有趣,却不利于改变他们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不安分思想。
扬今年二十七岁,还要再念几年大学,才考虑工作的事。他已经轻松地获得了学士学位,主修数学和物理,辅修哲学和音乐鉴赏,就是照最高的标准来看,他也是个一流的业余钢琴家。
三年之后,他将获得博士学位,主修工程物理学,辅修天文学,当然这得非常努力才行。他就读的开普敦大学,堪称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尽管没有了物质上的担心,扬仍然感到不满意,不知道该如何来调整自己的心态。此时此刻,自己虽然不嫉妒梅娅的幸福,但它恰恰触到了自己的一大心病。
扬还浪漫地相信人生真爱只有一次。罗斯塔·秦自称拥有满族皇帝的血统,她还有很多的臣民,开普敦大学科学院的大部分教工都是。扬被她花一般细腻的美貌吸引,第一次陷入了爱情,和她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她突然宣布结束两人关系时,他惊呆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最终,他会调整过来的,其他人也经历过类似的痛苦,也没见得造成终身伤害,有些人还能超脱到说这样的话,“我敢肯定当时我对她这样的人没有动过真感情!”要想扬有这样超然的态度,还为时太早,至少近期不可能现在,他时时感到生活不顺心。
还有一块心病就更不容易解决了。扬不仅感情上浪漫,思想上也是如此,自从太空被证实是能够征服的以来,他就梦想着到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太空深处去,但那在外星人的掌握之下。
一百年前,人类刚刚开始探索宇宙,通往各大星球的门却“砰”地关上了,难道这只是巧合,外星人没有直接颁布过任何限制人类活动的禁令,当然战争是最大的例外,人们对太空飞行的研究却到此结束了。外星人发达的科学带来的挑战太大了,人们对他们的飞行推进方式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还去研究落后的火箭,一点意义也没有。因此心灰意冷的人们纷纷把兴趣转移到别的领域去了。
有几百人因为要到月球上却建一个观测站,找外星人借来一艘小飞船,那飞船用的虽然还是火箭驱动,但就是这样一个原始的飞船就算外星人毫无保留地把它交出来,地球上的科学家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人类还是地球的俘虏,只是这个星球比一百年前变漂亮了,变小了。外星人在废除战争饥饿和疾病的同时,也废除了冒险。
月亮正在冉冉升起,淡淡的月光照亮了东边的天空。扬知道,外星人在冥王星的某颗卫星上有一个重要基地。过去七十多年,外星人刻意把这一切都隐藏起来,人们能够看到运输船从那里启程离开还是最近的事。清晨和傍晚时分,透过二百英寸口径的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阳光把基地上那些飞船的影子拉得有好几英里长,一直投到月球表面的平原上。人们对外星人做的所有事都怀着浓厚的兴趣,虽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但通过仔细观察也逐渐找到了一些规律。几个小时前,一艘飞船的影子消失了说明它已经升上太空,正做着各类常规准备,很快就要踏上回家的漫漫旅程。
虽然条件好的时候,地球表面一半多的地方都能看到飞船起飞进入太空的景象,但扬的运气似乎真的不好,从来没见过。谁知道它会什么时候起飞?外星人又不会到处宣传。扬决定再等十分钟,如果还看不到,就回去。
那是什么?只是一颗流星划过波江星座。他失望了,这才发现烟已经熄灭,于是又重新点了一根。
半枝烟工夫,月光的中央地带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亮点,正朝着天顶移动。起初,那亮点走得很慢,几乎无法察觉,时间一秒秒过去,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高度的增加,亮度也越来越强,突然它消失了,片刻工夫又出现了,速度更快,亮度更强,就这样一会儿强一会儿弱地交替着,它的速度不断加快,在星座间划过一道摇曳的亮光,即使无法知道它的确切位置,速度也同样惊人。想到那艘飞船已经在月球以外的太空了,扬不禁想这需要怎样的速度和能量呢。
这道光影不过是那些能量的间接体现,飞船本身早就看不见了,早到光影前面老远老远的地方去了就像普通飞机飞过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样,外星人的飞船也同样会留下它的痕迹。飞船的剧烈加速会使空气发生位置改变,那道光影就是在观测条件好的情况下星光映入眼中的结果,一个巨大磁场中光线的折射现象。
现在,那道形如铅笔的光影末端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但那只是视角的原因。事实上,飞船继续在加速,只是根据透视原理,它往太空外飞去时,路线几乎和地球垂直,因而距离似乎变短了。此时一定有无数的望远镜在跟踪它,科学家们都希望能有新的发现。几十种报纸曾刊载过类似的报道,外星人一定也兴致勃勃地读过了。
那道幽灵般的光影开始变弱,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直指船底星座。外星人的星球就在那里,只是那儿有上千颗恒星,行星更是不计其数,它会是其中的哪一颗呢?它到太阳系的距离有多远呢?
什么也看不见了,而此时飞船的行程还没有真正开始。扬的脑海中还闪现着那道亮光,只要自己雄心还在,那道光亮就永远不会暗淡下去。
聚会结束,除了少数几个人,几乎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诗人诺曼·多德沃斯醉得一塌糊涂,庆幸的是他很识趣,还没有来得及惹出什么乱子就已经昏睡不醒了,人们把他扔到外面的草坪上,希望来只土狼吓醒他。因此,他不再算聚会的一员。
乔治和简没有走,但乔治不想留下来,他想回家。他反对简和鲁柏特交朋友,不是出于一般原因,而是觉得他们的共同兴趣太幼稚,对身心健康不利。在这个科学的年代还有人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东西,而且瑞沙维莱克居然也在其列,他对外星人的信任也大打折扣。
鲁柏特显然还有一个惊奇要给大家,简说不定就是同谋。乔治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无聊事。
“我尝试过几乎所有的东西,最后才选中了它。”鲁柏特骄傲地说,“最大的问题是要减少摩擦,这样才能活动自如。打磨过的老式桌子和吧台都不错,但已经使用了几百年,现代的科学应该可以做得更好,它就是证明。把椅子都端过来。瑞沙,你真的不想玩?”
瑞沙犹豫了片刻,还是播摇头。乔治不禁想这种摇头的习惯会不会也是跟人类学来的。
“不了,谢谢。”他回答说,“我先看看,也许下次吧。”
“好,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是吗?乔治一边想,一边看表,越发觉得时间难熬。
鲁柏特先安排众人围着那张小而结实的桌子坐下,然后揭开桌面上的塑料盖板,露出里面堆得密密层层的滚珠,小小的,亮晶晶的。桌子的边缘略高出桌面,可以防珠子滚出去,但所有这些是作什么用的?乔治猜不透,上千个珠子反射着灯光,上千个小亮点组成一幅离奇的图案,让人感到虚幻飘渺。乔治觉得有点眩晕。
客人都坐好了,鲁柏特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碟子放在那些珠子面上。
“好了,”他说,“你们把手指放到碟子上,碟子自己就会移动。”
乔治不相信地看着桌子,桌子四周边上每隔一定间距就摆放着一些卡片,上面写着字母表中的字母,但没有照字母表顺片,数字“0”到“9”也任意夹杂在字母中间,写着“是”和“否”的两张卡片分别摆放在桌子相对的两侧。
“很像巫师的把戏,”乔治咕哝着,“现在竟然还有人热衷这个。稀奇。”用这种方式表示了对简、同时也是对鲁柏特的不满,他感觉好多了。对于这些事,鲁柏特很感兴趣,但态度很超然,他乐于接受新事物,但不轻信。简就不一样了,有时真让人担心,她似乎真的相信心灵感应和预见力。
乔治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实际上也是在批评瑞沙维莱克,他紧张地望了望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没有反应并不能说明没听到。
每个人都坐定了,顺时针方向依次坐着鲁柏特、梅娅、杨、简、乔治和本尼。露丝坐在圈外,手里拿着个本子,她不想加入,惹得本尼讥讽个没完。露丝愿意给他们作记录。
“听着,”鲁柏特说,“既然有乔治这样的怀疑论者在场,我们就说得更直接一点,不管有没有超自然力量,这个碟子的确自己会动。我个人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机械原理,当我们把手放到碟子上时,尽管我们想着尽量不去影响它的运动,但我们的潜意识却在起作用。我分析过很多类似情形,发现人们得到的答案总是一群人中已经有人知道或者猜到的,虽然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现在,我想在这个很——特殊的场合再做做这个实验。”
那个所谓的“特殊场合”正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乔治不禁想他会怎样看待这种古怪行径呢?是否觉得像一个考古学家在观察某种原始宗教仪式呢?整个事情真是异想天开,自己就像个傻瓜。 如果其他人也觉得自己傻的话,那他们一定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情。只有简脸上红红的,很兴奋的脖子,但那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准备好了吗?”鲁柏特问,“很好。 ”他沉默良久,突然大声喊到:“有人吗?”这句话不是冲着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喊的。
乔治感到手下的碟子轻轻动了,也许是六个人同时按着它力量不均引起的,不足为奇。碟子滑出一个小小的“8”字形,仍旧回到桌子中间停下了。
“有人吗?”鲁柏特又问,随后他恢复了平时交谈的语气,说,“一般要十到十五分钟才能开始,有时……”
“嘘!”简低声道。
碟子动了起来,在标着“是”与“否”的卡片间划过一个大大的弧形,乔治强忍住没笑出声来,如果答案是“否”,那能证明什么呢?
答案出来了,是“是”,碟子很快又回到桌子中央,现在它像有了生命一样,等着下一个问题。乔治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你是谁?”鲁柏特问。
现在碟子迅速拼出一些字母来,它就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桌面上快速移动着,乔治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摸不到碟子边了。他敢发誓碟子的移动和自己无关。他扫视了一下桌边的其他人,他们的脸上找不到丝毫可疑的神色,都专注地等着答案出现。
“我是一切。”碟子拼出这些字后,又静止不动了。
“我是一切。 ” 鲁柏特念着,“这是个典型的答案,既回避了问题,又很有趣,可能指的是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的共同智慧。”他停下来考虑下一个问题,然后又问: “你有没有消息带给在座的人?”
“否。”碟子回答得干脆利落。
鲁柏特看看桌边的其他人。
“有时它会自动提供些消息,但今天我们必须自己问了,谁先问?”
“明天下雨吗?”乔治开玩笑地问。
碟子立刻在“是”与“否”之间不停地徘徊。
“这问题不好,”鲁柏特反对说,“一些地方肯定会下雨,一些地方肯定会天晴。不要问这种答案不明确的问题。”
乔治不说话了,决定让其他人问。
“我最喜欢什么颜色,”梅娅问。
“蓝色。”
“说得对。”
“但这证明不了什么,在座的至少有三个人知道这点。”乔治指出。
“露丝最爱什么颜色?”本尼问。
“红色。”
“是红色吗,露丝?”
露丝从笔记上抬起头来。
“是。但本尼知道,他在你们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