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裸阳-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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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贝莱无法压抑内心那种羞愧的感觉。丹尼尔虽然敞着金属胸膛站在那里,但他那么像人,还是让人有一种出卖了他的罪恶感。
贝莱说:“丹尼尔,合上你的胸腔,仔细听我说。论体力,你不是三个机器人的对手。我想,你也很明白这一点。”
“是的,伊利亚伙伴。”
“好现在,机仔们,”他转向那三个机器人说,“你们不准告诉任何一个机器人或主人说他是机器人。没有我本人亲口进一步下令,你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准和别人说这件事。”
“谢谢你。”丹尼尔插口道。
“但是,”贝莱继续说,“这个人形机器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干预我的行动。如果他想这么做,你们就以武力制服他。记住,除非必要,不要损坏他。除了我,不准让他跟别的人类接触,也不准让他和你们三个以外的机器人接触,不准他见人或观看影像,任何时候都不准离开他。你们就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留在这儿看守他。在我进一步下命令给你们之前,你们先暂停其他的工作。明不明白?”
“明白,主人。”它们齐声回答。
贝莱再转向丹尼尔:“现在你也无计可施了,所以别想再阻止我。”
双臂垂落两侧的丹尼尔说:“我不得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你受到伤害,伊利亚伙伴,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也只有不采取行动了。这种逻辑推理是无懈可击的,所以我就不采取任何行动了。我希望你会很安全、很健康。”
就是这样,贝莱想,逻辑就是逻辑,机器人除了逻辑之外什么也没有。逻辑告诉丹尼尔,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但如果他是人类,那么他可能会想到,世事难料,说不定对方会犯某个错误。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想了,反正机器人只合乎逻辑,不通事理。
虽然如此,贝莱仍觉得十分惭愧,不禁想安慰丹尼尔一番:“丹尼尔,就算我身涉险境——事实上我并没有如此(他飞快加上这么一句,迅速瞥了那三个机器人一眼),这也不过是因为工作而已。我领的薪水就是要我做这份工作,我的工作是防止全部的人类受到伤害,就像你的工作是防止个人受到伤害一样,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伊利亚伙伴。”
“因为你原本就不是被制造来明白这些事的。相信我,如果你是人,你会明白的。”
丹尼尔顺从地低下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贝莱缓缓走向门口,那三个机器人让出一条路,但他们的电眼却仍紧紧盯着丹尼尔。
贝莱觉得自己好似走向一条通往自由之路,他的心跳因为预期可通向自由而加快了。突然,他的心跳停了一下。有个机器人迎面向他走来。
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机仔?”他厉声问道。
“主人,安全署代理署长阿托毕希的办公室传来一封信给你。”
贝莱接过这卷交给他的私人信筒,信筒一到他手里立刻自动打开,信纸上写着细小的文字(他对这一切并不惊奇,他知道索拉利世界的档案中登录了他的指纹,信筒一碰到他的手就会自动开启)。
他把内容看了一遍,长长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是准许他去“见”人盘查的官方许可书。许可书上虽然注明只有在受访者的同意下才能进行盘查的工作,但却吁请受访者尽量和“特工贝莱与奥利瓦”合作。
阿托毕希投降了,他甚至把地球人的名字写在前面。这是一个好兆头,调查的工作终于可以用正常的方式来进行了。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章 新世纪与古文明
贝莱又坐在一架飞行交通工具里,就像他从纽约到华盛顿那样。不同的是,这架飞行交通工具不是密闭式的,它的窗子全是透明的。
天气显然不错。从贝莱的座位望去,所有的窗子都呈现蔚蓝色,单调而平淡。贝莱极力控制自己不要缩成一团,但最后实在无法忍受,只好把头埋进双膝间。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考验。然而,他这种胜利者的心态,这种先后击败阿托毕希及丹尼尔的非比寻常的自在痛快,这种在与外世界人对抗下维护了地球尊严的感觉,却似乎也要他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不得不接受这个考验。
从他头昏眼花地走进开阔的空间,前往飞行交通工具停泊的地方,这场考验就开始了。这种感觉令他蛮愉快的,他甚至还志得意满得昏了头,发神经似的下令无须封闭机窗。
他想:我一定要习惯这一切。他强迫自己望着那一扇扇蔚蓝的窗子,直看到心跳加快,喉咙里好像有个东西卡得他无法忍受。他这才闭上眼睛,把头埋进双臂里。
每隔一会儿,他就得重复这么一次。贝莱的自信慢慢消失了。即使他伸手去摸那把重新灌满电能的爆破枪,也无法挽回他失去的自信心。
他试着集中精力,去想他的攻击计划。首先,他要学习这个星球的生活方式,要约略知道每件事的背景,否则他无法理解这些事。
接着,他要去找一个社会学家!
他曾向一个机器人打听过谁是此间最负盛名的社会学家。向机器人打听消息有一种好处:他们不会问任何问题。
机器人告诉他这个社会学家的名字,以及一些重要的个人资料,并说社会学家可能正在
吃午餐,要他稍后再作联系。
“午餐!”贝莱厉声道,“别胡扯了,现在离中午还有两个小时!”
这个机器人回答:“主人,我说的是当地时间。”
贝莱睁大眼睛,接着他就明白了。在地球的各个城市里,人的黑夜和白天、睡觉的时间和醒着的时间是由人控制的,以符合社会与整个地球的需要。但在索拉利世界,一切都暴露在太阳下,日与夜根本不是人能选择的,他们不得不接受日月星辰的自然流转。
贝莱试着想像一个因为转动而忽明忽暗的星球,他发现要想像出那种景象还真是不太容易。他想到这些优越的外世界人竟然对星球这种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转动无计可施,不得不任它来决定他们对“时间”的划分方式,不禁有些瞧不起他们。
他跟机器人说:“不管他,你去帮我联系!”
飞行交通工具着陆时,有一些机器人来接他。贝莱走了出来,再度进入开阔的空间,他发现自己抖得好厉害。
他低声对最靠近他的那个机器人说:“让我抓住你的手臂,机仔。”
那个社会学家正在长廊的另一端等着,他看到贝莱后,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午安,贝莱先生。”
贝莱上气不接下气地点点头:“你好,先生。请你拉上窗帘好吗?”
社会学家说:“已经拉上了。我对地球人的习俗还算有些了解。请跟我来。”
贝莱在没有机器人的扶持下,尽可能镇定地跟着他走。他远远落在社会学家后头,随他走进一个到处都是走道的迷宫。最后,贝莱坐在一个装潢精致的大房间里,他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可以歇一会儿了。
这房间的墙壁上有许多凹龛,每个凹龛里都有一座粉红色或金色的雕像。这些雕像虽然很悦目,但看不出来它们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另外,房里还有个大大的、箱子似的东西,上面有一些悬垂的白色管子,底下还有许多踏板,看起来像是一种乐器。
贝莱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社会学家。这个外世界人的长相和他稍早在影像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又高又瘦,满头白发。他的脸是正三角形,鼻子很大,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的名字叫安塞莫·奎马特。
他们就这样望着对方,过了一会儿,贝莱觉得自己可以用正常的音调说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与调查案子无关,事实上,他事先并没有想到要说这句话。
他说:“我可以向你要杯饮料吗?”
“饮料?”这个社会学家的声音尖尖的,听起来不太舒服。“你要喝水吗?”他说。
“最好是有酒精的饮料。”
这个社会学家显得更不自在了,好像根本不懂什么是待客之道。
贝莱想:他的表现很真实。在一个人与人只以影像接触的星球上,没有人会懂得大家一起分享食品的道理。
有个机器人端来一杯饮料,光滑的小瓷杯里盛着粉红色的液体。贝莱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气味,谨慎地浅尝了一口。饮料在他嘴里热热的,接着整个食道都热了起来。他又不客气地喝下第二口。
奎马特说:“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不,谢谢,现在不要了。谢谢你同意和我见面。”
奎马特似乎想要挤出一丝笑意,但却没有挤出来:“我已经很久没做这种事了。”他说话时似乎非常局促不安。
贝莱说:“我想,对你而言这么做很困难。”
“是很困难。”奎马特突然转过身,走向房间的另一头,把椅子转开,避免直接面对贝莱,然后坐下。他戴了手套的双手紧紧交握,鼻孔微微歙动着。
贝莱喝完饮料,觉得四肢都暖和起来了,他甚至感到连自信心也恢复了一些。
他说:“你让我到这里来见你,真正的感觉究竟如何,奎马特博士?”
这个社会学家喃喃回道:“这是个很不寻常的私人问题。”
“我知道。但是我想之前在看到你的影像时,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正在调查一件谋杀案,我必须问你许多问题,其中一定会有一些私人问题的。”
“我会尽可能协助你。”奎马特说,“我希望你问的都是正正经经的问题。”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尽量避免直视贝莱。偶尔他的视线落在贝莱脸上,也总是一接触就闪开,绝不停留。
贝莱说:“我并不只是因为好奇,才问你的感觉怎么样。这点对调查工作很重要。”
“我看不出来这对调查工作有什么重要性。”
“我必须尽可能了解这个星球,我必须知道索拉利人对一般事情的感受。你明白吗?”
现在奎马特根本不看贝莱了。他缓缓地说:“我的妻子十年前就死了。我每次和她见面时总是很难自在,可是当然,每个人都要学着去忍受这种事,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打扰别人的人。自从我过了生——生——”他看看贝莱,好像希望贝莱能帮他接下去。当他发现贝莱无意如此时,只好低声继续说:“生育年龄后,我就没有续弦的配额了。自从我妻子去世后,我就更不习惯见人。”
“可是你究竟感觉怎么样?”贝莱坚持再问,“你害怕吗?”他想到自己在飞行工具上的情形。
“不,我不害怕。”奎马特把头转过来瞥了贝莱一眼,但随即移开目光,“但是,贝莱先生,老实说,我想我能闻得到你身上的味道。”
贝莱立刻把身体往后靠,觉得很不自在:“你闻得到我的体味?”
“当然,这只是想像而已。”奎马特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体味,也不知道你的体味有多大,但就算你的体味很大,我鼻孔上的过滤器也能隔绝这种气味。可是在我的想像中……”他耸耸肩。
“我了解。”
“更糟的是,在我真的见到你之后,我会有种被某个黏黏滑滑的脏东西碰到的感觉,我会不断退缩。这是令人十分不舒服的事。请原谅我这么说,贝莱先生。”
贝莱若有所思地摸摸耳朵,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火气。毕竟,这只是奎马特个人对一种简单的状况所产生的神经质反应而已。
他说:“倘若真是如此,你这么轻易就答应和我见面,实在太令我意外了。你一定早就知道这种事令人很不舒服的。”
“我知道。可是你要知道,我这个人很好奇。你是个地球人。”
贝莱冷冷一笑,这应该是他另一个不愿见面的理由才对。“我是地球人又怎么样?”他问。
奎马特的声音突然变得热切起来:“关于这一点,我没办法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事实上,我对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研究社会学已经十年了,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在研究。我已经提出了一些很新的见解,虽然令人吃惊,但基本上却是事实。其中有一项见解,使我对地球及地球人特别有兴趣。你看,如果你仔细思考一下索拉利世界的社会及生活方式,你会发现,索拉利世界其实是在直接模仿地球上的社会及其生活方式,两者极为相似。”
“什么?”贝莱忍不住叫出声。
一阵静默后,奎马特望着贝莱身后说:“我指的不是地球现在的文化,不是这个。”
贝莱说:“噢。”
“我指的是过去的文化、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