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新修版)-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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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即使有人见到,说不定也在千百年后,那时温氏五老尸骨早已化为尘土。只是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出,又想那五行阵总要流传下来,要是始终无人能破,岂非让棋仙派称霸于天下?在他内心,破阵之法既已想出,五行阵便算已经破了。若真能以此法摧破五行阵,自然再好不过,可是那毕竟渺茫之极,他从来没想要收一个徒弟来为己完成心愿。
袁承志当下持定“后发制人”的方略,转了几个圈子,已将五行阵与八卦阵全部带动。
八卦阵法虽为五老后创,《金蛇秘笈》中未曾提及,但根本要旨,与五行阵全无二致。袁承志只看十六人转得几个圈子,已是了然于胸,心想:“敌人倘若破不了五行阵,何必再加一个八卦阵?若是破了五行阵,八卦阵徒然自碍手脚。温氏五老的天资见识,和金蛇郎君果然差得甚远。看来这五行阵也是上代传下来的,谅五老自己也创不出来。他们自行增添一个阵势,反成累赘。金蛇郎君当年若知温氏五老日后有此画蛇添足之举,许多苦心的筹谋反可省去了。要破五行阵,关键在于找到阵中破绽,若无破绽,便须让它生出一个来,组成八卦阵的众弟子功夫差劲,要弄它个破绽出来,容易得多。”
五老要等他出手,然后乘势扑上,却见他身子越转越慢,殊无进攻之意,最后竟坐下地来,双手放在膝上,脸露微笑。五老固是心下骇然,旁观各人也都大惑不解,均想他大敌当前,怎么如此顽皮。殊不知袁承志并非轻敌,而是故意用一件全无杀伤之力的玉簪作为兵器,令对手不作提防,再加坐倒在地,纯非前击进攻之势,似乎全然轻视对方,对手不免激怒,难以沉着,心浮气粗之际,一见有机可乘,便失了谨慎,自己再故意露出破绽,对方本不该进攻,却忍不住要攻,一攻就暴露自身破绽。袁承志这时的作用,既为诱敌,又系慢军,似是鲁莽轻敌,实则是要诱得对方鲁莽轻敌。
温方义见他坐下,果然忍耐不住,双掌一错,便要击他后心。温方悟忙道:“二哥,莫乱了阵法!”温方义这才忍住。五老脚下加速,继续变阵,只待他出手,立即拥上。须知不论大军交锋,还是两人互傅,进攻者集中全力攻击对方,己方必有大量弱点不加防御,只须攻势凌厉,敌人忙于自守,无暇反击,己方的弱点便不守而守。五行阵以一人来引致对方进攻,自显弱点,其余四人便针对敌人身上的弱点进袭,所谓相生相克,便是这个道理。现下袁承志全不动弹,那便是周身无一不备,五老一时倒是无法可施。
又过一会,袁承志忽然打个呵欠,躺卧在地,双手叠起放在头下当枕头,显得十分优闲舒适。外面八卦阵的十六名弟子游走良久,越奔越快,功力稍差的人已额角见汗,微微气喘。五老也真耐得,仍不出手。
袁承志心想:“亏你们这批老家伙受得了这口气。”忽地一个翻身,背脊向上,把脸埋在手里,呼呼打起鼾来。自来武林中打斗,千古以来,从未有过这项姿势,后心向上而卧,岂非任人宰割?
崔希敏、小慧、青青、温仪等人又是好笑,又是代他担心。黄真先见他坐下卧倒,已悟出了他对敌的方略,不禁佩服他聪明大胆,这时见他肆无忌惮地翻身而卧,暗叫不妙,觉得此举未免过份,五老若向他背后突袭,却又如何闪避?招徕生意,不妨甜言蜜语,自吹自擂,王婆卖瓜,无瓜不甜,可以虚言胡夸,却不能用苦肉计。
温方达眼见良机,大喜之下,左手向右急挥,往下一按,温方施四柄飞刀快如闪电,已向袁承志背心插去。这下发难又快又准,旁观众人惊叫声中,白光闪处,四把明晃晃的飞刀一齐向在袁承志背心,袁承志听得飞刀来向,翻身双手连抓,抓住四柄飞刀,向八卦阵中使劲掷出,温南扬及温家三名二代弟子臂腿中刀,大呼声中,已给袁承志分别提起,一一掷进五行阵中。
五老一怔之际,步法稍缓,见袁承志抢步从空隙中窜出,但见阵外十六名弟子犹如渴马奔泉,寒鸦赴水,纷纷向五行阵中心投去。袁承志这里挥拳,那边踢腿,每一招下的都是重手,众弟子不是给他制住要害,抓起掷了进去,就是被他用掌力挥进阵内。温正等人功力较深,运拳抵抗,也是三招两式,立被打倒。
这么一来,五行八卦阵登时大乱。阵中不见敌人,来来去去的尽是自己人。众人万料不到袁承志当横卧在地之际,能奇兵特出,引得五行八卦阵破绽大现。
温氏五老连声怪叫,手忙脚乱地接住飞进阵来的众弟子。袁承志哪里还容得他们缓手重行布阵,抢上两步,左手三指直戳温方施的穴道。
温方施见他攻来,又是四柄飞刀向他胸前掷去。袁承志左手一一在刀柄处伸指拨落飞刀,手指直向他咽喉下二寸六分的“璇玑穴”点到,温方山钢杖势挟劲风,猛向袁承志右胯打去。袁承志顺手拉扯,将一名棋仙派弟子拖过来向他杖头挡去。
温方山大骇,这一杖虽没盼能打中敌人,但估计当时情势,他前后无法闪避,除了以兵器挡架之外,更无别法,然而他使的却是一枚脆细的玉簪,只要钢杖轻轻在玉簪上一擦,就把簪子震为粉碎。哪知他竟拖了一名本门弟子来挡,这一杖上去,岂不将他打得筋断骨折?总算他武功高强,应变神速,危急中猛然踏上一步,左手在杖头力扳,叫道:“大哥,留神!”钢杖余势极大,准头偏过,猛向温方达砸去。他知大哥尽可挡得住这一杖,果然温方达双戟竖立,只听得铛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钢杖和短戟各自震了回来。
袁承志却已乘机向温方悟疾攻。他左掌猛劈,右手中的玉簪不住向他双目刺去。温方悟连连倒退,挥动皮鞭想封住门户,但袁承志已欺到身前三尺之地,手中皮鞭只嫌太长,所谓“鞭长莫及”,此时却另有含义了,霎时之间,被玉簪连攻了六七招。温方悟见玉簪闪闪晃动,不离自己双目,连续两次都已刺到眼皮之上。吓得魂飞天外,此时方知玉簪的厉害,最后一次实在躲不过了,丢开皮鞭,双手蒙住眼睛,倒地接连打了几个滚,这才避开,但后心已中了重重一脚,痛彻心肺。他当年以一条皮鞭在温州擂台上连败十二条好汉,威风远震,数十年盛名不衰,哪知今日在这少年人手中的一枚碧玉簪下败得如此狼狈,站起身来固羞愤难当,旁观众人也皆骇然。
黄真见小师弟如此了得,出手之怪,从所未见,惊喜之余,心想就是师父也不会这些功夫,“他这家宝号货色繁多,五花八门,看来不是我华山派一家进的货。他生意的路子可广得很啊。”崔希敏狂叫喝采。小慧抿着嘴儿微笑。
袁承志摧破坚阵,精神陡长,此时胜券在握,着着进逼,一时使动的是华山派的伏虎掌法,接着用玉簪使《金蛇秘笈》中的金蛇剑法。这身法便是神剑仙猿穆人清亲临,金蛇郎君夏雪宜复生,也只识得一半,温氏五老如何懂得?他打退温方悟后,转向温方义攻击,也是连施险招,逼得他手忙脚乱。
温方达见情势紧急,唿哨一声,突然发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温方山也手脚齐施,把阵中弟子或掷或踢,一一清除。练武厅中人数一少,五行阵又推动起来。但袁承志逼住了温方义毫不放松,使五人无法连环邀击。酣斗中温方义左肩中掌,温方山钢杖一招“李广射石”,笔直向袁承志后心捣去,同时温方达双戟向左攻到,温方义左肩虽痛,仍按照阵法施为。这时八卦阵已破,五行阵也已打乱,但五老仍是按照阵法,并力抵御。
青青虽见袁承志用小慧的碧玉簪作为兵刃,不上得心头的气,但见他取胜,却也暗喜。温仪瞧着袁承志在五老包围中进退趋避,身形潇洒,正是当年金蛇郎君在五行阵中的模样,又看一会,只见自己朝思夜想的情郎,白衣飘飘,正在阵中酣战,不由得心神激荡,站起身来,叫道:“夏郎,夏郎,你……你终于来了。”迈步便向厅心走去。青青忙拉住她手臂,叫道:“妈,你别去。”温仪眼睛一花,凝神看清楚阵中少年身形仿佛,面目却非,登时身子一晃,倒在青青的怀中。
便在此时,袁承志忽地跃起,右手将玉簪往头上一插,左手已挽住了厅顶的横梁,翻身而上。五老斗得正紧,忽然不见了敌人,一怔之际,便觉头顶风生,数十件暗器从空中撒将下来,知道不妙,待要闪避,温方山与温方施已被钱镖分别打中穴道,跌倒在地。本来照着金蛇郎君原来的决窍,要以宝剑紧护自身,再攻对方破绽,袁承志手无宝剑,略加变通,先以翻身俯卧引得对手发射飞刀,乘势攻破八卦阵,再发暗器,以代宝剑,一举破阵,手法虽然有异,其根本方策,还是依据于金蛇郎君的原意。
温方达俯身去救,袁承志又是一把铜钱撒了下来。温方达双戟“密云欲雨”,在头顶一阵盘旋,只听叮叮之声不绝,砸飞了十多粒铜钱。当下舞动双戟,化成一团白光护住顶门,忽然间手上一震,双戟已被什么东西缠住,舞不开来。他吃了一惊。用力回夺,哪知就这么上夺,双戟突然脱手飞去。他不暇细思,于旁观众人惊呼声中向旁跃开三步,伸掌护身,只见袁承志已自空跃下,站在厅侧,手持双戟,温方施的皮鞭兀自缠在戟头。
袁承志喝道:“瞧着!”两戟脱手飞出,激射而前,分别钉入厅上的两根粗柱,戟刃直透柱身。两根柱子一阵晃动,头顶屋瓦乱响。站在门口的人纷纷逃出厅外,只怕大厅倒坍。
当年穆人清初授袁承志剑术时,曾脱手飞掷,剑身没入树干,木桑道人誉为天下无双之剑法,袁承志今日显这一手,便是从那一招变来。黄真见他以本门手法掷戟撼柱,威不可当,不禁大叫:“袁师弟,好一招‘飞天神龙’呀!”袁承志回头说道:“不敢忘了师父的教导,请大师哥指教。”
温方达四顾茫然,只见四个兄弟都已倒在地下。
袁承志缓步走到黄真身边,拔下头上玉簪,还给了小慧。
温方达见本派这座天下无敌的五行八卦阵,竟被这小子在片刻之间,如摧枯拉朽般一番扫荡,登时闹了个全军覆没,一阵心酸,竟想冲向柱子上自行碰死。但转念一想:“我已垂暮之年,这仇多半难报。但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总不能善罢干休!”双手一摆,对黄真道:“金子都在这里,你们拿去吧。”
崔希敏不待他再说第二句话,当即将地下金条尽行捡入皮袋之中,棋仙派空有数十人站在一旁,却眼睁睁地不敢阻拦。袁承志适才这一仗,已打得他们心惊胆战,斗志全失。
温方达走到二弟方义身边,但见他眼珠乱转,身子不能动弹,知是给袁承志以钱镖打中要穴,当即给他在“云台穴”推宫过血,但揉捏良久,温方义始终瘫痪不动。又去察看另外三个兄弟,一眼就知各人被点中了穴道,然而依照所学的解穴法潜运内力施治,却全无功效,心知袁承志的点穴法另有怪异之处,可是惨败之余,以自己身分,实不愿低声下气地相求,转头瞧着青青,嘴唇一努。
青青知他要自己向袁承志求恳,故作不解,问道:“大爷爷,你叫我吗?”温方义暗骂:“你这刁钻丫头,这时来跟我为难,等此事过了,再瞧我来整治你们娘儿俩。”低声道:“你要他给四位爷爷解开穴道。”
青青走到袁承志跟前,福了一福,高声道:“我大爷爷说,请你给我四位爷爷解开穴道。这是我大爷爷求你的,可不是我求你啊!”
袁承志道:“好。”上前正要俯身解治,黄真忽然在铁算盘上一拨,说道:“袁师弟,你实在一点也不懂生意经。奇货可居,怎不起价?你开出盘去。不怕价钱怎么俏,人家总是要吃的。”
袁承志知道大师兄对棋仙派很有恶感,这时要乘机报复。他想师父常说:“出于宽容,留有余地”,青青又已出言相求,金子既已取回,虽不愿再留难温氏五老,但大师兄在此,自然一切由他主持,便道:“请大师哥吩咐。”
黄真道:“温家在这里残害乡民,仗势横行,衢州四乡怨声载道,我这两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我说师弟哪,你给人治病,那是要落本钱的,总得收点儿诊费才不蚀本,这笔钱咱们自己倒也不用要了,若是去救济给他温家害苦了的庄稼人,这桩生意做得过吧?”
袁承志想起初来静岩之时,见到许多乡民在温家大屋前诉怨说理,给温正打得落花流水,又想起静岩镇上无一人不对温家大屋恨之入骨,侠义之心顿起,道:“不错,这里的庄稼汉真是给他们害苦啦。大师哥你说怎么办?”
黄真在算盘上滴滴笃笃的拨上拨下,摇头晃脑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