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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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表情。他从床上坐起来,腰板挺得笔直,眼睛虽然睁着,但那里面却暗淡无神,就像一双死鱼的眼睛。
瘦子已经观察多时,他不能说熟悉谭东,但对谭东惯有的表情还是知道一些的。谭东此刻的反常,让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兴奋得握住望远镜的手都在轻微地颤动。
谭东在窗内下床,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好像在注视着床上的唐婉。唐婉的头发刚好在窗子的底部,瘦子能准确地知道她在床上的位置。
谭东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神色漠然,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那么长时间竟连眨都不眨一下。这时候,瘦子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好像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蓦然间,望远镜里出现了一把匕首。
悬崖上的瘦子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那匕首忽然高高举起,停留在空中好一会儿,蓦然向下刺去,而刺去的方向正是唐婉在床上的位置。
瘦子忍不住低呼一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怎样一幅骇人的画面。夜深人静的窗口内,一个男人举起匕首向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刺去。而他,原本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的。
那匕首忽然停了下来,瘦子睁大眼睛,推测出匕首还没有刺到唐婉身上。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死死落在那匕首上。
匕首又停了一会儿,忽然又举起,然后再重重地落下。
匕首再次停住。
举起、落下,停住,竟在短短时间重复了五次。
瘦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落不下去,呼吸因此而变得急促起来。莫大的恐惧这时向他席卷过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开始轻微地颤栗。
望远镜里,谭东的脸上似乎有了表情,那是一种茫然,空洞的茫然,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匕首为什么刺不下去。
终于,谭东放弃了刺杀唐婉,他手中的匕首垂了下去,消失在窗口内,而他,则缓缓地转身,缓缓地走出了瘦子的视线。他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脚步迈出时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落下时却很快。他走动时,上半截身子纹丝不动,两只手垂在两侧,连最轻微的摆动都没有。
悬崖上的瘦子不敢动,也不能动。他的身子变得冰凉,而且,恐惧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去,碰上谭东,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瘦子上悬崖上看到的一切。
“你撒谎!”唐婉声嘶力竭的叫声已经有了歇斯底里的味道,“谭东怎么会要杀我,我是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我,我们从生活的城市一路逃到这里,只为了能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地生活。现在我们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他怎么会要杀我,你这个骗子,你在骗我!”
“那么昨天夜里谭东怎么会不在你身边?”瘦子冷冷地道。
唐婉愣住了,这问题也是她急于想知道的。但是,她绝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谭东要杀她,谭东居然向她举起了匕首!
“你撒谎,谭东不会杀我,绝不会!”她只能用绝望的叫声来安慰自己。
秦歌跟沙博都听得呆了,半晌,秦歌才问:“那你又怎么知道谭东就是杀死哑巴司机的凶手?”
“不仅哑巴司机,那个疯女人也是他杀的。”瘦子顿一下,说,“我刚才说了,我曾经是个医生,虽然已经好多年不替人看病了,但是,一个人是否正常我还能看得出来。我在夜里看到的谭东,绝对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神态,他走路的姿态,都显示他患有一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而这种症状的具体表现,用我们通常的说法,就是梦游。”
“梦游杀人?”秦歌惊道。
“你撒谎……”唐婉仍在声嘶力竭地叫,但叫声却已变得沙哑。
瘦子不理会她的嘶叫,继续说:“当我看到那把匕首,我就知道他就是杀害那个疯女人的凶手。第二天,也就是前天夜里,哑巴司机被杀,我就更确信谭东梦游杀人了。”
“你因为看到谭东举着匕首欲刺唐婉,所以才会想到给我们留下纸条。”
瘦子点头:“谭东虽然匕首没有刺中唐婉,但是,梦游应该是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不敢保证他下一个夜晚,是否还能用潜意识控制自己。”
“他没有刺下去是因为潜意识?”秦歌不解地问。
“潜意识这个词你们都不会陌生,有些事情游离在我们意识之外,我们根本感觉不到它,但它却往往会在某些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对我们的行为起到支配作用。”
“他的匕首刺不下去,我想是因为他与唐婉之间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应该是在意识能感知的尺度之内。”秦歌提出疑问。
“但是你别忘了,那时谭东是在梦游之中,处于无意识状态,那么,清醒时的意识,这时又会反作用于无意识的他,这是唐婉都能幸免于难的主要原因。”
“而且。”瘦子犹豫了一下,同情地再看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唐婉,“梦游中的人,即使在无意识状态,他的行为,还跟他能感知的意识有一定的关系。就像我们做梦,民间不是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吗。”
秦歌沙博这时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俩人俱都回头看脸色苍白,面颊剧烈颤动的唐婉,实在不忍心再用语言来刺激她。但那边的瘦子已径自说下去。
“谭东举刀欲刺唐婉,这必定是他一种真实意愿的表现。”瘦子的声音里也有了些不忍心的成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也百思不解,因为至少从表面看,谭东与唐婉是非常相爱的一对,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镇,并且举行婚礼,如果不是因为情到深处,他们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推断与猜测需要一些真实的信息作为依据,但他们显然对谭东与唐婉之间的情感知道得太少,或许,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谭东与唐婉本人。
唐婉已经不再哭泣了,泪痕还留在脸上,但泪却似已经流尽了一般。她呆板无神的眼睛,显示她内心已经彻底绝望,那种凄楚无助的忧伤,已经浸入到了她的五脏六腑、骨髓深处。她像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不再感知身边的一切。
瘦子心里知道,这是精神崩溃的一种前兆。
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这时,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家俱都一惊,秦歌过去开门,这回站在门外的,是客栈老板江南。
秦歌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江南的秘密,所以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江南这会儿显得非常惶急,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失去了惯有的冷静。
“你们快走,镇上的人正来这里找你们。”他说。
“为什么来找我们?”秦歌问。
“因为谭东。”江南知道必须让他们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谭东杀了人,是镇上的梯玛。梯玛在这小镇上很受人尊重,大家群情激奋,现在已经抓住了谭东。有人说你们是谭东的同伙,现在人群正往这里来。”
听到谭东的名字,唐婉头微抬,似乎有了反应,但旋即又低下头,对一切不闻不问的样子。秦歌沙博和瘦子一瞬间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秦歌还是要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谭东杀人,我们可以向镇上的人解释。”
“如果你认为有人会听你的解释,那你就留下。我只是来给你们建议的,不能左右你们的行为。”江南摇头道,“小镇上连续死了三个人,已经点燃了小镇人的愤怒和仇恨,在他们的脑子里,法律意识是很淡薄的,如果让他们找到你们,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谭东现在怎么样了?”秦歌问。
“据来报信的人说,还活着,但也跟死差不多了。”江南说话间瞄了一眼唐婉。
唐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全身再次筛糠样颤抖。沙博飞快地坐到她边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尽量地拥紧她。
秦歌这时再不犹豫,回身道:“我们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沙博脱口而出:“快去叫杨星和小菲。”
“他们昨天一早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江南说,“现在别管他们去了哪里,只要不在这里,就不会有危险。”
沙博心里立刻有了不安的感觉,但现在事态危急,也顾不上多想。立刻与秦歌收拾东西,那边的瘦子一直沉默,这会儿突然走到江南面前:“我们能逃到哪里?”
秦歌与沙博俱都一怔,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这小镇地处群山之中,离最近的那彝家小城还有三百多公里。小镇上的人来这里找不到他们,必定要在镇上展开搜索。逃出夜眠客栈容易,但出去后,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江南神色也变得沉凝起来,显然这是一个他也没想到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变得更沉重了些,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
“沉睡山庄!”
——沉睡山庄,传说中凝聚了无数魂魄的城堡,如今,难道那里倒要成为秦歌等人的庇护所?
——神秘的沉睡山庄主人,是否会收留这样一群危难中的人?
小菲惊悸了一下,接着便蓦然醒来。昏暗的灯光从屋顶照射过来,但灯泡瓦数极小,房间又太大,所以光线里便像融入了薄暮时的阴暗。小菲躺在地板之上,觉出了极深的寒意。那地板也是青石板铺就,躺在上面,寒气似乎能渗入到骨头里,小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醒过来,便记起了发生的事,最后一刻,名叫杜传雄的沉睡山庄主人,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小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随即便惊恐起来。
在她的身边,杨星紧闭着双目,显然还未清醒。
小菲挣扎着爬过去,不住地晃动杨星,带着哭音叫他的名字。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阴冷?现在还是夏天,可是,在这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寒气弥漫。小菲还穿着牛仔短裤与白色的无袖短上衣,这会儿,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变得像冰样寒。而且,小菲全身酥软,想要站起来似乎都不可能。大概是那酒中的药性还没过去。小菲摇晃杨星的时候,眼睛四处逡巡了一番,看到自己身处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这房子足有二百平米,四壁空荡荡得竟然没有一件东西,只在对面屋角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木质酒桶。幽暗的灯光在屋里飘荡,那些寒气竟隐隐约约有了些形状,它们如薄烟般与光线混杂在一处。
这里到底是哪里?小菲害怕极了,她已经在后悔不告诉沙博,便擅自跟杨星来这见鬼的沉睡山庄了。
还有庄主杜传雄,那么一个随和儒雅的人,竟会有一副蛇蝎样的心肠。
这里实在太冷了,小菲抱住杨星时,觉出他的身体也是一片冰凉。她便把整个身子都趴在杨星的身上,使劲晃动他的脑袋,一迭声地唤他醒来。
杨星呻吟了一声,然后,胳膊先抱紧了小菲,半天,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这是醒过来的杨星说的第一句话。
小菲不说话,趴在他身上嘤嘤地哭了。杨星挣扎着环顾四周,立刻便明白了自己已身处险境。但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和小菲怎么会到了这里。
“是那个杜传雄,在酒里下了药。”
杨星怔住了,继而便更紧地抱住了小菲:“是我连累了你。”
小菲恼怒地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现在得好好想想怎样出去。”
杨星还是歉疚地往下说:“如果不是为了治我的病,你就不会来沉睡山庄。”
小菲沉默了一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跟你没关系。如果你不想我恨你的话,就赶快跟我一块儿想办法离开这里。”
杨星盯着小菲,终于点头。
俩人挣扎着站起来,相互搀扶着向门边走去。那门坚固异常,俩人合力推去,憾不动它分毫。他们再察看四壁,竟然都是用石头砌成。俩人面面相觑,一时呆呆地谁都说不出话来。
要想从这样一间石屋里自行脱困而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杨星的目光最后落在屋角的酒桶上,小菲会意,俩人立刻搀扶着走过去。那酒桶就是他们昏迷前,杜传雄带他们参观酒厂时看到的那种。在酒桶顶上,居然还有两个杯子,好像特意为杨星与小菲俩人准备的一样。
“他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却留下一桶酒和两个杯子,他到底想干什么?”杨星不解地道。
小菲也猜想不透,她扶着酒桶蹲下来,看到酒桶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水龙头,她拧动开关,一些深红色的液体便流了出来,带着些酒香。
小菲关上水龙头时,突然看到酒桶后面有东西,便伸手取出来。在她手上,居然有一把一尺多长的刀。
杨星把刀接过来,已经从铮亮的刀锋处感觉到了它的锋利。
这把刀不会是人遗忘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