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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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生出来,便一发不可抑制了。
沉睡谷。忘忧草。整整一晚上,沙博脑子里都是这两个名字。忘忧草已经很久没到网上来了,那一晚过后,她便彻底从网络中消失了。这样的故事真的太过于戏剧化,也显得太刻意。沙博就在网上见过很多这样的故事,失踪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情节。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沙博真有非常无奈的感觉。但是,眩晕与梦境中的黑色火焰,又让他心里疑惑不定,不知道那些火焰在现实里的具体含义。
那就到沉睡谷去吧,去看一看那古朴而美丽的小镇和美丽的小镇姑娘。
秦歌在那张帖子里留的是一个电子邮箱,沙博当晚便给他发了邮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今天一早,沙博去电教馆,便收到了秦歌的回信。回信里约好了下午见面的时间,到时商量一下旅行的具体事宜。
网络的安全性越来越让人生疑,沙博叫上杨星与小菲同去,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而是他知道自己缺少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
中环酒吧在这城市的网络中久负盛名,很多网民把它作为见面的固定场所。在这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网上叱咤风云的大虾。
沙博带着杨星小菲在这里见到了秦歌,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相貌平平,中等身高,体型偏瘦,留着小平头,皱眉或者微笑时,眼角便涌上些褶子。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丢人群里拣不出来的人。
秦歌过来跟沙博握手时,沙博心里已经很坦然了。
相貌平平的人,有种独特的亲和力,可以让人一见之下便放松警惕。
秦歌介绍自己是一家晚报社的记者,最近请了长假,替一家出版社拍摄一套原始风情的图片。偶然的机会,听一个朋友提及了沉睡谷,便动了去那儿旅游的念头。但周围的人谁都不知道沉睡谷,这城市里又没有哪家旅行社辟有去沉睡谷的旅行线路,所以,他就想到了在网上论坛里发帖子,征集游伴。
这样的理由充分且合理,任何人听了都无话可说。
沙博问及旅行的具体时间,秦歌摆摆手,笑道:“先不急,还有两个朋友也要跟我们一块儿去沉睡谷,他们应该很快就到。”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一男一女走进酒吧,站在门边张望了一下。秦歌眼尖,一眼就看到那女的手中拿着一本大家约好作为标记的杂志。秦歌忙站起来冲俩人招手,俩人便一块儿往这边来。
过来那男的,个头不高,却显得异常结实,露在外面的胳膊有碗口粗细,走路时头微微往前冲,两个胳膊往外架着,他一上来就吸引了杨星的注意。杨星觉得他走路的架势有些面熟,脑子里飞快地转一圈,想起来了。这男人走路的样子跟泰森、刘易斯、霍利菲尔德他们一个模样,而泰森他们都是职业拳击手,所以,杨星一下子就认定了这个男人绝对是个拳击高手。
那个女的走在这男人跟前,柔柔弱弱的样子,穿着一套米黄色的套裙,美丽中透着优雅,一看就是那种写字楼里出来的女孩。
俩人过来,那男人目光呆滞,仿似心里有着消不去的郁结,倒是那女的落落大方,跟在座的几个人点头示意,接着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唐婉,他是我男朋友,叫谭东。”秦歌也依次介绍了自己跟沙博他们。
谭东坐下后依然目光呆滞,望着酒吧角落里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好像根本无心跟在座的几个人说话。他的情绪感染了大家,就连杨星和小菲都坐那儿不吱声了。后来回去,小菲跟杨星说,她在谭东进来的一瞬间,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这天在酒吧里,秦歌具体跟大家说起了三天后的旅行,大家对秦歌的计划都无异议。自助旅行团成员们将乘火车先到达西南某省的省会城市,然后继续向西,到达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州的首府,从那里,再转乘汽车向北,大约需要一天的路程,便可以到达沉睡谷。
秦歌说起行程,沙博谭东和唐婉面无表情,小菲和杨星却露出凄惨的眼神。小菲在杨星耳边道:“这几个人疯了,要旅游哪儿不能去,跑那么远,光坐车就得把人坐疯了,而且,要去的那地方地名一听就透着邪性。”杨星下面抓住小菲的手:“我觉得这几个人都有点不正常,也许他们去沉睡谷不单单是为了旅游。”小菲手动了动,示意杨星到别处说话。俩人站起来,走到吧台那儿坐下。小菲说:“你又想到什么了?”“你想我们老沙,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什么沉睡谷,现在一夜睡过来,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要是没有原因,他肯定就是中了邪。”“有理。那么那个秦歌呢?”“秦歌说他是记者,要替出版社拍一套原始风貌的图片。但中国出名的原始地带多了,神农架、罗布泊、古楼兰,哪儿不能让他拍去。再说,即使他真想拍一些别人没拍过的地方,好像也没必要跑那么远。一个记者,能有那么长的假期让他满世界折腾吗?”小菲想了想,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还有谭东跟唐婉,这俩人更邪性。瞧谭东那神色,这种人根本不会有闲心想着出去旅游,他们的模样倒像是出去逃避什么。”“逃避什么呢?”小菲随口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他们这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出去肯定有热闹瞧,闹不好,还能生出什么事来。”小菲立刻来了兴趣,有热闹瞧是她觉得最开心的事。她眼珠子转了转,身子贴得离杨星近了些:“要不,我们也加入这个旅行团吧,我听老沙说,那叫沉睡谷的小镇两边山上,可都是葡萄园,现在又是葡萄丰收的季节。”杨星沉默了,小菲的话让他动了心。沙博出去后,学校里就没什么人了,他们俩老腻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他真的想离开一段时间,以便让自己忘记些什么。
——沉睡谷。那是一个可以让记忆沉睡的地方么?
杨星跟小菲决定回去再想想,反正离他们出发还有三天时间。
那边的秦歌他们看来也说得差不多了,谭东跟唐婉起身告辞。小菲盯着他们俩出门,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临街的一扇玻璃窗后面一闪而没。突然,小菲拍拍杨星的肩膀,杨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到一个精瘦的黑衣人站在窗户边。那黑衣人实在太瘦了些,虽然穿着挺宽松的衣服,但让人一眼看去,还是能看到他裹在衣服里麻杆一样的身体。
小菲笑道:“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瘦的人。”杨星担心起来,他说:“不知道我继续这样不吃东西,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小菲心里打了个寒战,心底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半夜的时候,整个城市又在摇晃。很多人惊醒之后,意识到地震又发生了。但这次人们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而且,很多人已经预感到这晚的地震不过和上次一样,只是级别很低的微震,你可以感觉到,但它却不足以对这城市造成伤害。再说,那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离开家,住到一些简陋的防震棚里,等待的不就是地震么?现在它如期而至,让很多人的期待值得到满足。
尽管如此,慌张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临在这城市里。
沙博和杨星小菲地震之后就坐在操场西侧的看台上。从看台上,可以清晰地看清整个操场,那些防震棚里此刻闹成一片,孩子的哭声,妇女的尖叫,男人们喝斥家人的声音,还有些宠物狗在地震时离开了主人,四处奔跑着狂吠不止。
这城市的晃动已经结束,三人却睡意全无。一只老猫倏地从他们身边蹿过,吓得小菲低声尖叫,身子就缩到了杨星的怀里。杨星的目光此时却落在独坐一边的沙博身上。沙博两手搭在膝上,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
“老沙。”杨星轻轻叫沙博,“想什么了,那么深沉。”“我想如果今天晚上,我在这地震中死了,会怎么样。”沙博沉声说。
“老沙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不好端端坐在这里吗。深更半夜的,你别用死不死的来吓我们。”小菲说。
“其实死亡在生活里是无所不在的,这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死去,死亡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所以,我们每天其实都生活在死亡的边缘。”沙博继续说,“有些时候,你根本就不能分辨活着与死亡之间的界限。”沙博又想到了眩晕与睡梦中那黑色的火焰。火焰在葡萄园中燃烧,视线急速地移动。在逃避什么?寻找什么?那些火焰背后,又隐藏了什么?
小菲对沙博的话不以为然,但杨星却在这时轻轻颤栗了一下。小菲感觉到了,往他的怀里缩得更紧了些。小菲以为杨星冷了,却不知道杨星此刻,因为沙博的话,勾起了他心底极大的隐痛。那些痛他只能让它们沉睡在心底,因而他必须一个人完全承担。但在此刻,地震的夜晚,死亡与人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极度惶惑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除了葡萄吃不下任何东西,莫非也跟心底的隐痛有关?想到这里,一些异样的感觉又生了出来。他慌忙推开小菲,起身跑开几步,蹲下来发出一片干呕的声音。
那边的小菲跟沙博赶忙过来,小菲从后面抱住了杨星。杨星干呕得那么痛苦,他虽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东西来,但干呕却已经让他满面涕泪,整个脸孔都已扭曲变形。
他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黑暗中现出一个人来。惨白的面孔,像湿了水的石灰,凸出的五官与头发上,凝结着冰霜。他的嘴巴微张,眼睛却瞪得很大,那灰暗的眼睛里已经再没有了神采,好像连目光都在射出的中途被冰封冻结。那是个老人,他的脸上已满是褶皱,现在那些褶皱也都变成了湿石灰的颜色。
杨星记得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死去的父亲。
杨星又忍不住干呕起来,这回他终于吐出些东西来,那是一摊苦水和一些葡萄的皮和籽。还有些未消化完全的葡萄肉,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摊绿色的糊状物混在苦水之中。
杨星眼前天旋地转,呕吐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那凝结了冰霜的父亲,湿石灰般苍白的父亲,这是你么?
第12章 请你杀了我
袁莉醒来,几乎没有停留,便摸索着爬出箱子,向着桌子方向摸去。现在即使在最浓的黑暗里,她也能准确知道桌子的位置。
饥饿与困倦成了她清醒时仅有的两种感觉。
她的手已经触及到了桌子的边缘,再往前,她怔住了,两只手加大幅度在更大的范围内摸索。那瞬间,她忍不住发出低低一声尖叫。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黑衣人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他不会忘了在桌上放上吃的,一定是他把食物放在别的地方了。
袁莉颤抖着移动脚步,向别处摸去。
这房间只有大约二十个平方,她相信无论黑衣人把食物放在哪里,她都能很快找到。饥饿的感觉已经不可抑制地漫卷过来,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实在太饿了,她迫不及待要找些东西来吃,否则,她相信自己一定会饿死。
屋里的黑暗还是那么浓,她根本不可能看清任何东西,但她还能记得房间里的摆设,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在黑暗里摔跤。
她沿着一个方向摸去,摸到了一块竖立的平滑的玻璃。
房间里原本没有玻璃,这块玻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怔一下,立刻想到这是黑衣人趁她上次睡去后搬进来的。黑衣人为什么要搬块玻璃来呢,她来不及多想,便继续摸索下去。食物这时对她比什么都重要。
她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喘息声,还有跌跌撞撞移动脚步的声音。她忽然又怔了怔,因为在黑暗里,她还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
那呼吸仿佛就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呼吸所带来的气息,但她挥舞双手时,却又只能在空气中划动。
“你出来!你出来!”袁莉大声地叫,但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
黑暗中躲藏的只能是那个精瘦的黑衣人,他为什么会让自己跟她一道沉浸在黑暗里?袁莉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身边的黑暗变成有形的了,它们残酷地向着她压将下来,就要把她挤碎。
这该死的黑暗,让她看不清一切。那该死的黑衣人,他的惩罚到底是什么呢?袁莉声嘶力竭地叫着,身子移动得更快了些。她撞上箱子时,惊叫一声摔倒在地。水泥地面冰冷刺骨,她赤裸的身体瞬间颤栗了一下,她想爬起来,却发现胳膊软软的毫不受力,而且,两条腿也变得异常无力,它们好像连支撑起身子的力量都没有了。
该死的药效还没过去。袁莉想,黑衣人一定在每天吃的食物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