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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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才淡淡笑出来。
……
某个清晨,阳光晴好,晨风拂起窗纱,有一下没一下的扑打在窗边的花瓶上。
光线忽明忽暗,像顽皮孩子的手,一心要把人从睡眠中吵醒。
牧野已经醒了,望着天花板,伸出手自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半叼在嘴角,抬起手来拍拍身边女人的脸。
花子其实也已经醒了,却还闭着眼睛,被他这样一拍,只好揉揉眼睛,装做被惊醒的样子。
“小野准备好了,你也该下楼了。”
牧野“叮”的一声点上烟,吸一口,吐出来,低下头来看着她。
美丽的眼睛,美丽的嘴唇,美丽的身体。
几乎让他心动。
几乎,而已。
花子眨眨眼睛,看着他,微笑。
然后,她安静的起身,在他面前穿上衣服。
牧野皱眉,伸出手来扣住她的手腕,狠狠的拉下来……
“不许!”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留着这副样子到杨逸那边去用,在我面前,不许你装出这副样子。”
花子被捏痛了手,脸色一点点苍白,直愣愣的看着他。
“为什么?”
“会长不是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在两千个女学员里,他挑中了她,带她来到支那,教她怎样微笑,怎样走路,怎样说话。
会长是很严肃的人,极少会笑出来,但是她发现,他的眼光经常不经意的留在她脸上,恍惚的,茫然的,有时伤痛有时欣喜,有时像是孩子贪慕的神情。
她不知道原因,却用尽力气,拼命想留住他的眼光,一分钟也好,一秒钟也好。
“会长,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看着他,有点难过。
“会长想要花子怎样,花子就会怎样,只要会长高兴。不是就是一个杨逸吗?我不是说了会去结决他吗?可是会长的眼睛里,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难过,到底是谁,伤了会长的心?”
牧野看着她,笑起来。
呵呵。
呵,呵,呵。
“你懂什么?”
他看着她,缓缓收起笑容。
“做你本份的事,不要妄想。”
他丢开手,把她甩出去。
花子跌出去,“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晃,就是不敢掉下来。
牧野皱着眉头,吸烟,不再看那个女人。
直到小野走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他才从沉思中醒来,拧着眉头,看小野。
“你说杨逸在香港曾经见过美国人庄。琼斯?”
庄。琼斯是美国最大的军火商,一身无利不往的他和杨逸见面,应该不会是喝喝早茶那么简单。
如果杨逸直想走私军火,同庄。琼斯这样的军火商做交易,那可是需要很多现金做后盾的,一个小小的帮派份子,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现金,除非他在帮国民政府做事。还有,钱在何里交付?交易是否成功,军火从什么途径流入上海?又要流到哪里去?
物野揉揉眉心,吸烟。
“花子小姐和伏击手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吗?”
小野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他抬起眼来看看小野,然后挪开眼光,久久看着自己的手背。
浅浅的粉色,圆弧妆的伤疤,分明已经长好,可是仍旧在作疼。
他咬牙,用力的咬。
然后,他抬起头来,恐怖的笑。
“取消行动吧。”
他转过头,虽然在微笑,可是眼神还是冰冷到让人发抖。
“告诉花子,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要再回到这里来。”
第四十二章 当时明月。。
第四十二章当时明月……
八月的黄昏,太阳已阳落下去,天边流淌着蓝紫色的云朵,黄浦江上泛着一片斑斓的的波光,要不是港口上不时响起沉闷的汽笛声,眼前这场面更像是一场流光溢彩的梦魇。
牧野天霭站在军舰的甲板上,极目望去,看向远方的那片海。
他刚刚在日本海军陆山丸号上秘密会见了山本一夫,山本向他转达了外相松冈的问候,帝国在刚刚修改的《基本国策纲要》中第一次提出要在亚洲建立“大东亚共容圈”,这意味着,他们的战线将扩大到整个东亚。
山本对他暗示,帝国未来的版图将向南一直伸沿到南海,向西伸沿到欧洲,在稳定了中国腹地的战局,占据这么大一片矿产丰富的陆地之后,以帝国军队的实力,穿过太平洋,一直打到美国去,也未必是件难事。
陆地,对居住小小岛国上的人来说,一直都象征着富庶和实力,所以,现在在日本国内,有不少人都对占据了整个中国之后,帝国的前景充满了信心。
圣战让国内人民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连十几岁的孩子也报名参军,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
与山本的期望相反,牧野并没有想像中那样乐观。
虽然帝国的军队无往不利,但是战争已经进行了三年,久攻不克,已经犯了兵家忌讳,对于一个小国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天空渐渐暗下去,江面上闪起点点渔火。
他点起一支烟,吸一口,再吐出来。
这片儿时起就牢牢铭记在心中的版图,他早像是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可是,真的以主人的姿态站在这里,却没有想像中那样的满足,而是感到更多的空虚。
他已疲倦,多奇怪,他竟然感到疲倦。
暮色渐沉,海风从远方吹来,鼓起他的衣袖,他听到风里飘来乐声,淡淡的,凄凉的,像是什么人在低低哭泣。
“会长,该下船啦。”
小野走上来,在他身后轻轻的说。
刚刚成立的南京政府驻沪办事处将在和平饭店举办招待宴会,宴请上海名流和各国领事,其间,由松冈外相的大公子松冈孝之所率领的日本代表团也会参加。
保证这位松冈公子的安全就是今晚最重要的事,尤其是,花子那边带来了消息,说杨逸也会参加这个晚宴。
杨逸想干什么?
要是他想动松冈孝之的话,那可真是太蠢了。
牧野丢掉手里的烟蒂,用脚踩一踩,微笑。
江风微凉,让人神清气爽,接下来的,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吧?
……
和平饭店。
霓虹灯照亮了半片街道,街道上车水马龙,饭店门口的车道上已经停满了小车,车上走下来的,全都是上海滩的名流显贵,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非凡的风彩。
牧野走进大厅,嘴里叼着一支烟,微微眯起眼睛来。
华尔兹的乐声已经响起,衣香鬓影,裙角飞扬,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想起某个雨夜,也是这样热闹的场景,他伸出手来,曾与伊人共舞。
那时他已知道得不到她的心,于是他对自己说,能得到她的身体也是好的。
他叹气,脸上是自嘲的微笑,抬起头来扫一眼大厅,忽然一震,身体变得僵硬。
大厅另一端,杨逸同松冈孝之站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众人哈哈大笑。
杨逸身边站着的,熟悉的侧影,熟悉的轮廓,那人转过头来,瞥一眼他,迅速的调转过头。
牧野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嘉宝剪了头发,额前的头发拢起来,别在两鬓边,用镶着碎钻的小卡子卡起来,微卷的发尾自然的垂下来,拂着她的衣领。
她并没有穿旗袍,身上是一件银灰色公主袖小礼裙,不知听到什么,她微笑着低下头,项颈的弧度极美。
牧野走一步,站住。
他看着她,远远的,隔着人群。
起初她并不看他,执拗的调转头,可是他一直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看,看到连她都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于是她回望过去,沉默的、冷淡的,有点憎恶的眼神。
两个人,隔着起舞的人群、七彩琉璃的光,就这样无声的凝望着。
半刻,她方抿起嘴角,漫不经心的微笑,轻轻看向杨逸。
杨逸低下头来,同她交换一个眼神,也在微笑。
以前在杨逸脸上,一惯就保持着微笑,但是,这个微笑却不同,这是真正的微笑,又轻又暖,软软的,无害的温柔。
这个英俊的男人,同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一起,一起微笑,抬起手来,碰碰酒杯,好像这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牧野用力呼吸,咬着牙,冷冷看着那两个人。
乐声再次响起来,松冈孝之向嘉宝点点头,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嘉宝微微颌首,同他一起走向舞池中央。
回旋,回旋,华尔兹是最美的舞蹈。
牧野久久站立着,目光跟着她的身影,衔着烟却忘了吸,直到烟灰跌下来,烫到了手背。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轻轻一抖,再抬头,嘉宝已经换了舞伴,这一次是个洋人,嘉宝半仰着头,不知同他说起了什么,脸上是灿灿笑容。
他想起来,嘉宝留过洋,在法国女校里读过五年的书。
如果没有战争,她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牧野吸着气,后退,站在窗边的阴影里。
仿佛过了很久。
小野俊一穿过人群,匆匆走上来,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牧野猛地抬起头来,竭力克制着愤怒,调转头,茫然的看向舞池。
音乐还在响。
这一次,嘉宝的舞伴已换做杨逸。
第四十三章 塞雁高飞。。
第四十三章塞雁高飞……
和平饭店二楼的贵宾间。
洗手间里一片狼籍,镜子上的血迹还没干,滴滴点点的滑下来,先是变成一串串,然后渐渐流到地上,汇成一片红色的池塘。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一直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单调的、沉闻的回响在房间里,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牧野天霭站在窗前,用一方雪白丝巾擦拭着手,嘴里衔着只烟,却没有点着,最近他总是这样,不吸烟,只是叼着,玩笑似的。
他微微侧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今天穿着淡黄色的真丝衬衫,白色外套,胸口处是一朵同色的丝巾,镜子里,那串血点就是从那里洒出来,扬一个长长的弧度,落到地上。
尸体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伏卧在血水里,衣着笔挺,熨痕尤新,像是才要出门,最后在镜子前看一眼,随意自然,自然不会找到打斗过的痕迹。
这个汪精卫派来的专员,才刚下火车,连晚饭还没有吃,就被人割断了喉咙,乖乖的躺在这里,连面孔都藏着看不见。
四边的墙壁上皆是镶金边的镜子,倒映着一片艳丽的血水,要是让楼下的人知道这里的风光,不知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他侧着头,淡淡眯起眼睛来。
镜子里的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像这片镜子一样,又冷又凉。
……
月光如水,洒了一地白光。
许久没有穿高跟鞋,这一晚却走了许多路,嘉宝脚踝有些难受,在江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吹着风。
杨逸摸摸她的头发,在她面前蹲下来,把她的脚从那双白色高跟鞋里解放出来。
“二哥?”
嘉宝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谢谢?”
杨逸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的脸。
嘉宝也看着他,有点苍凉的微笑。
“谢谢二哥让我活下来,谢谢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扯起嘴角。
但他知道那根本不是她的笑容,甚至不能表达她的情绪,而只是习惯留在脸上的表情。
他叹息着,伸出手来把她的头发拨到耳边……
“阿宝,对不起。”
他无限怜爱的看着她,良久,才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嘉宝伸出手来,把他搂进怀里,头枕在他的项窝里,轻轻呼吸。
“二哥,二哥……”
她叫他。
“你说,我有什么好?”
杨逸沉默。
铁一般的沉默。
然后他淡淡笑出来。无声的,嘴角上扬。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比较念旧吧?”
念旧?是这样吧?
漫长到无边无踪的日子,只要回头,总能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声音、气息,眼神、甚至是某样菜的味道。这些记忆枝蔓从生,纠缠在一起,若要生生断开,应该会很痛吧?
“阿宝,如果有一天,仗打完了,我们胜利了,你会做什么?”
嘉宝的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也许会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走一走,停一停……”
她许久没说话,像在在想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