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嫁(出书版) 作者:绕梁三日-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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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行的山路,是通往凉州府的必经之路,只要出了这一百里的官道,就是一马平川的甘宁道,到时候三队兵打散混进逃难的百姓中间性命就算是保住一半了。
两千兵勇随着一连串的命令,动作迅捷的分成几队,霍时英身边的一个人若无其事的要越过她走入那些要提前开拔的队伍中。
霍时英眼望着前方忽然伸手就搭在他肩上,一把把他拖了回来:“干什么去?”
秦爷一脸豁出去的转过身:“我要跟他们走。”
霍时英直直望进他的眼底:“不行,你要跟着我走,你不在我心里不踏实。”
秦爷脸上露出哀求之色:“我家在罗城的余湾镇,离凉州就二十里的路。”
霍时英冷冷的望着他:“那又怎样?”
秦爷扭头望望正要开拔的队伍,小声的哀求:“我家就我一个独儿,一个妹妹十几年前就嫁人了,家里就剩一个老娘了。”
霍时英冰冷的道:“你要做逃兵吗?你是军籍,你们乡里户籍记录在案,等到天下太平了,你想东躲西藏的过一辈子吗?”
秦爷都要给霍时英跪下了:“我就一个老娘,我当了十八年的兵了,没孝敬过她一天,我不逃,真的,安顿好我老娘,我就去找大将军的队伍。”
两人的眼神直达对方的眼底,最终霍时英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行。”
秦爷抬头望天,绝望的闭上眼睛,眼角落下泪来:“霍时英,老子是欠你的吗?我是你爹啊?你就这么离不得我?”
霍时英的语气依然冰冷:“十二岁,我第一次出关巡逻就遇到羌人,全队二百人几乎全死光了,没死的也全跑了,你半夜回来从死人堆里把我扒了出来。十六岁,我们出关去做斥候,回来的时候我掉进了狼窝里,摔断了腿,几头狼围着要吃我,本来你可以跑,可你跑了却又冲了回来,杀了头狼,自己也差点死了,马被狼咬死了,你背着我走了整整七天还剩下一口气拖着我回了卢龙寨。十七岁,我们被围在卢龙寨外七十里的斩马坡,我身负重伤,援军迟迟不到,我们没水没粮,被围十七天,到最后我高烧昏迷,每每饥渴难耐之际总有温水送到嘴边,你跟我说是马血,我装不知道,心里却清楚马肉的吃完了哪里还有马血,那是你的血,我靠着喝你的血活了下来。这些事我爹从来没为我干过。”
秦爷扭曲着一张脸听完,吼道:“你既然还记着老子救过你那么多次,为啥就不能放了我一回?”
霍时英拍拍他肩,冷漠的说:“算是我徇一回私,后面的仗不知会有多艰苦,放你走了我怕你死于乱局之中,不放你在身边我心里不安,我不安就打不好仗,你也不要再想着跑,我会让卫放他们分出人手来,势必安排好你的母亲。”说完她回身一喝:“李成青,你给我看好他,他若跑了我为你是问。”接着她毫不留情的把秦爷往她师傅怀里一搡,再不理会他。
霍时英处理完秦爷,回过头来卫放,卢齐他们已经整军完毕。
霍时英对卫放和卢齐交代完秦爷的事情就没对他们说多余的话,她带了他们两年知道他们有本事活着逃出生天,她把冯峥叫道跟前,然后把小六推道他身边说:“这是我霍家的家生奴才,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是为我培养的,他还小,以后的路还长,拜托冯守御帮我把他活着带出去。”
冯峥用惯常冷漠的眼神看着霍时英,然后说:“你说的责任我懂,我不会不管六百人的死活寻死的,你不用特意把这孩子托给我。”
霍时英笑笑拱手道:“拜托冯守御了。”
小六很乖的站在冯峥旁边,什么也不说,他懂,他这个时候还跟着霍时英是给她拖后腿。冯峥对霍时英说:“都尉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要是没有我们就要走了。”
“稍等一下。”霍时英转回身朝着身后的六个红巾大汉伸出手,不客气的说:“有钱吗?有的都拿出来。”
几个大汉由霍时英她师傅李成青带头,老老实实的从怀里摸出钱来,霍时英收拢过来有几十两的碎银,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她全部塞给小六:“拿着,大将军的兵马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的上,羌人一入关就是乱世了,路上拿钱能换些吃的。”
小六一阵手足无措,小脸憋得通红,眼里憋着一泡眼泪磕磕巴巴的推着霍时英的手:“都,都尉,小六,有,有钱,您自己留着。”
小六哪里推得过霍时英,霍时英手腕一翻就把一把零碎银子和银票塞进了他怀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挥挥手说:“走吧。”
冯峥转身就往自己队伍走去,卢齐,卫放各自给她行了一礼齐声道:“都尉保重。”然后也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小六一步三回头,眼泪终于没憋住掉了下来,霍时英转身一喝:“上马!”两百士兵,豁然蹬马,动作整齐划一。
两百骑兵目送着一千多兵甲卷起一道烟尘,穿过长街,穿过整个嘉定关最后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霍时英在马上与王城守道别:“我们走后王城守有何打算。”
老人布满风霜的脸上笑得温和:“都尉放心,老夫虽老迈也必定会坚守到最后一人,定会为都尉拖到最后一刻。”
霍时英蹙眉道:“王老,羌人势大,你就开了城门吧,暂且忍得一时,等我们再回来。”
老城守但笑不语,拱手向霍时英行了一礼,然后后退站到了一边。
霍时英知道再劝无用,打马奔驰而去,隆隆的马蹄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振声高呼:“望郡主来年祭祖之时,给老将军带个话,我王守业下辈子还给他老人家牵马。”
霍时英回头的瞬间,一个老迈的身体再次躬身深深的弯向地面,一直到她再也看不见都没有起身,王守业的官阶比她大,他这个礼是行给她祖父的,她代表霍家受了他这一礼,王守业年轻时为她的祖父牵过马,十七岁参军,驻守边关四十余载,最后竟是要埋骨边关。
八月初八嘉定关破,城守王守业带领五十位残兵死战到最后一刻,终以身殉国。
霍时英带领两百骑兵断后,被破了嘉定关一路追上来的羌人堵上,霍时英在山路上和羌人打了一个小伏击,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带领残兵逃入荒山,和羌人在崇山峻岭里打了半个月的游击,直到弹尽粮绝,跟着她的两百士兵几乎全军覆没。最后一次遭遇战中,她带着的六个护卫和秦川跳进了横江。
横江是横穿整个中原的渭水一支支流,他们一路向南被冲出两百里,等他们上了岸已经出了凉州府了,几个人身无分文,混在流民里几经周折一路走到渭水江畔,等他们几个人在渭水的江北一路彪悍的横刀杀过羌人军营,冲到江对岸的时候已经距他们离开卢龙寨整整过去两个月了。
而这时羌人大军一路横扫过半个中原,和中原大军对持在渭水两岸。
02
十月初,渭水南岸,隔江几里的城外,一个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一青袍书生面江负手而立,他面容精致而带着几分刚毅,身材修长,江风凛冽,他的衣衫在风中飞扬,此处临江面水,远观如一幅山水画,画中人有洒脱飘逸之姿,背影的线条却有僵硬沉重,无端为他染上了几分忧郁之色。
对面江畔军帐林立,黑旗飞舞,阵阵马奔,人啸之声随风传来,肃杀之气沉沉压抑而至。
韩棠面江莅临,心下沉重:“羌人军纪严明,人马彪悍,两月之中一半疆土沦丧,国之危矣,百姓苦矣。”
“老爷,进城吧。”书童走近前来招呼韩棠。
韩棠沉默半晌,转过身来,任由书童为他围上棉斗篷,往坡下走去,一辆乌棚马车停在路边,他蹬车,车轮辘轳而动向着扬州城而去。
韩棠其人,出身寒士家庭,凉州分宜县人,是燕朝嘉熙二十三年二甲进士,高中时年仅十八岁,后入翰林院,授翰林院编修,时三年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再三年又升任光禄寺卿,此后新帝登基,一路平顺,历经两朝,官运昌隆,可谓年少有为。
景德三年秋,韩棠忽然接到圣旨,被任命为凉州巡察使,即刻启程,韩棠出京之前,朝中已经接到凉州府沦陷的战报,但皇命依然如故,凉州府已在羌人铁蹄之下,韩棠不知道他这个巡察使到底去巡查什么,深夜造访丞相,当朝两朝元老的韩丞相给了他两句话:“历来巡察使,巡视的都是人,关地有何事?”还有一句就是:“皇上要听的是实话,你今后是入阁拜相,还是六部徘徊端看你此番作为,望你能好自为之!”
韩棠连日出京,此时渭水以北兖州大部疆土沦陷,官道上南逃的贵族百姓成山成海,他被拥堵在路上,等他赶到扬州时已是羌人横刀渭水江畔形成对峙之局。
韩棠到扬州已有三日,三日里往驻扎在扬州城外的凉州军营里递了三次拜帖找霍真,没见着一次,霍真很忙,羌人来得快,朝廷的反应也不慢,两月之内各州府兵马陆续集结而来,扬州城外军帐连绵,几十万大军,各派林立,霍真的事情很多,今天这里,明天那里韩棠没堵住过他一次。
韩棠今日依然没有见到霍真,从城外回来,他决定去一趟扬州的太守府,他听闻这几日霍真时常在太守府出入,想试着在那里碰碰运气。
扬州水路发达交通便利,自古繁荣,太守府自然也是相当的气派,门口两具硕大的石狮镇守,朱红色的府门大开,比较奇怪的是门口守卫有两拨,一排是铁甲峥嵘的红巾护卫,腰佩长刀,显然是军营里的亲卫,而另外一排也腰佩长刀,却是普通的衙役服饰,这才是太守府的守卫。
韩棠从马车上下来,身穿衙役服的那拨正斜着眼睛瞟另外一拨人,眼神里竟是源自自卑的愤怒和妒忌,另一拨巍然不动,面容肃穆,管你八方风动,他们依然挺立如雕像。
韩棠站在那里半天没一个人搭理他,正准备拾阶而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本以为来人定是个勇猛之士,结果回头一看,骑马奔驰而来却是个中年青衣文士。
那人骑术极好,本是奔驰而来却在挨到近前时堪堪勒住马势,那马原地转了半圈就定住了身子,文士跳下马,扫了韩棠一眼,直直的向他走了过来,拱手道:“这位可是凉州巡察使韩棠,韩大人?”
韩棠拱手回礼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道:“可是要寻霍大将军?”
韩棠一惊回道:“正是。”
来人看着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子,穿长衫,通身穿着朴素却极为干净,面容五官有种豁达,随和的气质,他立刻就说:“正好,我也有事找他,我们一起进去吧。”
韩棠微微一怔,随后立刻拱手道谢:“那真是多谢了,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那人一笑,率先往前走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在下是大将军府内的幕僚,我叫唐世章。”
以常理来讲唐世章对韩棠的态度是及其无礼的,不说韩棠巡察使的身份,光是他平时的官职就已经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放在地方一任知府见他都要行大礼参拜,而唐世章无官无职却不拜不扣,是及其说不过去的,韩棠若认真计较治他一个不敬之罪都绰绰有余,但这人态度从容,举止有度,并无狂狷之态,韩棠反倒觉得此人通达,很是欣赏。
两人进到太守府一路无人阻拦,唐世章熟门熟路的领着他穿过三进院子,似乎是到了太守府的后堂,后来他们进了一间庭院,院内一座池塘假山,虽已将将入冬,但因江淮之地,历来温暖,围绕池塘四周依然流水沼沼,绿树茵茵。
院内一排三间正房,青瓦绘梁极是精致,正中的一间房门大敞,隐隐可见是间书房的格局,两人还没行至跟前,内里的争吵之声就远远传了过来。
“霍真我跟你说,我不管你要干什么,想下多大一盘棋,你干你的,少拖我下水。”此人声音极其洪亮,应是个底气厚实身体非常健康的人。
“我说,裴世林,想你我当年同窗之时你是多么少年英伟,豪气干云,‘这才过去多少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都做到太守了,你说你得贪了多少啊?你瞧你这肚子,这膘,你惭不惭愧啊?”这人语气很轻浮,声音却好听。
唐世章和韩棠走到跟前,只见屋内两个男人贴的极近的站着,一位身着皂靴红袍,腰佩白玉腰带,是朝廷二品文官的官服,此人果然身材魁梧,面色泛着健康的黑红色泽,相貌粗犷,却也威武,但有点中年发福之兆,肚腹微凸。
另外一个也是身着官服,不过却是衣上绣有麒麟补子的一品武将的服饰,此人面白无须,五官英挺,有种中年男人特有的岁月沉淀下来的英俊,只是这人现在的气质稍稍显得猥琐了一些,他挤在那文官与书案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