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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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皎洁的小脸来。
李盈见终于瞒不过去,只得说:“我昨夜本来出去了,哪知道遇到一个女子半路截住我,她武功甚高,我用了一盒针才放倒她。结果又来了个年轻和尚,武功只怕比那女子更高,我,我只好回来啦。听说他是我爹专门请来的高僧。”
小丫鬟瞪大了眼睛:“小姐,还有人武功比你高么?”李盈恼怒,塞了一把蜜饯到她张得大大的嘴中:“闭嘴!”
那黑衣少女听了,立刻苦了脸,皱着眉:“盈儿,这下如何是好?他们一定知道不是真的狐仙作乱了。咱们还是停手罢。”一面可怜兮兮的拉住李盈的袖子。李盈气乎乎的坐下:“珊瑚啊珊瑚,咱们挖到那本武功秘笈还有暗器的时候,可是你先提起不想成亲,要好好练武,行走江湖,将来去拜盗王为师的。现在就想放弃?我爹到现在也没来问我,肯定是那个和尚没有告诉他。小和尚不说,就是想等我们憋不住动作,自投罗网。你只要好好的待在家里,过几日他走了就没事了。”
珊瑚涨红了脸,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有人接口道:“不是等你自投罗网,是主动出击。”眼前一花,面前站了个神气活现的少女。珊瑚,李盈还有小丫鬟都打了个哆嗦,方知道是窗户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
迟迟看着三个少女,板着脸道:“学人做盗贼,很光彩么?”珊瑚哪知道她都快暗自笑破了肚皮,急急分辩道:“盗和贼大大的不一样。你若知道盗中之王的事迹,就不会这么说。”李盈没好气的扯她一把:“这就是昨夜截击我的那个女子。”珊瑚瞪大了眼睛:“是她?她年纪不比你我大,怎么可能……”
迟迟笑嘻嘻的道:“有志不在年高。”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想拜盗王为师,却是为何?”李盈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迟迟一笑:“因为我认得骆三爷。”李盈别过头去:“你胡吹大气。”
迟迟收了笑容:“不管我是不是在吹牛,有一点我肯定知道,若是盗中之王不会装神弄鬼,搞得人心惶惶。”
李盈如何忍受得了一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教训,哈哈冷笑了几声。
迟迟正色:“你们倒是公平,自己家里也偷,还故意编出个狐妖的故事,可知你爹爹为你都要愁白了头发,可知鹗郡城里有少女的家中人人自危?”
李盈一愣,和珊瑚互视一眼,垂下了头。迟迟叹了口气,温言道:“你我身为女子,通常只能一辈子呆在家里,你们想要出去看看外面一点也不奇怪。不过盗亦有道。盗王自己,每次收集宝物,若是伤及普通无辜百姓,也是不做的。”
迟迟见她俩垂头丧气,不由拍了拍掌:“好啦,你们明日起就将那些财物送还回去,便说那狐妖遇到高僧遁逃了。说实话,你们自己学武,居然似模似样,实在了不起。”
珊瑚被她一夸,眼睛顿时亮了:“我和盈儿十岁挖到那本秘笈,琢磨很久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迟迟微笑:“这天底下好玩的事情多,可是真正遇到的人却没有几个。单是这动辄就上屋顶的功夫,有几人能会?”
李盈和珊瑚一起看着她,见她一身淡绿衫子,婷婷玉立,恰如这三月春光明媚,眼角眉梢虽是一派狡黠顽皮,却又有几分温柔沉静,均是心折,不由自主的听了下去,暗自点头。
迟迟道:“可是世间精彩之事很多,苦痛之事却更多。你我既有幸机缘得与旁人不同,更不能行差踏错,给旁人增添苦痛。不管怎样,你俩这般聪明,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我走啦。”她对李盈眨了眨眼,“你手上的暗器,是大名鼎鼎的‘春雨如油’,别再用那个这个的来称呼,多让它委屈。”
迟迟出得门来,一抬头,瞧见无悟立于对面屋顶之上,僧袍无风自动,一轮满月在他肩头,也掩不住他双眸光华。迟迟眼睛一弯,嘴角上翘,跳上去道:“我忘了,这些大道理其实该由你来讲的。”无悟莞尔:“此间事了,明日我们上路罢。”
迟迟与无悟那时并不知道,数年之后,开颜居在凤常,锦安都有了分店。店名的意思再不是李德的“客人进门便开颜”,取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意。传说店主为两名古道热肠宅心仁厚的女子。
饮雪暖-尾声
(十三)尾声问辩无悟次日动身往凤常而去。临走前李德千恩万谢,允诺一定将那小乞丐收留到伤愈,从今往后每年接济那些流离失所的孩童。
凤常一带江河交错纵横如金州,然而地势平缓,与金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通漕运粮极为便利。金梧,平沙,碧芫,为天下闻名的粮茶盐商埠码头。凤江在此汇入苍河,浩浩荡荡往东流入星海。是以凤常地处要冲,扼九州之通衢,商贾往来如蚁,商号店铺遍布。
此处土壤肥沃,灌溉便利,有“胡姜粮仓”之美誉。风景秀丽,文人墨客汇集,璨若繁星。书院林立,英才辈出,朝中重臣几近半数出于凤常。
锦安地处北方,走的是大气庄重的路子,迟迟何曾见过这凤常旖旎秀丽的水乡景色?更别提那些风车石碾水轮春了。她又是新奇又是惊叹,想道:“大哥兴许真的会到这里。现下赶路不及细看,等找到了大哥,便要拉他来好好瞧上一瞧。”
天光云影流淌在一条条平静清澈的河上,河上渔家摇橹吱呀有声,河畔村庄倒映在水面,宛如水墨画卷。若河流稍宽,沙洲星罗棋布,芦苇摇摆,野鸭水鸟栖息于上,不知名的野花五颜六色热闹开放。有渔夫抬头张望,觉得眼前一花,似有桃花瓣掠过清浅河面,在沙洲上稍做停留,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一个桃红色衣裳的少女在河滩上正抬手将一朵花儿插在鬓边,而野鸭鹭鸶已惊起了一片,呼啦拉的拍着翅膀,下水的下水,飞起的飞起。渔夫张大了嘴巴,好半天合不拢。
迟迟跟着无悟往山里走去,桃树渐渐多了起来。一问经过农夫,却是进了桃花山,翻过便是凤常。
桃花山果然名不虚传,一路桃树繁密。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风只轻轻吹动,桃花瓣纷纷落下。迟迟伸手接于掌中。这一年来她历经离丧,近日心情好转,方除了白衣,换做平常喜爱之色。见那桃花瓣与自己身上衣裳颜色一模一样,在阳光下鲜润灿烂,不由心情大好。
待行到山顶望下一看,顿时心旷神怡。只见山脚下江水碧清透亮,宛如绿色绸带一般蜿蜒而去。再望远一些,见城镇村落一个挨着一个,如珍珠般洒落在河流阡陌之间。
山中突然有路过农夫引吭高歌,嗓音粗犷,曲意却缠绵。迟迟细听,唱的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别经年,与天同寿悠悠此心,迢迢远道衣带渐缓,岁月已晚迟迟好笑,这山歌文不文,俚俗也不俚俗。可是再一想,竟然痴在那里,许多事从心里一遍遍淌过。逝者如斯,以为已经淡漠了,却是藏在记忆里更加鲜明,如那平静的河面上流动的云影。
不知何时无悟站在不远处。迟迟回过神来,微笑道:“你听到那山歌了么?”无悟点头。迟迟却问:“你应该是不喜欢这样的歌吧?”
劝君莫惜金缕衣。
有花堪折直须折。
无悟沉默片刻,答道:“这曲很好,随心而发,思而无邪。”
迟迟又问:“既无邪,何避之?”
无悟微笑:“这个问题,便如身是菩提,心如明镜了。”
迟迟低头默想,复扮个鬼脸笑道:“同你辩机锋,要是我赢了,莫非要去做天下第一圣尼?不妥,不妥。”说着跃下去,如顽童一般呼喝有声,脚不沾地的一路大笑着下了山。
行到官道上,见树荫下歇息着一队官兵,旁边还有一辆囚车,原来是押解犯人的。囚车中犯人见走来一个秀丽无俦的少女,眼神直勾勾的瞪着她。
迟迟大怒,狠狠的瞪了回去,那人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桀桀而笑。一名官兵立刻用刀鞘拍击栏杆,大声呵斥,又对迟迟笑道:“姑娘莫惊。”
迟迟哪里会怕,冷笑一声,问:“他做了什么?”那官兵忙道:“此人乃罪大恶极的强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迟迟细看,这人原本长相颇为清秀,但是脸上有道可怕的伤疤从左眼一直延伸到下颌,加之神情暴戾,更显狰狞。
迟迟正盘算如何教训他的无礼,却见那人突然眼神一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身后,随即听得一声“阿弥陀佛”,自然便是无悟。
几名官兵见了无悟,忙起身恭敬道:“大师。”那犯人哈哈一笑,问道:“请问来的,可是圣僧?”迟迟纳罕,这人倒有些见识。
无悟道:“贫僧无悟。”那人道:“观影琉璃珠呢?”一名官兵立刻喝道:“闭嘴。”
那人却继续道:“都说观影琉璃珠可以看到人的前世今生,未来命运。我很想知道,我原本的命运是什么?”官兵冷笑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斩首示众。”
无悟却道:“且让贫僧与这位施主单独说话。”几名官兵无奈,只得退到一旁。迟迟也站得远了,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极为粗鲁的道:“和尚你可知道,我从前是个秀才,为何会成了强盗?”不待无悟回答,又道,“我幼年时,家母请了不知道多少个和尚道士替我算命,都算得我将来要是一个强盗。我却偏不信邪,所以拼了命读书中了秀才。哪知最后,我还是当了强盗,和尚你同我说,究竟是那帮秃驴妖道是骗人的呢,还是我命该如此?”
这几句话落在迟迟耳中,她只觉脑子轰的一声,顿时空白,连无悟怎样回答都没听见,转身飞奔如逃。
那夜他们在凤江边歇息。江水轻轻拍打江岸,迟迟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只得睁眼坐起。篝火已经熄灭,无悟在不远处面对一江明月渔家零星灯火盘膝而坐。
迟迟走过去,见他双眼闭上,已然睡着,转身欲走,无悟却突然睁眼,微笑看着她。
她蹲下去,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你敲敲木鱼吧。”无悟依言取出木鱼。那清脆悠扬的木鱼声与江浪之声应和,迟迟渐觉心安。
“人的命运是否真的不可违背?观影琉璃珠是否从不算错?”迟迟终于低声问道。
无悟停止敲木鱼,转头看着她,缓缓道:“这一年来,我渐渐明白。观影琉璃珠所推测的事,乃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却不是一定发生之事。无穷无尽的推演虽极少测错,却仍有例外发生。何况这个最有可能发生,也不过仅仅指此时此刻,并不是永远。”
“可是大部分人一辈子的事情也是既定的,对不对?我又怎能知道我是那个例外?”
无悟起身,注视着宽阔的江面。迟迟跟着站起来,瞧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无悟道:“你可知我当年在观影琉璃珠里还看到了什么?”
迟迟心头狂跳,问:“是什么?”
“我自己的命运。”
“我的命运原本并不是定风塔上的僧人。”
无悟站得笔直,袖中观影琉璃珠无声滑到掌间。
“而现在,我的命运,便是我自己决心要走的这一条路。此心向佛,矢志不渝。”
迟迟呆呆的望着他,喃喃重复道:“决心要走的路?”
无悟转身微笑:“女施主聪慧绝顶,自能领悟。”
迟迟回到原处躺下,木鱼声又起,充满宁和安抚之意,终于渐渐合上了眼睛。她却不知道,无悟突然惊异的注视着观影琉璃珠,月华一般的光芒里有刺眼的红色闪过,瞬间即逝。
黎明时迟迟醒来,见无悟神情凝肃,显是一夜未眠,正欲开口相问,便觉得脚底震动,脱口问道:“难道又是龙蛇?”无悟摇头:“应是天灾。”说着霍然起身:“快到凤常去。”
开齐四年春,凤常地震。所幸并不剧烈,房屋倒塌几处,伤亡者数十人。凤常太守肖逸极为得力,立刻着官兵抢救,开仓赈灾,修葺房舍。
然凤常千年来安定祥和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关于胡姜大劫的传言不胫而走。一时间人心不定,个个如惊弓之鸟,空气中尽是惨淡意味。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庄严佛号,人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而去。却见瓦砾之上一少年僧人盘膝而坐,座下隐隐生莲,右手敲木鱼,左手上一枚珠子吞吐光华。
少年僧侣丰神俊朗,周身也有光晕流动。虽双目紧闭,众人却有一种感觉,觉得他正抬头恳切诚挚的仰望上苍与之对话。一股平和中正的力量散播开来,众人只觉惶恐顿去,心中宁静无惧。
迟迟站得远远的注视无悟,不知怎的,百感交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却觉人群中有人正一眨不眨的注视自己。她猛地转身,只见那人容颜如雪,清冷倨傲,只有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温暖的。
刹那间迟迟有种错觉,仿似站在天河旁看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