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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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娘亲。”她恻然不已。
终于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去。沿着尽枫河入城,过了平心桥,沿着大路往北一直走,然后在那棵桂花树下拐向西,便可以看见塔门。她欢天喜地的跑进去,一推门,塔内阴森幽暗,布满了灰尘和蛛丝,她愣在那里,忽然有人轻轻的唤:“娘娘。”她霍的转身,看见那张俊秀无匹的容颜已经爬满皱纹,衰老不堪,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明净如秋空的眼。她伸出手去,他却冷冷一笑:“娘娘请自重。”袍袖一拂,整个人散化为尘埃,如同那天他亲手捏碎的桂花。
她悲不可抑,痛哭失声,一双温暖的手扶在她肩上:“迟迟,迟迟。”温暖而熟悉的香味包围了她,她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然而偏偏想不起是谁。
“迟迟,我的孩子,你已经长这么大啦。”那人柔声叫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哼着歌谣,好像要哄她入睡。
“娘。”她想也不想,大声唤道。刹那间一片冰冷,她猛地睁开眼,只见依旧是一地的月光,哪里有什么人。恍惚间,她坐起来,心里空荡荡的。她起身推开窗,轻轻的跃了出去。
这一夜,赵靖也正与米政倾谈。
“马原为官多年,官声一向不错,决不至于错乱昏聩至此。”米政拈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又喝了一大口酒,满意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赵靖道。
赵靖微笑:“在此地他只手遮天,要不是你我也在调查那宗命案,有谁会注意到他的反常。其实,”他顿了一顿,笑容仍在,眼神却倏忽黑而凌厉,“那日我就觉得不妥。以马原如此精明的人,在那同乐夜宴竟会吓成那样,而后居然不截住宾客一一询问,反而胡乱用个闹鬼的借口搪塞过去,着实古怪。”
“将军可是有了什么头绪?”
“暂时没有。不过他藏头掖尾,府中参军死了亦密而不宣,倒叫人非盯着他不可。对了,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米政对朝中个官员的来历背景可谓了如指掌,他眯起眼睛,缓缓答道:“他早年也曾官拜二品。后来财物上的事情交代不清,惹怒了先帝,被贬到柔郡,已经有将近七八年没有升迁了。”
“早年?这么说,他是先帝的人了?”和飏帝即位之时,朝中局势混乱,他即位之后雷厉风行的肃清异党,手腕之残酷狠厉前所未闻。按照马原的年纪推算,他官拜二品之时应该正是和飏帝即位不久,能够存活下来并且显赫一时,必是早早就依附于还是皇子的和飏帝,所以赵靖有此一问。
米政颔首:“其中因由我却不甚清楚,只知道他确实是由籍籍无名一跃成为重臣。”
赵靖微笑:“这事情愈发有趣了。”
米政接口:“我已着人去调查那死去的参军。”
“我听说,尸首是偷偷送出去烧了的,连家人都未曾一见。既是郡守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声张,只能忍了这口气。”
“可不是么,”米政拊掌而笑,“还好一早已经吩咐过,郡守府中有人机警,换了尸体,把真的尸首扔到乱葬岗。他已经在尸首上做了记号,涂上紫荨。紫荨几个时辰之后才会散发一种特殊气味,之后经久不散,到时叫他们去乱葬岗一找就好了。”
两人商议既毕,各自歇息。
半夜里赵靖听到外面有轻微响动,推窗一看,只见到迟迟的背影,想也不想,披衣跟了上去。
只见迟迟走的不快,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路行到湖边方停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抱着膝盖,对着湖波千顷默默出神。
赵靖走过去,刚好见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颊上滚落,映着月光,跌入湖中。
“你跟着我做什么?”迟迟也不回头,轻声问。
“柔木城现在乃是非之地,你不该独自一人出来。”
“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那个刘姑娘一直在说梦话的缘故吧,在梦里面,她一直在叫娘亲。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也见着自己的娘亲,然后就惊醒了。”
“你娘什么时候过世的?”
“我生下来没多久。我从未见过她,不过在梦里,她同我长的一模一样呢。”迟迟说到这里,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神色温柔。月光如轻纱一般笼罩下来,她轻轻的哼起一首歌,整个人似跌入梦境一般。
赵靖凝视着她秀丽的身影,寒冷的露水浸透了衣襟也未察觉。突然间他眉头一跳,跃上前去,一把握住迟迟的手:“你唱的这首歌是什么?”
迟迟茫然的抬起头:“啊?怎么了?我不过是突然想起一些曲调而已。”
赵靖肃然摇头:“你自己听听,你哼的是什么?”
迟迟定下神,仔细回想方才从自己口中哼出的曲调,脸色骤变,反握住赵靖的手,肩头微微颤抖:“是,是那首琵琶弹的曲子。”
赵靖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眼睛里,那两汪流动的清泉此刻似乎凝滞了,隐隐带着雾气。
他弯腰捧起一抔湖水洒在迟迟脸上。迟迟打了个激灵,与赵靖对视,眼神渐渐清澈起来,而自赵靖的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一股热流更让她有种苏醒的感觉。
“怎么回事?”她喃喃的道,突然想起什么,扣紧赵靖的手:“快,快回去。”
黑夜里两条身影如暗色闪电一般划过,迟迟一边往前飞奔,一边觉察到冷汗涔涔而下。什么人轻功与她不相上下,居然能够用迷药令她神智恍惚?她忧心骆何与刘春月,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流出血来。
两人到得客栈,迟迟推开骆何的门,低而忧急的叫道:“爹。”然而窗户大开,夜风冷冷的不断吹进来,哪里有骆何的身影?
迟迟奔到窗口,脚步太急,几乎摔倒,赵靖一把拉住她,同她一起往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快回你屋里。”赵靖沉声道。两人立刻转身奔进迟迟房里,只见月光惨淡的映在床上,照得刘春月的容颜愈发苍白,她的嘴微微张着,似乎在控诉什么。赵靖怒极,一掌拍下,桌子应声而碎。
涉江寒(八)
(八)
如此稠密的市井,房屋鳞次栉比,放眼望去,只见灰黑的瓦上铺着一层如霜的月光。灯火稀疏,夜色已深。突然之间,一条淡得不能再淡的身影自极远处一个街角闪过,迟迟眼角瞥到,眼波中冷光一闪,不假思索飞掠而出,片刻之间背影就变成小小一个。
赵靖远远跟在她身后,虽然赶不上,但是至少不会让她脱离自己视线之内。隐约间听见迟迟一声清啸,从屋顶消失。赵靖心头一紧,发力狂奔,行得近了,听见兵刃相击之声。他按剑跃下,只见一片开阔地带当中,六个脸色惨白身着灰裳的男子正围住骆何与迟迟。赵靖定睛瞧去,见这六个男子兵器古怪,是一把金光闪闪的钩子,一剜一刺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
而骆何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无论对方怎么攻击都无法进入剑光之中。这情势看似滴水不漏,赵靖却暗暗忧心,手按在剑上,只待稍有不测便加援手。原来骆何武功虽高,但是走的是轻灵飘忽的路子,此刻他只守不攻,更无进退挪移,分明是旧伤未愈,若与人长期耗斗下去,必然不支。
迟迟的情况却要好得多,冷虹剑如电一般穿梭,招招凌厉诡异,步法又神出鬼没,与她交手的三人渐落下风。
赵靖知道迟迟性子高傲,所以只是在一旁静观,并不出手,一面苦思这六人来历。眼见这六人面上白得隐隐发青,眉毛都极稀疏,几乎没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然而立刻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这人虽然擅长邪术,武功路子阴毒,但是决不至于近了迟迟的身而不让她发觉,更惶论他的弟子了。”这当中有个大关键,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这时只听嗤的一声,他霍的看过去,只见骆何不住后退,胸前衣服已被钩子划开一条大缝,幸而骆何步法了得,这一钩竟没有伤了皮肉。那人一招得手,欲再前逼,却觉眼前一花,只看见月光下竟有七彩光晕流转,诧异之际,却听自己同伴暴喝:“小心。”两把钩子同时挡到他身前,他一低头,刚好看见迟迟那柄薄利的长剑自胸口堪堪而过,正暗呼侥幸,脖子上却是一紧。他的同伴就在他身侧,只见他颈下皮肉有极细一圈深深陷了进去,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勒紧,不由骇异,长钩只得胡乱挥出,却听迟迟一声轻笑,钩子不知被什么东西一弹,倒向自己钩来,却是冰影绡丝反震之力,迟迟力道不大,但是胜在无形,颇建奇功。
那两人抬眼,见少女明媚如春花的脸庞上绽放冬日肃杀之意,奇异的对比令她更加美得惊人,而她身后,另三名同伴已经扑上,少女听见,手上不松,身子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箭一般弹起,三把钩子竟扑了空,又无法收力,同时插入那被冰影绡丝勒住之人的前胸。
滚烫的血顺着衣襟一滴一滴流下,执钩的三人呆了一呆,随即狂怒,也不顾同伴痛苦,同时抽出长钩,鲜血喷涌而出。骆何早知不好,没命的往前一扑,将迟迟搂在怀里,自己用背迎过去。然而一声极低沉的奇异啸声响起,随后是当的巨响,赵靖手里的剑生生挡住了三钩,反将三人震了回去。
三人后退几步,与剩下两人比肩,惨白的脸上都是一般怨毒的表情:“三爷,昨天让你走了,今天居然找来两个帮手。”正要再攻,忽然见到赵靖手中的长剑,心中惊惧无已:“好,好,三爷您真是厉害,竟然有这么一个人替你出头。”五人又惊又怒又恨,见赵靖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宛若天神,立刻心意相通,互相手一握,竟在原地凭空消失不见。
赵靖本欲捉住其中一人仔细审问,见此情景不免一愣,刚踏前一步,却听骆何低声道:“不要再追了。这种障眼法后面往往布下厉害的迷幻阵,要与追兵同归于尽的。”
赵靖转身:“前辈,你没事吧。”眼睛却往他怀里看去,只见迟迟已然晕了过去,雪白的脸上两滴鲜血触目惊心。骆何苦笑:“这孩子,外强中干,见血就晕。武功再高也是枉然。”说话间眼光掠过赵靖手中的剑,不由喃喃道:“难怪他们会突然逃走,此剑一出,莫与争锋。想不到迟迟竟交了公子这样的朋友。”赵靖拱手行礼,也不自谦,心里想的却是:“原来昨夜他们就交过手了。这帮人又是怎么牵扯到这事情里来的?”
迟迟慢慢醒转过来,一把拉住骆何的袖子:“爹,你怎样啦?”骆何伸手替她抹去血迹,微笑道:“我没事,幸得这位公子相救。”迟迟眼光一转,与赵靖目光相碰,心中未免有些不服,而自己晕倒的样子更加丢脸,于是噌的跳了起来,立刻顿足道:“为什么不去追他们?他们杀人灭口。”
骆何惊问:“谁死了?”迟迟追击酣斗之时什么都忘了,此刻想起刘春月躺在自己床上的惨状,不由怔怔的流下泪来:“爹,就是我今天跟你说过的那个姑娘啊。”
骆何听见此话,心中惊疑不下于迟迟,面上却愈发波澜不兴。迟迟抬起泪眼望着他:“爹,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骆何缓缓摇头道:“爹真的老了,发觉有人潜入,竟然追不上他。我一路追到这里,刚好遇到这六人从中截杀出来。”
赵靖不由问道:“前辈,从你发觉有人潜入迟迟房中,到你追出来,究竟隔了多久?”骆何皱眉:“应该只是片刻之间。”他说完这话,心头一阵气血翻涌,脚步虚浮,迟迟忙上前扶住他,三人往回缓缓走去。
“这么说,此人片刻之间就勒死了刘姑娘,给迟迟下了迷药?”(1*6*kp;。1^6^k。cN)赵靖推想这情景,大惑之下寒意顿起。迟迟看着骆何,没有出声。她本来有许多的话想问骆何,毕竟赵靖在场,迟迟不欲他知道父女两之间的协定,只得沉默。骆何如何不知她的心意,悄悄对她摆了摆手,自然是告诉迟迟,因为隔得远,中途又发生变故,他没有来得及认清那人。
父女两眼神交流之际,赵靖恍若未察,又问道:“前辈,今夜伏击你的这六人,是否是历万山的弟子?”骆何颔首:“应该没错。”迟迟啊了一声:“爹,你说的这个历万山是不是那个无恶不作的盗中败类,独脚大盗历万山。”
赵靖听到盗中败类四个字,看了迟迟一眼。
骆何微微一笑:“正是,这个历万山是个杀人无数,贪得无厌的贼,在西域学了些妖术,更是横行无忌。后来受了重伤,躲在山里不敢出来,原来是调教了一帮弟子。”
迟迟冷笑一声:“难道柔木城里有什么财物他们要劫的?若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一定叫他们生不如死。”赵靖见到她咬牙切齿放下狠话的样子,忍不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