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栖梧枝-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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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少奶奶归宁的排场也算不小,大姐也常笑着对母亲说,在婆家婆婆疼爱,妯娌们就和姐妹一样。可是备不住有嘴快的下人说出来,亲家太太虽说面上做的是一碗水端平,只是终究心里还是分个亲疏,对大姐夫妻不过就是面子情。
妯娌们又不少,自然有那么一两个轻狂人,仗了自己出身,在婆婆跟前又多加些甜言蜜语,哄的婆婆一心只把她当宝,看不起这旁的妯娌们也是有的。大姐日日周旋在丈夫,婆母,妯娌之中,还有自己房里的下人多了,嘴杂的也不少,只觉得她眉间眼梢,常带了疲累之色,哪有当日在闺中的娇美?
二姐嫁的是扬州知府的族弟,自身的功名虽只是举人,可是京中有了数家商铺,京外又有几个庄子,公婆已丧,二姐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下面不过一个小姑,还要仰仗着哥嫂过活,那日子过的,可比大姐快活多了。
嫁过去不到两年,虽只得了一个女儿,可没有人敢在二姐跟前说句让二姐夫纳妾的话,只说年纪小,先花后果也是常事。归宁时候,虽没有大姐气派,只是那出手大方,对低下人的约束,就和大姐不同,饶如此,二姐还常嚷着在家料理家事太累,巴不得回娘家多待几日好好歇歇。
或者就是如此,母亲才把自己许给杜家吧?可是难道说自己就要在大嫂下面过一世吗?虽说长幼有序,也有量才是用,朱愫的手握住丝帕,不该这样想,长辈面前承色,对长嫂恭敬,这才是做弟妇该做的,若事事强出头,只会被那些有心人利用了去。
就像自己的姨娘,以为自己被嫡母养在身边,就多了些面子,常在那蝎蝎螫螫的,一次两次还好,多了,谁把她当真了?想起刘三妈说的话,朱愫捏丝帕的力气更大些,就不该让她跟着来,等过了年,寻个什么缘由打发了去才是。
雀儿只是笑着问:“娘,已在寻四婶了?”杜太太点头:“过了年,他也十五了,你二婶家的老三都订亲了,说起来,虽说是小了一岁,论起月份,只有七个月,都是我疏忽了。”说着杜太太摇头:“哎,等各自成了家,我就真老了。”
朱愫把心事转了回来,笑着道:“婆婆还不到四十,哪里能称老?况且心事缜密,当家这么多年全无所失,媳妇的十个都比不上婆婆的一根小指头。”
这番话只是让杜太太嗯了一声,看着朱愫道:“二奶奶这话说的,让我不好意思起来。”说着微微叹息:“老了就是老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吴妈走了进来,小声的道:“太太,那家……”雀儿忙拉一把朱愫,和她一起出来。朱愫只觉得自己刚才的马屁简直是拍到马蹄子上,心里不由有些懊恼。大姐还说,这婆婆和娘是不一样的,要多在她面前说些好听的,暖着她的心,讨她的喜欢。不然她来个不理你,从不让你在跟前伺候,那日子可不好过。谁知才刚学就被打回来了,是大姐说的不对还是旁的什么?
来到外面,雀儿坐下,见朱愫扯着丝帕,脸上有些懊恼之色,想起方才她说的话,笑着道:“二婶,婆婆有些严肃,有些话她是不爱听的。”朱愫再受了那么多年的教养,内里底子依旧是个十五的少女,见雀儿说这话,就像小孩子做错事被抓一样,冲口一个我字出口,就再没说话。
身后已经传来杜桦的笑声:“大嫂二嫂,你们在说什么呢?”雀儿朱愫双双转身,不止杜桦,杜杉杜杨也在那里,看见雀儿,杜杨已经抬头笑了,她正在换牙,一讲话就漏风:“大嫂,方才大姐姐领我们去瞧了小侄女,她还在睡觉,大嫂,她什么时候才会不睡觉起来陪我们玩。”
杜杉想是回去之后,被杜三太太管教严格,比原先规矩许多,拉一把杜杨:“大姐儿还小呢,还不到五个月,等要能陪你玩,只怕还要一年,再说,你连礼都不和二嫂见一个,羞还是不羞?”
杜杨被姐姐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扭着小手指头不说话,朱愫上前拉住她:“二妹妹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大面上的礼没错就成了,这私下也讲这些,不累的慌?”
杜杨歪着头打量着朱愫,除了当日见礼时候见过朱愫,还没好好瞧过呢,杜杉又拉一把她:“你也不小了,该学规矩了。”杜杉嘻嘻一笑:“二姐,二嫂今天的打扮,比那日好看多了。”
童言可爱,众人不由都笑起来,是女子就没有不喜欢别人赞自己容貌的,朱愫低头一笑,杜杨伸手拉着雀儿的手:“大嫂,二嫂比你好看多了。”这个三妹,杜杉刚想去捂她的嘴,朱愫的喜悦顿时变成尴尬。
雀儿已经蹲下身子给杜杉拉着衣衫:“三妹,是不是见了漂亮二嫂,就不理大嫂了?”杜杉早扑到她怀里:“不是,怎么会不理大嫂呢?”见雀儿轻轻化掉这话,朱愫不由叹了口气,一有了得失心,就好像不是自己了。
和小姑们说笑一回,依旧进到房里陪着杜太太说笑,虽说是说笑,其实说的是杜杉杜杨,陪笑的是雀儿妯娌。杜太太依旧是坐在上面,偶尔露出一个笑容,纯是看她们玩耍罢了。
用过午饭,冬日天短,虽不歇午觉了,杜太太还是打发两个媳妇回房,让她们各自去歇息。朱愫回到房里,脱斗篷,解帽子,端着茶坐在熏笼面前半闭着眼,能像这样歇息一会,杜太太怎么说媳妇都是个好婆婆。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响起,朱愫不由皱眉,不是说了不许她们打扰吗?怎么又有人进来了?刘三妈的声音响起:“姑娘,这机会你怎么不抓住呢?”
什么机会?朱愫看着刘三妈,刘三妈蹲下身子:“姑娘,我听的说,太太预备给四爷挑媳妇,等娶了四奶奶,太太就不想管事了,姑娘,这可是好机会。”
朱愫坐正身子,看着刘三妈的眼有丝疑惑,这话杜太太上午方说过,怎么她就知道了?刘三妈忽略掉朱愫的神情,小声的道:“姑娘,姨奶奶一世只有你这个,还不是盼着你嫁到好处,虽说不能像大姑娘一样嫁到相府,可也不能弱了二姑娘不是,等把家掌了,再催着姑爷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姨奶奶脸上也欢喜欢喜。”
刘三妈想到好处,自己不由笑起来,冷不丁朱愫开口:“刘妈妈,我倒想知道,这做下人的打听主人家的事,是谁教你的?”
教训
刘三妈不防朱愫问自己这个,眼睛眨巴了几下:“让姨奶奶欢喜,自然是姨奶奶教的。”朱愫一笑:“说太太那几句。”刘三妈看着朱愫的眼,她的眼里很平静,定是姑娘也想知道,这怎么在太太屋里安插眼线,姑娘果然开窍了,凑近一些:“姑娘你不知道吧,刚来我就和太太屋里一个小丫头说好了,有什么话,先来告诉我。”
朱愫把杯子重重放到桌上,说出的话已经冷成冰:“刘妈妈,在太太屋里放眼线,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朱愫的突然变脸让刘三妈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这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朱愫冷笑一声:“今日为了我好,自然安插人打听别人的事,明儿我若要得罪了你,自然你也要捏住我的把柄到处去说,其心可诛。”刘三妈扑通一声跪下叫起屈来:“姑娘,这都是姨奶奶说的,她……”不等说完,朱愫已经拍了桌子站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姨娘历来对母亲十分尊重,哪会做这些事情,定是你这奴才自己想出来的,到时捏住我的把柄,再撺掇着我掌家,自然是什么都由着你,你打量我是傻子吗?”
说到后面,朱愫的声音已经极高,在外面檐下等候的晓倩她们听到里面的动静,忙进来伺候,见刘三妈面红耳赤跪在地上,朱愫虽坐着,脸色也不好看,还当是刘三妈说什么话冲撞了她。
晓倩忙上前道:“姑娘,刘妈妈是从京里跟过来的老人,有什么话,姑娘好生说,别气坏了身子。”朱愫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看晓倩,晓倩伺候她这十来年,还从没见她这样过,不由看一眼跪着的刘三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晓环见晓倩说话后朱愫依旧如此,一眼稍见桌上的茶杯撩在那里,里面的茶一口没动,忙拿起新茶杯给朱愫另倒一碗茶:“姑娘,先喝口茶。”
朱愫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晓环已经对刘三妈道:“刘妈妈,姑娘脸软,又还是新新的媳妇,你有什么话,就该和软着说呢,惹姑娘生这么大场气,姑娘气坏了身子,谁都赔不上。”
刘三妈在朱家时候,虽只是姨娘身边的人,朱愫得朱夫人的喜欢,朱夫人是个宽厚体下的,朱愫生母在朱夫人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带的刘三妈在下人中间,也是有脸的。
方才被朱愫大声说了几句,已觉得几辈子的脸都丢了,哪禁的起晓环再来这么几句,嘴里嘟囔道:“我也不过是为姑娘好,姑娘不肯听也就罢了,此时还说起我来,姑娘若不喜欢我,何不把我送回京里?”
刘三妈这话带有要挟,晓倩给朱愫捶着肩,听到刘三妈这样的话,眉头不由皱一皱,朱愫已经开口:“你既嫌伺候我跌了你的身份,我这就去回太太,说你念着京中,遣人送你回去。”说着就起身。
刘三妈没料到朱愫竟应了,本来这话不过要挟她的,这把陪房遣回去,打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还有朱愫的脸,刘三妈这才料定朱愫不会应说出这话,见朱愫要去回太太。
想了又想,总不能被遣回去丢了差使,急的上前拉住她的裙子:“姑娘,小的不过是说几句气话,伺候姑娘,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敢说跌了身份的话?”朱愫连眼角都不稍她:“那你是不回去了?”
刘三妈僵在那里,这话自己说出口的,还是要自己把这话收回去,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全是这张烂嘴,说的什么话?”
说完转向朱愫能看到的那方,只是抓着她的裙子哀哀哭泣:“姑娘,你念在小的年老,又伺候了姨奶奶一辈子,求姑娘了。”
朱愫只凭着她抓住裙子,一直看着外面,晓倩晓环明白定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事,哪敢上前求情,都低头垂手而立。
过了许久,朱愫才低头看了眼刘三妈,她此时脸上满是眼泪,再晚一些,只怕连鼻涕都出来,朱愫哼一声:“起来吧,日后可要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刘三妈羞中带惭的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
朱愫回头瞧着自己那几个丫头,晓倩晓环已经齐声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们随着做就是。”朱愫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背着自己在太太屋里安插眼线,这样的事,哪能容的?不过是因了刘三妈是陪房老家人,自己又是初嫁到杜家来,若按了母亲的教导,这样的人就该撵的远远的才是。
母亲?朱愫把握紧的手松开,虽叫着母亲,也知道谁才是亲娘,平日还是有些嫌雀儿礼数不周,对着杜太太声声唤娘,此时倒有些羡慕起来。
晓倩见刘三妈站起来,这才上前扶住朱愫重新坐下:“姑娘再歇一会,太太那边想还没什么事?”晓环已经把茶端上来,朱愫看一眼刘三妈,刘三妈讪讪站在那里站了一会,也就出去了。
朱愫这才舒一口气,姨娘啊姨娘,到底该怎么说你?
过年总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今年比起去年,人口多了不少,除了朱愫和大姐儿,还有杜三老爷的那对儿子,两个妾也被杜三太太带来席上,虽说只能伺候,也是莫大的脸面。
男在外女在内,长辈们一席,姑娘们另设一席,大姐儿和杜三老爷的那对儿子年纪还小,不过就是被雀儿和杜三太太抱着坐了一会就让奶娘抱下去。
杜三太太瞧着姑娘们的那席,见杜杉一举一动都没有原先稚气,斟满一杯酒双手送到杜太太跟前:“大嫂本就辛苦,我还把杉儿她们送来给大嫂教导,添了大嫂的辛苦,这杯酒就当做弟妹的谢大嫂了。”
杜太太接过,笑道:“这些事也是我应当的,怎能说什么辛苦?”杜二太太瞧着杜太太把酒饮下,突然笑道:“大嫂能教导侄女,可惜不能教导兄弟,倒是件憾事。”杜太太唇边的笑容一僵。
当日虽说酒席也摆了,杜二老爷夫妇看起来也是重归于好,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可毕竟是死了人,又吵闹了那么大一场,那裂缝是怎么都在的,先是按了妾室的规矩办了丧事,棺材和装裹都是上好的,虽没葬在杜家祖坟,那坟地就在祖坟边上,四时祭祀也是极方便的。
这口气杜二太太也就忍了,人已死了,再争什么也没用,谁知丧事刚完,杜二老爷就搬到了书房,说是要按礼,给她守一年的丧。这下杜二太太怎能再忍的住,只听说过丈夫给妻子守丧,哪听过死个妾还要守起丧来,再说自己还没死,杜二老爷就按死了妻子的规制服丧,这不是给自己触霉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