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将腐朽,其爱不渝-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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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冒着风雪也要来见的人?披头散发,脸脏污得已辨不出眉眼,白色的羽绒服上黄一块黑一块,近看竟然是泥水。快三十岁的人了,像样吗?再低头看宝贝儿子,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倒是小脸保护得好,双颊红通通的,可爱多了。
自辉再怎么也想不到会见到这么一副景象。他原以为,儿子该多想念他,没有老爸陪着,他大概都无心做功课吧?紫末那性子,这几天也应该是茶饭不想,每日每日地盼着他能给她一个电话。所以,他才打定主意,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唉,亏他在路上还担心母子俩抱着他的哭,为此酝酿了好些安慰的说辞。
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
“你们还挺会给自己找事消谴嘛?”他全然不觉自己的话里冒着酸气,反正他心里想的也没差,有他没他倒也没什么所谓。到头来是他自作多情,是他成天成天地想念着他们。
“爸爸爸爸!”童童抱着他的大腿摇啊摇,“你来陪我玩雪了?”
“不,上楼去!”他摸到童童的头发已有微湿的汗意,这么冷的天,再站多一会儿,说不定就患感冒了。反正,这种野蛮的游戏他也不打算奉陪。极为不满地瞪了江紫末一眼,他抱起童童,往楼道里走。
才走了两三步,他的胳膊就被拖住,江紫末死皮赖脸地蹭上来,挂在他的胳膊上。
“你不玩了?”虽然这样说,他的嘴角却还是得意的微微上扬。
江紫末干笑两声,谄媚地贴上来,“不玩了不玩了,你的诱惑力最大,什么事都比不上。”
童自辉冷哼一声。
江紫末暗暗叹气,忍吧忍吧,谁让他是赚钱养家的那个,自己就委屈点,成全他那需要人时时依赖于他的变态的心理。
于是,身子贴着他蹭啊蹭,只差要把他挤到墙角去了,才狗腿地说:“童童给你打电话了,是你不接嘛,又不是我们背着你偷偷玩。我们都很想你啊。”
又是一声冷哼。
“好绝情哦!”她可怜巴巴地咕哝,“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你都想得形销骨立了,难得见到你,笑也不笑一下。”
童自辉微笑,但是是对着宝贝儿子,“童童,你看这里有人瘦了吗?”
童童很认真地看了看所有人,摇摇头。
江紫末摸摸鼻子,别过脸,躲开自辉在她圆圆的下巴上巡梭的目光。她前几天是很消瘦憔悴的好不好?谁让他那时不来,等她的脸才稍稍圆润一点点,他就来了。
童自辉拉回目光对着童童,忽然笑道:“好像童童是瘦了点。”
江紫末狠狠的瞪着那张笑脸,肉麻兮兮的笑。对儿子那么关心,你就有肉吃?对儿子笑得那么肉麻,你就有酒喝?她死死的瞪,待他一转过脸来,那双眼睛魔法般地眯眯一笑,是啊,他可以只对她冷哼,她却得对他笑,讨好他才有肉吃,有酒喝。
“童童是聪睿的孩子,那能跟那些普通的胖孩子一样,”她心里依然在腹诽,看出来了,你来就是担心我虐待儿子的。
自辉瞟了瞟她,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恶心吧啦。
算了,逗她这么久,也够了。真把她惹毛了,板起一张脸,一会儿到家,岳母又要担心。
chapter 38
江紫末开了门,一行人站在门口换鞋、脱外套,童童把帽子,羽绒服,手套全堆到江紫末摊开的手臂上,她生气地眯了眯眼,正想抓回那个小东西,“啪——”童自辉的黑色大衣落到那堆衣服上,轻巧地自她面前扬长而过。重——好重!再顾不得教训童童,乖乖地捧着衣服,一一挂起来。
雪天开车不便,自辉是一路走过来的,江美韵担心他冻着,又差紫末去打了盆热水给他暖脚。待紫末将童童哄去洗澡,并烘暖他的睡衣后,才又来到客厅,见自辉的双脚还泡在水里,却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取来毛巾,抬起他的腿时,自辉睁开了眼睛,接过毛巾擦干脚。
一来到这里就觉得浑身放松,轻易就睡着了。他疲倦地推了推鼻梁,拉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
江紫末见大的小的都伺候完了,便坐了下来。
“要不要洗个澡休息?”她问。
自辉摇头,虽然很想留在这里,但家里只有两个老人。
“一会儿还要回去,明早有个会议。”
紫末眸中有黯色,却也没有把心里的失望表露出来。静默了一会儿,她的肩上忽然有股重量压下来,微微侧头,方知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安然地闭着眼睛。
“这么累,还是进房躺一会儿吧。”
自辉没有反对,揽着她的肩往卧室去。一挨到床,他便完全松懈下来,身体仿佛一下子重了不少,连眼皮也抬不起。不用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江紫末替他盖好被子,自己也挨着他躺下。
童童洗完澡便急匆匆到他们的房间,一推开门,失望地见父亲已经躺下睡了,母亲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扶着门,为难着该进还是该退,还没有跟爸爸说上几句话,他不想就这样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江紫末掀开被子对他招招手,并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童童眼睛一亮,轻轻关上门。爬到床上,钻进被窝里,紧紧挨着父亲睡下。
一家三口并排躺着,紫末在左,自辉在右,童童夹在中间。他侧过身,贴着紫末的耳边小声说:“今晚都可以跟爸爸一起睡吗?”
紫末摸着他柔软细密的头发,笑着点头,“乖乖睡觉,不然爸爸会被吵醒哦。”
童童闻言紧抿着唇,表示自己不会再出声后,便一头扎进紫末怀里,蜷起身子睡着了。
江紫末小心地替童童掖紧被角,才撑起脸,端详童童的睡相。
童童比一般的小孩子独立,晚上从不需要父母在枕边讲故事哄他入睡。早上叫童童起床时,她经常看到他熟睡的样子。有几次她拿相机偷拍他的睡相,都是两手高举过头顶,一条腿露在外面,压着被子。运气好,还能拍到他嘴里含着手指的照片。
她一直觉得童童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孩子,因为尚且年幼,脸小小的,五官就显得更加精致,他的睫毛长而且密,睡时垂下来,给下眼睑投下一圈浓重的阴影。高鼻薄唇大眼,完美得仿佛是雕刻出来的,谁对他都是越看越爱,不用说她这个当母亲有多骄傲了。
她小心拨开他额前的发,吻了他光洁的额头,便以额抵额,怀着满腔的感动睡了。
但,童童睡着时绝对不会可爱。半梦半醒间,几次觉得童童抬起一只小脚踹到她的肚子上,被踹一次,她就往后退一次,快掉下床时,似乎有一只手及时抓回了她。那之后,她却没有再遭到这样的虐待,一觉睡到闹钟响起。
她坐起身,揉揉眼睛,童童远远的睡在床的另一边。自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一边用手耙着头发,一边低笑。她和儿子都是嗜睡的人,雷打不醒,即使是睡着被人偷走了,也不可能有所警觉,更何况一个人在他们睡着时离开。
洗漱完毕,她又回到卧室,轻轻推了童童几下,那对如羽扇的睫毛只抖动了两下,算是作出了回应,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又响起。又抓住小身体猛烈地摇晃,蜷一蜷身子,继续熟睡。
江紫末坏笑几声,把嘴凑近他的耳朵,“童童,再不起床就别怪我了哦。”
这次,连睫毛都没有抖动,小人睡得安然。
江紫末搓了搓手,两指捏住他的鼻子,心里开始默数,“一,二,三——”
小嘴张开了。她又用两指捏住小嘴,“一,二,三——”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扭动,终于能挣脱开她的手,眼睛才陡然睁开,生气地瞪着她。
“妈妈!”童童气呼呼地喊。
“要迟到了哦!”江紫末说着,一抬手,俐落地脱掉了童童的睡衣。不待童童再发脾气,保暖内衣又从他的头上罩下,接着是羊毛衫,小马甲。这才笑眯眯地凑近那张小脸,“还要妈妈帮你穿裤子吗?”
“不要!”童童大叫着逃开,抢过她手中的衣物自己换上,边换边四顾着房间,“爸爸呢?”
“已经去上班了,哪有你这么好命,小懒虫!”
“妈妈好意思说我吗?”童童朝她吐吐舌头。
江紫末不想一大清早地跟他开吵,便推着他到外面,“快去洗脸漱口,外婆已经做好早餐了。”
童童吃完早饭,她刚把床被整理好,顺手抓起一根油条叼在嘴上,单肩背起童童的书包,拉着童童冲出家门。身后还遥遥跟来江美韵的责备声:“大冷天的,带孩子跑什么步?饭也不好好吃,大人不像个大人样——”
“妈妈,外婆为什么总骂你?”童童在电梯里说。
“因为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总骂着才热闹。”
童童皱着眉,似懂非懂。江紫末咬着油条,戳戳他的额头,“我老了以后也会总骂你,你可不许避着连家也不回。”
“外婆不是因为讨厌你才骂你吗?”童童又问。
“当然不是,”江紫末囫囵吞下半根油条,擦擦手,“任何情况下,如果我骂了你,都不是因为讨厌你。”
童童仿佛明白了,出了电梯后往外婆家的那一扇窗户仰望,灿亮的眼眸一弯,笑道:“我没有外公。外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一定很孤单,等我回家住了,也要经常来陪外婆。反正妈妈有爸爸经常骂着,不会孤单。”
江紫末双眼一瞪,“你哪只眼睛看到你爸爸骂我了?”
童童撇撇唇,不予理会。眼睛看向前面,一堆人围着小花园,唧唧喳喳的议论着。
“天刚亮,我下楼来买早点,那时就看到了,”一个挎着购物袋的大婶对一个刚晨运完的大叔说。
“是啊,昨天晚上还没有,这车啊,房啊,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多出的。”
一个老奶奶微笑着,“唉,你们都没注意到那个小天使啊!像在祈祷呢,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做的,给咱们小区带福气来啊。”
听着这些议论声,童童急促地快跑两步,小小的身子挤进人群的最前面,顿时呆了。
“你看什么?再不走,今天就没法跑步了,”江紫末也挤上前来,揪住他的后领子,眼睛往前一看,也呆住了。
花园的空地上停着一辆“汽车”,如果不是周身雪白,真会以为那是一个精致的汽车模型,方向盘,仪表器一应俱全,从没装“玻璃”的车窗看进去,里面依次坐着几个人,发型神态栩栩如生,分明就是他们一家。旁边还有一幢简洁的房子,房子前屹立着一个张开翅膀的小天使。
“太伟大了,是爸爸做的,”童童睁大一双惊叹的眼睛,“爸爸答应下雪时送给我的。”
江紫末的目光只匆匆略过车和房子,便停在那个闭着双瞳诚心祈祷的小天使上。小天使很眼熟,不是雕像里常见的那种,而是她遗失的记忆中的一块碎片。她凝神苦苦思索。
忽然间,眼前的小花园仿佛朝四面延伸开来,视线越发开阔,似乎看到了湖,湖边叶子凋零的柳条,和北风中摇曳的香雪兰。
好像是那一年的冬天,在公园里。
她的耳边有温柔的低语,“转过身看看——”
她转过身了,眼前是天使闭着瞳目的面孔,双手举在头顶,托着一个雪白的圆盘,灰暗的天空下,圆盘里闪闪发光。
她抬起手,取出盘内的戒指,内心翻涌着激烈的情绪,却极力压制着转过身,望着那温柔带笑的脸庞。
“这是你做的?”
他含笑着点头。
“用了多久?”
“你问戒指吗?用了三个月时间。”他笑,“要付我设计费吗?”
她原是问雪雕的天使,却想不到戒指也是他亲手做的,惊叹不已地摸着指环上的花纹,勉强挤出笑说:“你的设计都是很贵的?我怎么付得起?”
“是比较贵,可是你付得起,”他说。
“那你开价吧。”她仍陪笑着,却笑得有些心酸。
他凑过脸,嘴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出他的要求——“你一生的陪伴,如何?”
雪花簌簌地落下,沾在她的睫毛上,也落进小天使头顶的圆盘里,小天使仍然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是在虔诚地为他们祈祷幸福。
那是他的求婚。
四周有细细碎碎的赞叹声,如同那时一样,有人赞叹完美的设计,有人赞叹精巧的手工。她急切转过身,目光在人群里搜寻,却找不着那张立刻想见到的面孔。
他早已离开。
留下这些雪雕,让他们一下楼就可以看到。
童童一脸骄傲与兴奋,喜欢父亲送的礼物。可是紫末却只感到心疼,在寒冬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凭借着昏暗的灯光,用温热的手抚过无数次冰冷的雪,才做成了这份礼物。
看着那小天使闭着双眸,泪水在她的眼中聚集,这个人呐,总是给别人一些还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