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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身体笔记 作者:王亚彬 史晶歆 毛毳 应莉-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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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6年制民族舞专业的班里,共有30个女孩,分在两个班。最大的一个16岁,和我同住在一个有7个床位的房间里,我们都叫她姐。开课以后她被选为我们的班长,负责老师到时点查人数。

  说实话,今年2月份我刚刚过完9岁的生日,而户口本上的年龄是母亲托人改写的,由属鼠变成了属猪,长了1岁。刚考进舞院的情形虽然刚刚过去,但也有些模糊淡忘了,只记得当时一个个老师不停地拿小软尺量你的胳膊、上身和腿的比例,不停地传呼你一个人进入一个有十几个大人盯着的房间里跳舞,然后轮流搬抬你的左腿、右臂,叫你弹跳,等等。经过一番观察,终于被一个老师从落选的队伍里领到入选的横排中,站在最边上,当时疑心是否差点被拒之门外,并排而立的女孩都高过1。36米的我。我的腿比上身长8厘米,算是一个短腿姑娘,另外的各地女孩有长15厘米到22厘米的不等,都是些苗条的种子。可是我裸露出来的肘、膝盖、脚面的局部没有她们的粗糙和色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格外显眼,仿佛用灰色画笔特意涂过。

  后来大家生活在一起才知道,那些有颜色的皮肤大多是长在已经练过几年功夫的人身上。有个女孩告诉我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无形中拥有那种肤色,那神情好像略带一丝自豪或者叫做炫耀。这个女孩比我大3岁,她管这样的肌肤叫色斑。



皮肤木刺

  1993年9月26日 08:00附中女生公寓406室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没有家里洗衣机轰轰的转动和喇叭里广播的新闻,也听不见父母低声的聊天。阳光还算灿烂,透过窗帘投射给住在下铺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离家出来的星期天会起得如此早,也许心里有些不踏实,就爬起来坐在暖融融的床上,在腿上垫着个枕头开始写起东西来。

  北京的水据说是来自地下,因此一年四季会冰凉透彻,晨时洗过脸便完全清醒了。妈妈在临别的时候告诉我,洗衣服时要戴上胶皮手套,水温会刺激皮肤,刺激关节,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不过只因年纪太小体会不到叮咛背后的苦心,如今保温箱里的生活已经结束,所有衣物当然要亲力亲为。尤其被提醒不要在练功之后、大汗淋漓的情况下用凉水洗脸。而我经常看见高班的姐姐们赤身裸体走在宿舍楼道里,还用水管里刺骨的冷水冲洗自己,简直惊呆加佩服。

  就这样一直坐着,感觉到上腰至大腿有个部位总不舒服,站起来用手仔细地摸索,发现一颗木刺。没错,小镜子告诉我那里的确有一颗饱满的黑色木刺,在大腿后侧。这个东西是学校练功房地板的产物,我们每天要光着腿,只穿一双小袜子坐在地板上和它亲密接触,勾绷脚、横叉、地面环动等舞蹈基础训练都会不遗余力地刮起木地板上的刺,紧接着就无声地落进皮肉里。所以课后大家经常相互合作着用针挑出刺,然后留下红肿的一小片,这也是女孩子经常抱怨的话题。如果父母在身边肯定还要点上什么双氧水或者碘酒一类消毒的东西,他们会说千万别感染。然而,现在在我看来这只是舞蹈磨炼意志的一小部分,用不着大惊小怪。不过,现在只好等姐姐们睡醒之后帮我“挑刺”。


皮肤把杆

  1994年5月12日 21:30附中女生公寓406室

  早上基训课老师让我们钻进把杆站到墙壁角落里量身高。我是第一个,仍然是班里最矮的一个学生,所以每次组合的开始我都会自觉地站到第一个出场位置,代表从小个开始。来北京上学已经结束了整整一个学期的试读,逐渐习惯早起然后一天满满的课程。父母的电话定期打给值班室,不断告诉我注意营养,可我依旧是 1。4米出头,丝毫看不到爸爸那样海拔 高度的身影。我们的基础训练课循序渐进,已由地面升至把杆,教室有时碰巧是开学第一次参观留名的那间。

  舞蹈学院专业教室的布局是中间和两侧三面把杆环绕教室,剩下的一面是可以照见所有孩子的镜子墙,镜子下面是放日常衣物的柜子,有拉门。能站到中间把杆的人大多或是条件最好,要么功夫最好的人,中间把杆最中间的那个位置是所有上学的人最为向往的,那代表着班里的优秀人才。可是我在旁边把杆的最后一个,紧紧挨着镜子,倒可以对自己刚刚勾到把杆的样子进行观察,像把前爪搭在主人手里的小狗,而姐姐们的手肘却可以与把杆持平,甚至超越它。

  今年我真实的年龄应该是10岁,因为现在试读期仍在进行,所以需要继续隐藏好谎报的事实以免学龄不够被退回原籍。可是我的身高实在与年龄不相符,连老师也在怀疑我以后是否成为一个矮个。虽然身高不足,但我每天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握着面前高高在上的把杆。我的双手从小就又细又长,常被亲戚邻里喻为“凤爪”。那会儿因为脾胃不好还经常在手指内侧关节针灸,然后用带血的十指握住一大块止血的棉花,妈妈便说我是生来就要受累的。现在又来学了舞蹈,看来这样的预测是有根据的。记得儿时握着爸爸的大手,粗糙有老茧,但热热的,如今摸着把杆,即使光滑却没什么温情可言。量高过后,扶住把杆滋溜钻出来,手心有些火辣辣的疼,这时我才发现一双10岁女孩的手竟然开始有了茧。

  茧是一个个小小的黄色圆圈,分布在指关节内侧和手掌上方,每一个都鼓鼓的,像充了气的坐垫,按上去没有什么感觉。我怀疑这是舞蹈开始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有预感将来会在身体乃至关节的各个部分留下更加残酷的痕迹。熄灯了,我合上本子,躺在记忆的黑洞里,想着爸爸的大手,睡去。



皮肤图腾

  1995年12月23日 22:00 宿舍

  同学们洗澡哆哆嗦嗦地归来,尚未干透还在滴水的发梢已在回宿舍的路上冻结了一些冰茬,真冷。当初招生,可以到这所学校来上学的孩子多半家境是富裕的,因为学费加上生活费比普通中学好像要昂贵许多,光看看澡筐里琳琅满目的洗浴及护肤用品便可知都是些娇贵的子女。

  北方一向干燥,冬天到来小腿上不停地脱皮,据说是气候的原因,也可能遗传了父母干性的肤质。在晚间澡堂的镜子面前,我看到了大腿外侧长出了一系列的横纹,用手指按着镜中的痕迹摸去,感觉一道道像缝在布上没有颜色的线条,不痒也不疼,但突兀于皮肤之上,又似盲文。很奇怪地问自己这是什么东西呢?不会是肌肉组织拉伤造成的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挂通了家里的电话,把情况如实禀报一番。经过妈妈刨根问底的纠察,最后私下“确诊”为长个的纪念,有点类似于产后女子身上的纵形橘皮。后来电话里母亲的N个“注意”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说自己开始面对长大的现实。

  很多个周六日,我都是因为疲倦而昏昏入睡,再不就是捧着自己喜欢的小说安静地阅读。姐姐们偶尔叫我出去一起逛街,却看一副孩子样,又立即嘻嘻哈哈头也不回地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通常只有我一个,作怪的喇叭会在没有准备时,突然传来一个男性呼唤室友的声音,听到了,却装作室内无人不予理睬。我想她们可能已经过上了成人的生活吧,我也想快些长大、长高一些,这样把杆会扶着轻松些,长而深刻的句子会理解得容易些……

  四处看看没人,就跑进水房,站在水池的镜子前,悄悄地撩起衣襟看腿部那些新鲜“疤痕”,像是舞蹈课程教材里研究部落文化的图腾标记。一年的试读期早已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每一个人都逐渐显露出自身对艺术的感知,虽然我还很小,刚正式接受专业训练,但对于用肢体达意似乎有了要表现的欲望。早先考入学校之前听得最多的话是毕业后干什么,每周父母来看我,不断地把好好学习、争取三好学生的任务下达,自己觉得应该而且有道理,但那只是来自父母的愿望。总觉得一个人成长需要漫长的过程,然而就在明白这些不久,身上的“图腾”出现了——我已经开始长大、发育、懂得道理……

  隔三差五地看到镜子里那一条条淡白色的纹理,激起我天生自立的好强心。小,但我在成长,终有一日我也可以站在中间把杆的中间。偷偷地仔细观察别人,个个婷婷玉立的姐姐们腹部、腿部也有着和我差不多的“图腾”。她们尽管照了镜子,也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倒让我吃了一惊,她们或许已经习惯自己成为了大人。那心智呢?是否也在“图腾”的生长中成长呢?可能是若干年之后才可以知道的事情吧。


皮肤淤青

  1996年2月24日 18:24 宿舍

  为明年的比赛备战,我的四肢第一次有了大面积淤青。

  入选第五届全国“桃李杯”舞蹈比赛是我始料未及的一次经历,学院每次推出比赛选手时都会慎重酝酿、层层选拔直至准备时机成熟,等到临近比赛时筛选出几个可以代表学院水 平的人远赴沙场。

  “桃李杯”是院校性质的全国性舞蹈比赛,按照年龄、年级划分为不同的组别,从少年乙组、甲组到青年组,男女分开,舞种分开,三年一个轮回在不同城市举行。一般参赛选手在赛前的一至两年内选拔,然后进行重点培养,力争夺魁,一展各院的教学成果。

  三年级第一个学期,学校附中古典舞系分配了一个叫《哪吒闹海》的独舞剧目给我,还有一个同班女孩,我们需要一起排练。看过这个节目的录像,又要表演,又要基本功技术,这样的节目对于一个12岁的附中学生有些难度,而且节目本身是过去“桃李杯”比赛的获奖作品。哪知这次排练就是此次舞蹈比赛的前奏,用难度大的作品来使学生快速提高,当然给我们排练的是沈元敏老师也是历届冠军的教练。

  基训课是我们这个年龄段针对这次比赛的重点内容,所以在期末考试之际,我被任课老师突然从旁边把杆最旁边调至中间把杆最中间,很有重中之重的培养架势。那次考试也差点因为地理位置的不习惯而砸锅,还好天生良好的适应能力挽救了我,让我抓住了这次比赛机会。

  现在我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家里享受着温馨和幸福,我和几个“特别培养”的苗子提前返京,住在学生宿舍。训练完毕想吃一口热面,可学校内外却漆黑一片,北京的风好像更冷,出来打水冻得直抖,像没窝的鸟儿。躲进热水房,让冉冉热气熏蒸着自己的面颊,有些想家,有些害怕眼前这过分宁静的校园。我们几个挤在一个房间里听着范晓萱的“雪花”,围在偷偷使用的酒精炉旁边一起傻等着方便面出锅,窗外,寒风赶着枯叶狂奔。谁也不说话,一时间仿佛失语的人们聚在一起,那是白天沉重的训练使然。

  我的手轻轻地捂在青紫的臂肘上,只希望那些颜色不再疼痛。这些淤青来自我的新剧目——《戏狮》,大约时长7分半,道具是一个戏狮的花球。

  或许在过去将近3年的训练中强度没有如此之大,课堂的新动作也没有这么高难,我拿着那个花球和编导一起在教室里滚打摸索,试过的动作都在我的身上刻上印记。第二天再次拿着花球复习动作时,如果忽然忘记,可以看看手臂、手肘、迎面骨等不同部位的淤青,就立即回忆起那是如何促成的,动作也紧接着飘荡在脑海中。现在的我像一只花猫,一只白毛紫块的花猫。那些紫块躲在棉睡衣里散发着浓重的疼痛和火燎的味道,我想它们应该是肿了。我从此对紫色的东西深有感受,看到别人臂肘上或许是蹭黑的一片便问:“不会是磕的吧?”



皮肤擦伤

  2003年7月22日 10:44 人民大会堂

  听着领导们的讲话,台下的我又冷又饿,而且还要与睡神作对,现在正开着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临近比赛的时刻我还在这里享受着最崇高的政治洗礼。

  早上5点20分被叫起来,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会场,为了排好队和领导合影,留下一块只有 一个小指头大小的面积,在近千人的长幅照片上。这个时候,选手们正在学校练习基本功,同时迎接着第七届全国“桃李杯”舞蹈比赛对他们命运的恩典。“桃”赛的确让人体会到过程的苦痛与难忍,越来越多的伤痛和心理上的叛逆,不停地使自己的情绪产生很大波动。不过还好,我的年轻指导教师还是很会调节选手心理和体能训练的,虽然他在附中是给小孩子上课。

  唉呦,坐了近3个小时,双脚肿得厉害,大名骨在鞋里突出着,疼痛直窜腿根。昨晚排练时,最后一遍以踩裙绊倒而结束,右膝滑翔于地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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