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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身体笔记 作者:王亚彬 史晶歆 毛毳 应莉-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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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和完全看清事物的同时爆发,眼泪混合着地板的灰尘留在了面颊。慢慢爬到床边,用手撑着下肢坐好,无声地拆去裹在胳膊上的减肥薄膜,褪掉潮湿的减肥裤,让裸露在空气中的全部肌肤呼吸,亮晶晶的汗水仍然不停地从发根淌下,它们与眼泪一起在这样苍白的线条中滑过。额头一片紫青,像陶瓷的瓷底,圆润,色彩斑斓。小心地把上身交代给床板,世界再次一片模糊。血丝充满眼睛,眼袋被时间的拖累和心情的苦涩着色,不敢辨认镜中可怕的人像。挂在大臂下面修长的肌肉和左胸腔里的心脏在颤抖,38度的夏日里我冷汗直流。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什么让我如此自残。继续出门打车来到瘦身疗程的工作室,进行第二次治疗,挑逗窗帘的和风自由地在身体周围浮动,左右腿束缚于缠紧的、浸泡过海盐的蓝色绷带和透明的保鲜膜下,沉默地睡在白色布单上,比死去还要安静。

  傍晚3个小时的治疗结束,吃到一个施舍给我的西红柿,甜蜜的汁滋润着中午的惊恐,不觉在出租车上泪流满面……

  虽然如此,但可亲可爱的女孩们仍然在塑身魔术中进进出出,好不快意。



胴 体:手臂

  2004年7月6日 19:44 旧式筒楼520室

  很多人都说我的双臂很有力量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在大学二年级时舞动长绸的结果,反正很坚实。记得男子现代舞,很多都是赤裸上身的跳跃,双臂经常暴露在众人的眼前,被光源无意突出了那流畅的线条和坚实的肌肉形状,一种人体天生流露的迷人。我想习舞的女子如果拥有纤细些的臂膀线条,也一定很美丽。

  最近在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两个臂膀已经被紫外线晒得黝黑黝黑的,好像是那种流行古铜色。6、7月练功虽不多,可每日要奔波于家和学校之间。

  当我再次骑车行驶在树荫零星泼洒的自行车道时,想起母亲夏日里每天回家时手臂上套的白色套袖。阳光是公平的,并不会因为你辛苦而不用光线慰问你,也不会因为你的皮肤过敏而绕开你。母亲的手臂就是怕紫外线,无奈只有用可爱的白色手套作手臂的面纱了。一日又一日,母亲不得不这般劳累地积满每月的劳动日来换取一份固定的收入,然后舍不得吃穿地留给她心爱的女儿……

  所以在北京的太阳下,我骑车,努力并认真地骑车,然后奔走于长沙、山东、广州、杭州、宁波、西安、张家港的各项演出活动之中,每一位观众看着你,看着你的每一个表现,看着对他们掌声的鞠躬感谢。我在付出劳动的同时,得到回报,然后再孝敬母亲,希望有一天母亲的手臂在夏日里可以不带面纱,在舒服的“铁皮”里享受着南极的清爽,当然还有亲爱的父亲。


胴 体:味道

  2004年7月31日 21:34 杭州咖啡馆

  在苦咖啡的诱惑下,我们一结束今天的排练,便结伴而来。几个杭州当地歌舞团的女孩很漂亮,青春的气息荡漾在凉爽的杭州咖啡馆里。还有诺拉琼斯的音乐,爵士乐伴着悠扬的歌声。左脚好像被忘记一样,只是安静地待着而不进行任何运动。这释怀的心情,也许是和自己某种难以忘却的经历有关。现在回头看看无论“痛”在我的生活中存在与否,都已不再重 要,仿佛留下的真就只有这里咖啡醇厚香浓的味道。

  舞蹈、咖啡似乎有着相似的地方,同样的涩中带甜,同样的芳香迷人,同样的令人精神振奋、热血沸腾。每天练功前,都泡一杯黑黑的咖啡,不加奶精和糖,细细品味,思维在神奇的力量中开始活跃,提起鞋子走进练功房,开始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

  练舞间歇时,常常会思量着咖啡的味道,如同喝咖啡时思量舞蹈。两种共同需要体尝的东西:有酸,有苦,有激情,有沉寂,有我们4个女孩紧紧地挤在沙发上,等待什么汤汤水水的到来。

  姐儿几个真的很辛苦,晚上9点钟还要去上班,之前的她们全部都是粉脂未施,清淡美丽如荷花。不清楚她们工作的初衷,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男友,过着那种最舒怡的小日子,但是可能是为了避免生活中的乏味无聊,顺便再赚些自己的零用钱,也许还有更多说不清的理由,只是外人把她们看坏了吧。她们应该是在那种非常拥挤、汗味充斥的玻璃房子、迪吧里工作,音乐大作撼天震地时会被劲舞的人群夹在空中,甚至不需要自己走路。

  大家开诚布公地谈论自己可能无事可做的尴尬,大声谈论自己喜欢的车子、一些感兴趣的东西,包括电游“传奇”。她们在舞台上是一副严肃的样子,生活中丝毫没有掩饰的天真和坦然。在北京一直活得很严肃,严肃得甚至给别人带来压力,得到的总是应该轻松些的劝告。可是那是北京,我欲罢不能。听着她们说话,同她们一起傻笑,我像一个外星人,想看看大多数平常人的生活是怎样的。这种生活犹如海上的暗涌,随时出现或好或坏的惊喜,迸发出活力的水花。很久没有人缭绕耳边夸夸其谈,很久没有坐在这么多人的周围,很久没有的集体温暖,终于察觉出了自己的孤单。

  她们走后,我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开启很大的窗户,听着航笛的响起,江水怒放着晶莹的水花,带来潮湿的空气,躲在屋里打开电脑,用摇滚音乐冲刷对左脚的忧伤,打破独处的静谧,自己和自己的文字挤在一起,当然还有一杯难喝的速溶咖啡。


胴 体:泪水

  2004年6月29日 07:59 系办公室

  昨天排练结束得很晚,异常的疼痛让我流出早以为干涸的眼泪。我又哭了,蹲缩在排练厅的角落里。全身冰冷,用手骨猛捶梆硬的暖气木板,用打青的快感削减局部的疼痛,终于明白什么是意念转移,我想我真的是找到一种放松的方式,却近于自虐。很用力地压抑住喉咙要爆发的声音,把它压得很低很低。虽然腰部的刺痛没有达到绝望的程度,可已使我走近 崩溃的边缘。努力闭上眼睛,想让自己融进空气里,以为可以化解不停外溢的泪水。眼睛现在有点酸,想起母亲告诉我的偏方:用“六必治”敷在患处10个小时,可消肿止痛。仰起脸,想,如果这种偏方可以敷在心脏上,那这个世界伤心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

  想想今天早上,唉,累!但没想到自己可以坚持6点钟爬起床,骑了半小时的自行车来到学校。


胴 体:指尖

  2004年9月29日 13:38 紫竹桥住地

  中午懒洋洋地睡了一个很长的秋觉,收拾完院庆期间留下的脏脏的练功服,洗衣机安静下来,诺拉琼斯在陪着我。趴在地板上的床垫上看《艺术评论》,忽然抓起笔想记下什么东西。当我握住笔的一瞬间,看到白纸背面不知何时何日记录的文字。字迹因为是铅笔所写,有些模糊,那种朦胧的灰色残存着体温的暖和,仿佛可以激宕起当时的心情。如今却很少有 手写的东西,除非熟人见面时相互留下的联系方式。字,手写变得越来越生疏,那份手写的气息和味道也日趋淡漠。这个时候,我又扔下手中的铅笔,冲到电脑前开始噼啪打进我的感知,终究是脱离不开它的便捷。尖尖的指甲做出无以形容的美丽弹跳,很像一个集体舞的演习,节奏不同,动作一致,但那是火热的,而指尖却是恐惧的冰冷。矛盾再一次产生,它让我欢喜于噼啪作响的快感,又惊于温存的消亡,如同欢喜着的舞蹈,害怕哪一天有了厌倦。

  现在世界上很多的东西被电子化,移动电话的彩信及录音的传递,虽然可以解一时相见的思念却无形中刺激内心更深刻的遥距。一封封电子邮件的到来,少了各人笔记的熟悉和潦草字迹的辨认,逐渐也会淡忘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和行文口气,不知为何对这些开始产生抵触。有点怀念信封上油印的邮戳和类似于“笑启”的开心,厚实的一打手写信件已成历史,更等不来旧式传统的蜡封信件。幸好现在舞蹈的课堂里遗传着身教的良习,是否有一天舞蹈演员也被电子所替代?



胴 体:脚踝

  2001年12月31日 17:40 雕刻时光

  2001年12月11日晚间20:30,北京舞蹈学院301专业课教室一个刚刚获表演金奖的学生王亚彬右脚外踝错位……消息像遇到大火从窝里迅速飞出的马蜂,一溜烟传遍整个教学楼。

  我就是那个不幸的家伙,自从9月第五届全国舞蹈比赛在无锡闭幕,就一直忙于整整一个 月在南方城市的巡演,回到北京又立即投身于火热的毕业组课阶段,丝毫不能怠慢。可能是接连几周不停地工作,身体已经超过疲劳的边缘,在当天的最后一刻、最后一个动作排练时,终于爆发。

  大跳腾起,去体验导演要求眼泪漫天飞舞的凄情,我没有接到任何来自身体不适的警告,因为排练投入带来的兴奋使我忘记一切。空中停顿,之后,在人体落地的一瞬间动作超出了肌肉控制,以外踝直接着地,紧接着又反弹到相反方向,我趴在地板上再也动弹不得。黑色爵士靴立即被饱满的肿胀撑起,惊呆的导演冲过来,蹲在我身边失语。我知道毕业课、出国演出、近期比赛全部飞散,眼泪迅速弹出眼眶迸散在冰凉的地板上。“砰”,一声门响,他去求助。

  四周一片宁静,只听得泪水潺潺地流淌,细碎且心痛。腰椎隐隐发凉,身体在轻微地抽搐。我用指尖轻轻按着伤脚的小腿,竟然死去般知觉全无。试图从地上爬起,可一次次跌倒让掉进深渊的心更加沉重。骨折的猜测在B超结果没出来以前,整晚都徘徊在脑中。想到丧失艺术舞动的能力……遗憾地退出舞坛……深邃地成为遗憾……愤恨地出国……渐渐地回想曾经……悉心地栽培子女……不悔地重回讲堂……一系列与右脚有关无关的联想泪水一样奔涌。

  众人来了,导演小心翼翼地把我背进电梯,送到北门,抬进车里。飞速到达人民医院急诊室的路,从那一刻起就永远地铭记心中。我痴痴地透过蒸满哈气的玻璃车窗,看到空间中移动的树、家属楼、餐馆和西直门新鲜明晃的隧道广告牌,那一连串的灯火刺激我一同受伤的瞳孔,一道道,仿佛划向面颊的锋利刀片。我仍然流泪,一路静默无语。

  急诊室、大夫、病历本、人民币、挂号单、拍片号、轮椅、等待和煎熬……

  右脚扎进北京冬日刺骨的冷水,已经是晚上11点,长长的一天终于结束。送我、陪我看病的人都已回去,擦干冻得通红的右脚艰难地爬上上铺,只希望快点熄灯,来忘记这场人生戏剧。

  早上6点,我在混沌一片中缓缓醒来,看着肿痛的脚,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又无声滚落,双手轻轻地把脚托起,这时室内温度大约5度。眼泪连成串,热得像蜡珠,滴在手掌心里,流在睡前尚未来得及脱去的练功裤上,床上。看着黎明前的窗外,一片黑暗。昨晚倒地的片断一遍遍不停地回放,神经被轧得同样肿胀,太阳穴一声声鸣叫。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我闻到香水的甜味,看见一双如同飞蛾大翅膀扑扇扑扇的眼睛,那么温存,模糊中我辨认出那是母亲的眼睛,可怎能那么遥远?昏迷……

  2001年12月14日,我架着从校医那里借来的双拐,自己去了北医三院。当我从出租车上拖出自己的身体时,迎面聚集了众人的目光。那好像红外线的辐射,可以穿透衣襟看到赤裸的全身,我赶紧低头逃跑。

  挪进康复室,小护士们一拥而至地问寒问暖,一起把我架到治疗床上。老大夫拨开人群,“狠毒”地开始按摩,几个至深至痛的点令我大汗淋漓。尽量咬紧牙,不做声,心里像虫在啃食。双手仇恨地相互厮杀着,张开手心,一簇簇被指甲抠得发紫。

  然而接受脚伤的事实是很有必要的,我的自尊心与好强的性格在此时加重了我的痛苦。中午想喝一杯奶粉,却意外地发现壶里热水已干,空荡荡的胆告诉我:你的脚崴了,很久没打水。看着浑身湿热的同学回屋,知道她们排练很辛苦,我不愿意麻烦,因此只有回忆一下牛奶的味道,喉咙里又发出呜呜的哽咽。

  12月24日。艰难地站在病床上,等待大夫的行动。当晚是平安夜,我带着我的右脚来复位。上午从满是跳跃身影的学校抽身离开,暂时忘记自己的舞蹈会让我轻松一些。一双沾满活血油的大手,推着侥幸没有骨折而是错位的外踝,准备按下关键的一推。听到让我下蹲的命令,真想捏碎墙上的灯泡。没有大叫。我把向外的力量回缩到身体里,支持下蹲。随着“咔”的一下,脚踝毫无声息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带着好闻的香油味的药膏轻轻地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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