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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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棍在门口巴望,众人扶他去上房歇息。他人歇息了,却心里沉甸甸地疼,就起身洗了手,在“孙氏历代祖宗大人神主”的牌位前上了一炉香,才在老圈椅上默头坐了,水烟锅拿在手里,也无力打着火镰……
孙校长被人找了回来,他问了食补单方,又捉手试了脉象,说好多了不当紧,众人才叹息着分别离去。校长脱去长袍,从怀里抽出两卷老书,慎慎地压在枕下,就囫囵着身子裹了被子睡去。
半夜里,突然一村的狗都叫了起来,孙校长刚翻身坐起,院子里就响了一枪,饶猛地推他一把,他拾起老书揣入腰里就跑,到老三小房外,脚朝窗台上一蹬,就身子跃起双手扣紧椽头,双腿一摆上了院墙……
老厦子里,有人一脚踏开炕头的撑窗,吧吧朝炕上开了两枪。一个黑影闪进来,手电的光影在屋里哗哗地扫着。饶合身子一滚,连被子带金虎一疙瘩窝在炕旯旮。一双大脚踩在炕席上,金虎的光脚丫子连踢带蹬,嘴里连哭带骂:“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手电光扫过来,是一张惨白惨白的妇人脸,踩在炕上的大脚在娃娃的骂声中朝妇人脸上踢了一脚,又步子一跨蹦了出去。
上房门被踏开,几只火把在屋里照着。烟光火影中,孙老者问:“哪一个娃是固士珍?到我跟前来!”执火把的没人理他。翻箱倒柜的也没人理他,有人从阁楼上跳下来,手一挥,一伙人就呼啦啦出门而去。新房那边的院子里,手电光扫着了葫芦豹,胳膊粗一股黑头蜂立马就顺光柱扑了下来,有人吱哇一声喊:“跑啊,葫芦豹来啦!”
一瞬间,村里又恢复了平静。孙家的一院子人都起来了,海鱼儿胳膊上流着血,说是一伙人要蹬琴的房门,他伸手拦住说,屋里是人家的婆娘娃,你也好意思?话没落地枪就响了。正说着,麻春芳带了一帮子枪手跑来,问了情况,见没逮住校长也没出了人命,就说万幸万幸,又当即领人到村沿子上去搜索。
第二天,孙团长知道家里出了事,就骑骡子率领一连兵士连晌子赶了回来。在苦胆湾高等小学,他召开了一个简单的联系会议,召集了下州川六个里十八个乡的里正、里副和麻子巡管、西塬上的士绅、陈八卦、牛闲蛋马皮干二校董、麻春芳、孙校长等等,大家讨论苦胆湾的治安问题。麻春芳提出要扩大警戒范围,不能就村护村就校护校,但这要解决人员和装备问题。孙校长说要长治久安就得组建民团,古人就有止戈为武的说法,但这就要在各村抽取人头税,至于我自己,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总不能把咱辛辛苦苦办起来的教育毁在瞎锤子手里。陈八卦说以暴易暴冤冤相报这不是根本办法,要紧的是以心换心,他说他可以到古楼峪去面见一次固士珍,痛陈利害,大家罢戈息武,如果要田产,他油坊里的家当可以奉上一半……
讨论的结果,是先礼后兵。陈八卦次日就坐兜子上路,孙团长麻春芳也策划着调兵部署,他们希望陈八卦能有一个好的消息带回来,但他们估计这种可能几乎没有。
要上古楼峪见固士珍,须得爬上十八盘。十八盘是螺旋路转山而上,每一盘都有岗哨持枪把守,要紧处建有碉楼,机枪头子从枪眼里伸出来黑洞洞地吓人。前三盘,岗哨的士兵都是州川娃,一看见兜子,就说:“噢,福吉叔,是固司令叫你上来的?”陈八卦用手里的黄铜茶壶朝山上扬扬,也懒得回答。上到中三盘,有认得他的老远就喊:“是风水先生啊,你看这山上有龙脉吗?”陈八卦就势大声回答:“噢,给固司令他爷踏坟地呀!”最后一盘,是山寨城门,垛墙上站一行端枪的士兵,不管谁来到这里,都要武官下马文官下轿,陈八卦被人扯住袍子揪下兜子,又被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有兵娃子引到席棚里用茶,片刻就有红鼻子警卫官持了笔纸过来询问事由。陈八卦不失风度,他帽苔子一筛袍子一撩罗盘就端在了手上。看此人一派仙风道骨,红鼻子警卫官就先退了一步,远远地说:“敢问仙道来自何方洞府?来在鄙地有何贵干?”陈八卦将红铜茶壶一扬,宽袖子在罗盘上拂过,悠然作答:“五圣师庙道士登山访贤,特来拜访固司令!”
商县城(9)
红鼻子警卫官跑步而去。一个时辰之后,跑出来熟人骨头皂,他拥了陈八卦的道袍嘘寒问暖,引入一处木屋歇息,又发了一通冯大人要通吃陕军的高论,才转弯抹角地询问福吉兄何以不辞辛苦来此。陈八卦知此乃八面玲珑之人,就说此行是替人踏勘阴宅路过只是顺便拜访,骨头皂就说固士珍正欲择一吉地建造司令部,何不随路踏勘落个顺水人情?陈八卦不置可否地笑了,骨头皂就引了他登高远望。这一处山势,有淙淙清泉流淌,林子里散布着草庵坯房。陈八卦在山崖边攀高溜低,罗盘就不停地转换方位,盘上的磁针在这儿颤抖在那儿也颤抖,终不能静下来。看福吉兄一脸沉重,骨头皂知天意勉强不得,遂见好就收着说大兄今日是累了,另择吉日再踏吧。
下了山崖,再入木屋,红鼻子端来几角子烙馍。骨头皂笑说:“这里没有蒸馍也没有油泼蒜叫你蘸着吃,大兄你走一乡随一帮将就着吃,禁住饥就行了。”陈八卦反眼问他:“你是随了这一帮了?”骨头皂说:“我是腿长走天下嘴大吃四方,广结豪杰为人缝豁锣解疙瘩哩!老兄你有啥事要合辙了我给你串说去。”陈八卦说:“大事倒没有,我是有一份家当想送给固士珍,他是我手里长起来的娃,人都盼娃学好哩嘛!”骨头皂笑了一回,起身说:“这山上的蕃麦酒很特别,我去舀一葫芦子来咱哥们品品。”陈八卦冷冷地斜眼笑了,看他趔趄而去,一时间产生了立马下山的想法。正作想着,骨头皂果真提了酒葫芦子一路淋漓而来,陈八卦站起来,用扣着红铜茶壶的手挡住他,冷峻着脸说:“酒我就不喝了———”骨头皂热热切切地说:“不喝了也罢,我给你这茶壶里灌上,一路下去了慢慢品。”陈八卦就随他灌去,一边顺下坡路走一边说:“这固士珍是耍大了啊!”骨头皂朝他耳边一拢,悄声说:“你一上山,我就知道你是来做啥呀。我给你说,狗欠欠的事恐怕搁不下,你给腊娥说再不要搬人上山说话了,就全当没养她,这女子疯得很哪!”陈八卦一惊,问他:“你说啥你说啥?”骨头皂把灌满蕃麦酒的茶壶递上来,察看着对方脸上的颜色,谄谄地说:“我是说啊,固司令确实抽不出身。他说了,他在你办的高等小学里上过学,虽然你没教过他,但他仍认你作老师。至于那一份家当,他说他从来没有为财之念,对老师的惦念,他说学生没啥谢呈,就送一瓷罐子蕃麦酒,已经给你绑在兜子上了,你甭嫌弃,礼轻仁义重嘛。”说罢,脸儿一平,就派红鼻子警卫官送他下山。
出了十八盘,转过一处山崖,山上猛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万岁!”接着传来一声枪响,震得山崖上的树干抖了一下。陈八卦叫兜子停下,他扬头朝山上看去,十八盘的小路在云雾里如死蛇一般断成几截。
陈八卦一扬手,将装酒的瓷罐子扔下山涧……
陈八卦无功而返,孙团长的调兵部署立马执行。王双考营兵分三路,东扎白杨店、西扎石门沟、北扎碾子凹,三个连成三角形罩了苦胆湾。同时,孙校长麻春芳以护校队为底子快速组建了民团,民团一拉起,王营就必须撤离以回防城东笆搂山。老连长说王营在此留守的时间不得超过四十天。而县城的城防,主要由李念劳营和新兵连负责,驻城西四十里麻街川的白脸娃娃营,作为护城西翼受孙团长节制。孙团长是实际上的守城总指挥。老连长特别向他交代,左撇子和右跛子的两团人马日死都不能动,左撇子守卫着陕豫交界的富水关和二道防线武关,河南蛮子陈四美虎视眈眈动不动就向这边打炮,而布兵竹林关漫川关一线的右跛子更不敢掉以轻心,巨匪唐靖儿在鄂北剿总张连山的调教下正日夜练兵。
老连长呢,他的主要精力用在琢磨西安省的时政新局。去冬今春以来,冯大人加快了剿灭和整编陕军的速度,同时陕军中反冯的将领也暗结联盟,双方不时交战,致使一向以投靠为能事的老连长一时不知道该倒向何方。眼皮子底下,胡传路县长又是冯大人的铁杆,所以政治上的研判只能在机密中进行。矮胖子和土包子派出去的暗探和交际官未返回一丝信息,两个土军师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不好给老连长交代。孤独中的老连长琢磨来琢磨去脑子成了一锅糨糊,情急中突然想起陈八卦的小外甥亮亮,于是,一骑快骡将这个直领四兜学生装的小青年驮进了司令部。
“我们是老朋友啦!”一进门,老连长说着就热煎煎地搂了亮亮的肩膀,又反身关了门窗。看着这空荡荡的司令部作战室,亮亮有些疑惑。老连长忙说:“今天就咱们两个,你像上次那样给我把西安省的形势好好说说,你看,我也有地图了。”说着就扯开墙上的布缦。亮亮凑过去细看,这是一幅当年印制的十万分之一鄂豫陕晋地形图,纸质皮实,字迹清楚。老连长问:“我这个应该是最新版的。”亮亮指着图下的小字告诉他:“印是新印的,这儿有时间。但这是老版本,你看这儿写着‘据民国二年二十万分一图略’。当然,我那幅是陕西省地质局测绘科制的,你这幅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陆地测绘总局制的,也能用也能用。”
正题扯开,亮亮一本正经地用竹教鞭指着地图的这儿那儿,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儿说:“陕军中的二虎、卫定一部原来与冯玉祥有旧仇,为了对付镇嵩军才组成国民联军。刘镇华败退后,冯执掌了陕西军政大权,陕军就消极以待,间隙扩大,驻守西安的冯军宋哲元逼陕军的二虎、卫部接受改编,之后,命令其退出西安或出关东征。陕军不愿放弃家乡地盘,成了冯军剿除的口实。适有陇东军阀韩有禄、黄得贵反冯,宋哲元追歼其部至关中,陕军将领田玉洁阻击宋部,并联合韩、黄共六万人攻打冯军。其后,陕军各路将领在三原县召开联席军事会议,拥岳西峰为陕军总司令,冯子明为渭北总指挥,李虎臣为渭南总指挥,联合反冯。冯部宋哲元采取分化瓦解和军事切割相结合的办法将陕军各个击破。陕军将领顾含芳、田玉洁、党玉琨、雷赤诚、曹耀南、杨云栋等相继战死。特别是凤翔一战,冯军甚至将已缴械的三百余陕军官兵用机枪扫了。在此情势之下,二虎之一李虎臣孤注一掷,发兵攻潼关围西安,被冯军马鸿宾、孙连仲击败退走商县黑龙口,其手下两个师长投降被诱杀,参谋长刘季衡被诬为共产党分子刘季红而被杀害。接着,冯玉祥在徐州会议上公开拥蒋,冯作为第二集团军取得了对鲁、豫、陕、甘、青、宁六省的统管之权。如今,陕军七零八落,冯军如日中天,短期来看,投冯可明哲保身,从长计议,或冯或蒋,都非真龙天子,难主中华江山。小子不才,井蛙之见,不揣浅薄,鲁莽直言,或为谬论,聊以备考。”
商县城(10)
老连长连连称赞亮亮讲得好。他说:“还是年轻人眼界宽知识广,你给我脑子里铺下了以后过日子的底子。但有一条我还想不明白,这全中国人都在枪子儿底下过活哩,到最后是啥下场啊?像咱这地方武装,今日跟上这个转,明日看着那个的脸色,早晚也得叫人一口吃了!咱应该有自己的出息吧?这方面我还想听听您的高见哩!”
亮亮坐下,周正了腰身,平声直说:“我这里给你准备了几条建议。第一,要尽快组建骑兵部队,让骡子退役,古人说兵贵神速,你又没有能力购置运兵车。第二,整修官路,东秦岭是山地沟壑纵横,你调兵遣将先受制于交通,至少在各县城之间、各要寨关隘之间有大道连接。第三,组建通讯连,购制无线电。民国三年跑白朗,省都督府即令省电报局在商县城安装了发报机,这里一出事,袁世凯那边当即得到报告,战机瞬间即逝,上通下达靠骡子传鸡毛信是冷兵器时代的通讯方式。你这里要实现远程指挥,各团都要有无线电与司令部保持联系。第四,建立自己的情报部队,做到知己知彼,古人说的细作,现在说的间谍,真正的军事家不能缺了这一翼。第五,对南北二山的小股土匪逛山,用招抚与专剿相结合的办法除之。第六,整肃军纪,讲究精兵。第七,联合各党各派,重树三民主义旗帜,保境的实质是安民,坚行人和之道。第八,完善行政权力机构,县、里、甲要建立廉洁有效的三级地方政权,要天下为公民意为主……”
老连长听着听着头上冒出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