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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袁世凯评传-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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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汉武帝、唐太宗者,也不能免俗。读历史读到这种地方,不能不废书而叹,人内心的欲望真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呢。
  唐德刚先生在其力作《晚清七十年》中,论及帝制运动时,有一节关于“真小人”和“伪君子”的精辟论述,颇有助于我们探寻袁世凯失败的原因,这里不妨摘录若干以飨读者:
  袁公之不幸,是他原无做皇帝之实,却背了个做皇帝之名。“皇帝”在“近代中国政治转型史”中,被认为是“万恶之源”。一个政客,一旦背上“做皇帝”之恶名,他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遗臭万年了。
  可是一个野心的政客如果想做皇帝,就真的去搞个帝制运动,努力去做皇帝,这种政客虽是个“真小人”;但是某些野心政客、寡头独裁者,他分明早已是个事实上的皇帝,而表面上却偏偏伪装成“主席”、“总统”去向人民打马虎眼,那这种政客就是“伪君子”了。我们如从“社会伦理学”的观点来看,则“做伪君子”反不若“做真小人”之有道德勇气也!
  可是,朋友知否?在我们中国的政治圈内,做“伪君子”无伤也!您千万不能做“真小人”。何也?因为在政治圈内耍政治的政客,哪一位不是伪君子呢?大家都是一丘之貉,狐鼠成群,尔虞我诈;兵来将挡,水至火迎,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伪君子有啥稀罕?为啥要大惊小怪呢?!
  “真小人”就不然了。真小人的表现,第一是“率直”;第二是“笨”。这两重德行,在政治圈内是不易生存的。纵能勉强生存,也要遗臭后世的。
  我国政治史上,那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曹操,便是个真小人。但是“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他是有其安定汉末乱局之功勋的。可是他遭人辱骂,也是两千年不能平反。
  我民国政治史上,第一任正式大总统袁世凯,原也是个第一等大政客、伪君子。不幸受了儿子愚弄,群小包围,以一念之差,偶一失足,变成了真小人——至今不能翻身,亦可叹矣。88
  “儿子愚弄,群小包围”,是使袁世凯丧失了政治现实感,做出错误判断和决策的重要原因,也是专制政治圈中几乎必然会发生的一种现象。不信可以仔细观察一下你周围的政坛诸公,看看有多少是真正能够过得好老婆、子女这一关的。一个人官做得小的时候,往往能够作到谦虚谨慎,但随着官越做越大,其自我也难免于随之膨胀;如果一旦做到了领袖这个位置,程度不够的人往往就没有了自知之明,真个觉得自己英明伟大得不行,对于不同的、甚至逆耳的意见就难得听的进去了。手下的政客们,自然也不脱政治人的本性,个中的况味,当然了然于胸,对领导人的心理变化早也揣摩得明白透彻。话捡好听顺耳的说,高帽子不妨时时递上几顶,领导高兴,自己也由之发达,何乐而不为呢?报喜不报忧、舆论一律等等,就是这么来的。像称帝这种大事,积极参与拥立,那在新朝可就都是“从龙”之臣,前途未可限量着呢。一个精明的领袖人物,存了当皇帝的私欲,就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给了“小人”可钻的空子,久而久之,其心智会为这种谄媚逢迎的环境蒙蔽、窒息,不可避免地陷入“当局者迷”的状态。阎锡山当时是山西督军,作为冷眼旁观者,后来曾指出:
  促成袁世凯称帝的有五种人:一为袁氏长子袁克定,意在获立太子,膺承大统;一为清朝的旧(官)僚,意在尔公尔侯,谋求子孙荣爵;一为满清的亲臣,意在促袁失败,以作复清之地步;一为副总统黎元洪之羽翼,意在陷袁于不义,冀(希望)黎得以继任总统;一为日、英、俄三国,意在促中国于分崩离析,永陷贫弱落后之境地,以保持其在中国之利益与东亚之霸权及瓜分中国的阴谋。……可以说怂恿帝制的人,很少是主张关系,大多数是为富贵利禄所趋,或者是另有别图。89

送“高帽”的学问四(16)

  譬如,当时既无广播,又无电视,外界信息或来自政府报告公文,或来自报刊,袁氏十分关注国内外舆论对帝制运动的反应,小袁为了当太子,也知道父亲能否下称帝的决心,舆论的影响很关键,于是伙同亲信伪造了袁世凯最看重的《顺天时报》,悄悄替换下了真的《时报》,若不是让他妹妹揭破,老袁恐怕到死还被蒙在鼓里呢。

送“高帽”的学问五(1)

  《顺天时报》是当时在北京销行数量比较多的日本人所办的汉文报纸。我父亲平时在公余之暇,总是专门看它。这大概由于它是日本人办的报。可是,也就是因为这个缘由,才使他受了假版《顺天时报》的欺骗而毫不自知。假版《顺天时报》,是大哥纠合一班人……搞出来的。不但我父亲看的是假版,就是我们家里别人所看的,也同样都是假版。大哥使我们一家人和真实的消息隔绝了开来。有一天,我的一个丫头要回家去探望她的父亲,我当时是最爱吃黑皮的五香酥蚕豆的,便让她买一些带回来吃。第二天,这个丫头买来了一大包,是用整张的《顺天时报》包着带回来的。我在吃蚕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这张前几天的报纸,竟然和我们平时所看到的《顺天时报》的论调不同,就赶忙寻着同一天的报纸来查对,结果发现日期相同,而内容很多都不一样。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便找二哥,问是怎么回事?二哥说,他在外边早已看见和府里不同的《顺天时报》了,只是不敢对我父亲说明。他接着便问我:“你敢不敢说?”我说:“我敢。”等到当天晚上,我便把这张真的《顺天时报》拿给了我父亲。我父亲看了之后,便问从哪里弄来的,我便照实说了。我父亲当时眉头紧皱,没有任何表示,只说了一句:“去玩去吧。”第二天早晨,他把大哥找了来,及至问明是他捣的鬼,我父亲气愤已极,就在大哥跪着求饶的声音中,用皮鞭子把大哥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还骂他“欺父误国”。大哥给人的印象是,平素最能孝顺父母,所以他在我父亲面前的信用也最好。我父亲时常让他代表自己和各方面联系。可是从这以后,我父亲见着他就有气,无论他说些什么,我父亲总是面孔一板,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不再和他多说什么话,以表示对他的不信任。90
  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手下的官员,可想而知,更难得向他讲真话,所以袁满耳朵听到的都是想要听到的话,在这种错误信息基础上所做的决策,偏离了实际情况,当然会导致失败。
  当然,袁世凯的部下故交之中也不都是谄媚之徒,也有直言相谏的朋友。譬如当年与他一起在直隶办新政的严修,可说是袁世凯的患难之交。前清末造袁世凯失势,罢官回乡之时,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敢于出头说话的,独严修上折为袁鸣不平,且亲自到车站为袁送行,自己后来亦因此丢官。袁世凯复出后,一直想以高位酬报这位患难朋友,但严修绝意仕进,拒绝了一切高官厚禄,以在野之身从事教育,今天的南开大学就是严所创办的。但严修答应袁世凯看顾指导他儿子的教育,所以,克定、克文等于严修都有师生之谊。1915年8月,筹安会成立,严看出袁世凯有称帝之意,出于私谊公义,他致信张一?,要张向袁转达自己对帝制问题的看法:
  顾念国本关系之重与我总统缔造之难,为中国计,不改国体,存亡未可知,改则其亡愈速。为大总统计,不改国体而亡,犹不失为亘古惟一之伟人;改而亡,则内无以对本心,外无以对国民;上无以对清之列祖列宗,下无以对千秋万世。且国家亡与不亡,要看政治是进步还是退步,宪法是否良好,人才的消长。今天议论(更改国体)的人,以无耻引导人,金钱诱导于前,斧钺威逼于后,誓词等于玩笑,明令全都是骗人的话语。这样做而想要有良好的宪法产生,清白的人才出现,是绝对不可能的啊。以我大总统的明哲,绝不能不考虑这些。特以受总统恩遇之隆,无以伦比,爱之诚不觉忧之切,故敢于恳求有机会时代我陈述这番道理。91
  严修这番话说得够重了,但仍觉得不能释怀,故于次日进京,向袁面陈意见:“若这么办事(指帝制),则信誉成为妄语,节义成为虚言;公(指袁世凯)虽想要如此,而各派人士,恐怕要相率解体的92。”事实证明,日后出现的正是严修所预见到的那种局面,可叹的是,袁执迷不悟,把严修的话当作了书生之见。其实,严修是“旁观者清”,而袁世凯才是“当局者迷”呢。
  严修、张一?(据说还有王士珍)的劝谏是袁世凯所听到的北洋内部惟一公开的反对意见,帝制失败后,袁世凯才认识到“忠言逆耳”的意义,但为时已晚。张一?回忆说:
  项城在取消帝制时期,与我最亲。有一天召见我三次谈话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谈。有一次项城说:“我今天才知道淡于功名、富贵、官爵、利禄的人,才真正是国家需要的人哪。仲仁(即张一,仲仁为其字)在我的幕府数十年,未曾有一字要求官阶俸给;严范孙(即严修,范孙为其字)与我相交数十年,也未曾说到过官阶升迁。(你)二人全都苦口阻止帝制,有国士在面前而不能听从其劝谏,我甚为之羞愧。如今事已至此,那些推戴我的人,真有救国的怀抱吗?前日推戴,今日反对(帝制)的人,比比皆是。梁燕荪(即梁士诒,燕荪为其字)原来不赞成,今天乃劝我决不可取消(帝制),说是取消了那些日日盼望封爵封官的人就会解体,最后依靠谁呢?还说得上不是首鼠两端。那些(原来)极力推戴,今日又劝我取消的人,更是卑下而不足道了。总之,我办事情的时候多,读书的时候少,咎由自取,不必抱怨他人,只能与仲仁谈谈了。误我事小,误国事大,当国者不能不畏惧呀!”观此,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项城能说出这番话来,毕竟是英雄本色啊。93

送“高帽”的学问五(2)

  在这里需要补上一笔的是日本在帝制运动期间的态度和和活动。原因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投降以前,中国任何重要的内部纷争,日本都非要在里面搅和一番,这已经成了常规,讲这一段的历史,你想甩都甩不掉它呢。
  在帝制运动进入高潮时,日本内阁指示驻华使领馆静观发展,不予表态;而在内里,大隈首相则密告中国公使陆宗舆给袁世凯带话:如果袁诚意联日,日本会努力予以援助。由于没能得到袁的回应,日本内阁遂于10月内阁会议中议决干涉袁世凯的帝制活动。在袁世凯接受皇帝推戴书后的第三天,日本联络英、俄、法、意五国公使联合向中国外交部提出警告,要求暂缓改行帝制,但袁世凯未予理会。护国战争爆发后,日本自1916年1月起,由参谋本部次长田中义一、第二部部长福田稚太郎少将和外务省政务局长小池张造每周聚会一次,研究对华政策。同时,派出参谋本部高级特务青木宣纯中将,以“考察时政”的名义前往上海,实际上是日本联络策动中国各派反袁势力的总情报官和总联络官。他于1月26日抵沪后,次日即会见了梁启超,商讨反袁事宜。护国战争爆发前后,蔡锷、梁启超及海外流亡的孙文、岑春煊、黄兴等的活动均有日本人的参与,如蔡锷假道日本南下赴滇,一路上就有多名日本特务跟随保护;又如协助梁启超南下策动广西独立,也是青木一手作出的安排,用随同梁启超赴广西的黄溯初的话说,此行“因事前与日本当道预有接洽,故到处得到日本人的帮助,否则会被香港或海防政府捉将官里去了94。”
  在外交层面上,日本先是拒绝袁世凯的特使周自齐95赴日参加天皇加冕典礼,故意羞辱袁世凯。随后又以内阁名义“严重警告”袁政府,再次要求延缓帝制,否则实力干涉。3月7日,日本内阁会议决定乘中国内乱之机,确立对华霸权,推翻袁世凯;承认中国南北两军为交战团体,默许日本国民援助南军,公开与袁为敌了。
  至于流亡海外的原国民党人,除黄兴一派的李烈钧、李根源等先期潜回云南,附庸蔡锷,参与了护国战争而外,困处日本的中华革命党,虽然看到这是倒袁的大好机会,但限于财力,难有作为。中山其时焦灼不已,每日奔走于日本朝野政要之门,奋力告帮,但收效甚微。面对国内党人纷纷来电要求接济饷械的电文,中山曾于云南发难之初致电上海机关,告以“吾党当力图万全而后动”。直到日本内阁作出了支持倒袁的决策,中山的窘境才有了转机。3月7日,日本阁议倒袁。3月8日,中山就从日本财阀久原房之助那里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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