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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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来就仿佛是竹帘卷动的声音。
她一惊转身,又不禁失声而呼。
本来垂在那里的竹帘,此刻竟慢慢地向上面卷了起来。
竹帘后面的门是半掩着的。
门里门外都没有人,就好像有只看不见的鬼手,在上面慢慢地卷着竹帘。
田思思的胆子就算再大,也不禁毛骨悚然,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大叫道:“什
么人?出来!”
没有人出来。
根本就连人影都没有。
田思思紧握双拳,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一面走,冷汗一面从脸上往下流。
她走得很慢,因为腿已发软,但总算还是慢慢地走进了这扇门。
门后面是间密室,连窗户都没有,所以光线更暗。
黑黝黝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盘膝坐在地上。
一个和尚。
这和尚圆圆的脸,垂眉敛目,面前还摆着个木鱼,赫然正是刚才掉到地下去的
那个会念经的和尚。
田思思长长吐出口气,无论如何,她还算看到个活大了。
但和尚既然已在这里,秦歌呢?
田思思忍不住道:“喂,你怎么会到了这里?秦歌呢?”
和尚不响,也不动。
田思思大声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和尚还是不言不语,连眼睛都懒得张开,像是忽然变成了个聋子。
田思思冷笑道:“你用不着装聋作哑,你再不开口,我也要敲破你的脑袋了。”
和尚偏偏要装聋作哑。
田思思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田大小姐的脾气一发作,天下还有什么她不敢做的事?
她一下子就窜了过去,真的在这和尚的光头上敲了一敲。
和尚身子摇了摇,慢慢地倒了下去。
田思思不由自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大声道:“你干什么,想装死吗?”
和尚不会装死。
和尚真的已死了!
和尚的脸本来又红又亮,现已变成了死灰色的·
死灰色的脸上,正有一缕鲜血慢慢地流下。从他宽阔的额角上流下来,流过眉
眼,沿着鼻子流到嘴角。
田思思身子一震,立刻手脚冰冷,不由自主叉一步步后退。
她一退,和尚就向前倒下,脸扑在地上。
田思思这才发现他头顶上有个小洞,鲜血正是从这洞里流出来的。
“这个洞难道是我敲出来的?”
绝不是。
她下手并不重,何况这和尚全身僵木,显然已死了很久。
是谁杀了这和尚的?
难道是秦歌?他的人呢?
田思思站在那里,几乎连动都不能动了。
她一走进这赌场的大门,就好像跌入了噩梦里。
从那时开始,她所遇见的每件事都奇怪得无法解释,神秘得不可思议。
除了在噩梦里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会发生这种事?
这噩梦会不会醒?
田思思咬了咬牙,决心抛开一切,先冲出这鬼屋再说。
她已无法冲出去。
这屋子唯一的一扇门,不知何时又已被人从外面锁上。
随便她怎么用力也推不开,用脚一踢,连脚趾都几乎踢断。
这扇门并不是铁门,但这见鬼的木头却简直比铁还坚硬,她就算手里有把刀,
也未必能将门砍裂。
四面的墙更厚。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落入了猎人陷阱的野兽,不但愤怒、恐惧,而且
还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连制造这陷阱的猎人是谁都没有看见。
这噩梦就像是永远都不会醒了。
田思思只恨不能大哭一场,只可恨连哭都已哭不出。
密室中更暗、更闷,她简直已连气都透不过来。
和尚头上的血已渐渐凝结。
也许只有他才知道这所有的秘密,也许连他都不知道。
谁知道呢?
田思思用力咬着牙,只要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死也甘心!
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雨声。
这里仿佛本就是个坟墓,是为了要埋葬她而准备的坟墓。
还是为了要埋葬这和尚的?
无论如何,现在她和这和尚都在这坟墓里。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竟和一个和尚埋在同一个大坟墓里。
现在她已连鬼都不怕了,就算真的有个鬼来,她也很欢迎。想到鬼,她就不禁
想到了那大头鬼。
“他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暗中一直跟着我?”
“那毯子是不是他替我盖上的?”
“他知不知道以后永远再也看不见我了?”
“他若知道,是不是会很伤心?”
标题
古龙《大人物》
少女的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觉得自己很无聊。
几千几万个人都可以想,为什么偏偏去想他!
“我在这里想他,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想谁呢!”
于是她就开始想她的父亲,想田心,这些本来是她最亲近的人,但也不知为了
什么,想到这些人时,好像总不如想“他”,想得那么多、那么深。
“这也许只因为最近我总是跟他在一起。”
就连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很难被忘记的人。
也许天下所有的怪物都是这样子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乱极了。
在这一刻间,她的确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想东想西,什么都想,就是没有去想一件事——怎样离开这屋子?
一个少女的心,实在妙得很。
她们有时悲哀、有时欢喜、有时痛苦、有时愤怒,但却很少会发觉到真正的恐
惧。
恐惧本是人类最原始、最深切的一种感情。
但是在少女们的心目中,恐惧都好像并不是一种很真实的情感。
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认真去想过这种事。
何苦去问一个少女,在临敌前想的是些什么?她的回答一定是你永远也想不到
的。
有个很聪明的人,曾经问过很多少女一个并不很聪明的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他得到很多种不同的回答。
“被自己所爱的人抛弃最可怕。”
“洗澡时发现有人偷看最可怕。”
“老鼠最可怕——尤其老鼠钻进被窝时更可怕。”
“和一个讨厌鬼在一起吃饭最可怕。”
“半夜里一个人走黑路最可怕。”
“肥肉最可怕。”
还有些回答简直是那聪明人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的回答是:
“死最可怕。”
屋子里越来越热,越来越闷。
田思思忽然想到了一碗用冰镇过的莲子汤。
一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没法子忍耐下去。
她简直要发疯。
幸好,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她还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忽然发现地上的石板在向上翻。
她跳起来,迟到墙角。
地上已裂开了个大洞,一个人从洞里慢慢地伸出头来
秦歌!
田思思又惊又喜,忍不住叫了起来。
秦歌看到她, 也吃了一惊, 看到伏在地上的和尚更吃惊,也忍不住失声道:
“你怎么真的将他脑袋敲破了?”
田思思也叫道:“我正想问你,你就算非要敲破他的脑袋,也不必要他的命。”
秦歌道:“谁敲破了他脑袋,我根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也不知道,谁知道?”
秦歌道:“你!你岂非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的?”
田思思又叫了起来,道:“谁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掉下去后,你岂非也掉了下
去?”
秦歌道:“可是我掉下去后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看见了什么?”
秦歌道:“什么都没有看见,下面什么都没有,就算有,我也看不见。”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下面连灯都没有,黑墨墨的,我可不是蝙蝠,怎么能看见东西。
”
田思思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秦歌道:“因为下面有条石阶,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这里,一走上石阶,石
板就翻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你在上面救我的哩!”
田思思苦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秦歌道:“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这和尚……”
田思思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你不要瞎疑心,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
子了。”
秦歌皱眉道:“是谁杀了他?”
田思思道:“鬼才知道。”
听到“鬼”字,秦歌脸上的颜色也不禁变了变,苦笑道:“看来这地方好像真
有鬼,我真奇怪,你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田思思道:“你以为我不想走?”
秦歌道:“我以为你在等我。”
田思思的脸好像有点发红,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从这里钻出来。”
秦歌道:“你既然不是在等我,为什么还不走?”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走不了。”
秦歌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这一走进这屋子,门就从外面关起来了。”
秦歌动怒道:“谁关的门?”
田思思道:“鬼才知道。”
这次说到“鬼”字,她自己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死虽然好像并不十分可怕,
鬼总是令人可怕的。
秦歌道:“你……你推不开这扇门?”
田思思道:“从外面锁起来了,我怎么推得开?”
秦歌道:“也许你没有用力。”
田思思噘起嘴,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没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试试!”
秦歌当然要去试!
他刚伸出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田思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晌,忍不住大叫道:“这扇门刚才明明
是从外面锁上的,一点也不假。”
门既已开了,她己经可以出去,这本是件很开心的事。
但是她却很生气。
会不会被关死在这里是一回事,是不是被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田大小姐宁死也不愿被人冤枉。
秦歌叹了口气,道:“就算这扇门刚才是从外面锁住的,现在我们总可以出去
了吧!”
田大小姐道:“我不走。”
秦歌也怔了怔,道:“为什么不走?”
田思思恨恨道:“你冤枉我,你以为我骗你。”
秦歌眨眨眼,道:“谁说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田思思道:“你嘴里虽这么说,心里一定还是以为我骗你。”
秦歌笑笑,柔声道:“我从来没有以为你骗过我,你说的话我从来没有不信的。
”
田思思道:“可是这扇门……”
秦歌道:“这扇门刚才当然是从外面锁住的,那个人既然能偷偷摸摸的把门锁
上,自然也能偷偷摸摸的把门打开。”
田思思这才展颜一笑,但立刻又皱起后,道:“但那个人是谁?为什么鬼鬼祟
祟的做这种事呢?”
秦歌道:“我们只要找到那个人,就一定能问出来的。”
田思思道:“对,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一定要问个清楚。”
这次她不等秦歌要她走,就已先冲了出去。
外面的屋子就凉快得多了。
桌上那三碗茶,还好好的放在那里。
茶当然已凉透。
田思思现在还需要一碗很凉很凉的茶。
若是在几天前,她一定会将这三碗茶先喝下去再说,但现在她总算已学乖了,
已考虑到这茶里是不是有毒?
她看不出茶里是不是有毒,但老江湖总应该可以看得出来的。
秦歌正是老江湖。
她正想叫秦歌来看看,才发现秦歌还站在那里发楞着。
田思思道:“喂,你在发什么楞,在想什么?”
秦歌抬起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我正在想,这扇门若是真的开不开,
倒也蛮有趣的。”
田思思道:“有趣,那有什么趣?”
秦歌微笑道:“门若是真的开不开,我们岂非就要被关在里面,关一辈子。”
田思思的脸又红了,红着脸道:“原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秦歌道:“男人有几个真是好东西?”
田思思忽又抬起头,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是想嫁给你的?”
秦歌道:“知道。”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但现在我们就算被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关一辈子,我
肯定也不会嫁给你。”
秦歌道:“为什么?”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因为你虽然很好,但却不是我心里想嫁的那种人。”
秦歌眨眨眼,道:“你心里想嫁的是哪种人?”
田思思怔了半晌,把嘴一抿,道:“等我找到时,我一定先告诉你。”
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