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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七宝明月楼-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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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长欢,勃长乐闭上眼睛,不忍目睹。

  萱儿走过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刚才还要杀她的人,下一刻就已经躺在血泊中,这多像是一出闹剧,可是偏偏在她眼前真实发生!她刚刚还怨恨这个人无缘无故要杀她,转眼间这人就已经要死了!七皇子看着她靠近,艰难地笑了笑,口中喃喃想要说什么。萱儿知道此刻这人已经威胁不了她,所以才敢靠他这么近,因为她也想听听看,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竟然拉住她的手,死死拉着不放,萱儿僵了僵,反手握着他的,“你……手真暖……像娘亲……”

  “萱儿……对不起……对不起……”

  这世上从没人那么关心过他,宫女们照顾他不过是敷衍塞责,陪他玩耍也不过是勉强应付,平日里一个个都想着离开他的殿里去攀上高枝,从没人想过他的感受,照顾过他的心情。皇兄只有偶尔才有时间来看看他,也不过片刻就要走,他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痴痴傻傻的活着,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跟萱儿在一起,是真的很开心,她会编小东西哄他开心,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跟他说话,给他拢被角,陪他一起笑,一起玩,如果她不是海明月的女儿……该有多好……明明有很多机会动手杀死她,因为他想要海明月也伤心,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可是萱儿和他一样,那么孤独,那么难过,他好几次想要动手,最终下不了手,萱儿和他一样,都没人照顾啊……可是连萱儿都被皇兄带走了,他又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他不是怕皇兄爱上她,他是担心她被别人带走啊……要是萱儿不是海明月的女儿……多好……多好……

  萱儿心里有些空茫,眼眶一热,竟然有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只是七皇子已经闭上眼睛,再也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相处数月,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少年这样安静的时刻,明明要杀她的人是他,可是最后会为他落下眼泪的人,天底下竟然也只有她而已。

  “叫小金子进来,将这里处理了。”

  萱儿回过头,朦胧中看到勃长乐眉间的痛色,不过一转眼,便再也寻觅不到。七皇子就这样死了,甚至死的不十分光彩,他殿内的宫女直到第二日早晨,才发现他失足落井而死,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忽略了他胸口的创伤,既然皇帝都已经说他是失足,那七皇子便一定是淹死的。
  
  ……

  只是萱儿已经无暇顾及外面的说法,她此时额头都出了汗,心里十分紧张,手下紧张的替皇帝包扎着伤口。她知道勃长乐面上十分平静,可是左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握住软塌边沿,指节都已经微微发白,他的伤口到现在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一个皇帝,为什么做得这么辛苦?不能告诉御医,就没有任何止血的药物,那这伤口只能这样包扎起来,天气越来越热,如果伤口感染,那就一定不会是小事!可是无论她怎么劝,他都咬紧牙关不肯让任何外人知道,她后来才明白,这个少年皇帝,不过是不想牵连了七皇子的母族而已,一旦宣召御医,那就必然惊动太后,到时候七皇子的死就不仅仅是不光彩,挂上弑君罪名的皇子,只怕死都死得不安稳!

  伤在肩窝,距离心口,如此之近!


八十

  大历十七年先帝冥寿,按例命全国斋戒,自皇帝诏令下,官吏一月,百姓三日,诚心礼拜,戒食荦腥,禁止一切游乐。宫中招来高僧为先皇礼忏营斋,设水陆道场。上至太后下至皇子公主皆需叩灵跪经,晨昏凭吊,一向沉静的皇宫中此时变得无比喧闹,宫里面数百僧人、上下官员、全部的宫女内监,个个忙得晕头转向,昏天黑地。

  先帝所居旧宫大殿即为设水陆道场处,入眼只见金线织就的黄色缎面上绘满了梵字经文,铺天盖地挂满堂上。细如游丝的香烟缭绕在殿内,一众皇子公主们都在殿内叩拜诵经,这一场法事要持续一月。这些高贵的皇亲贵胄,要同这些寺庙里的僧人一般,不能回殿,不能休息,只能食白粥,并且晨昏为先帝诵经。如锦绣公主这样娇贵的人,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受得了这种罪,脸上的肃穆又能维持多久,时日一长,谁知道她嘴巴里念的是经还是抱怨。大家都累,大家都忙,谁顾得了谁。连太后尚且需要在清宁宫内守三十日的冥寿礼,更何况身为先帝血脉的皇帝勃长乐。只是他伤势不能让人知道,还要跟着众人一道劳心费神,着实是受罪不少。

  萱儿看着这些人忙进忙出,看着僧人们念读祭文,看着勃长乐谨守祭礼,一丝不苟,极尽哀思。她虽然明白,他是真伤心他早逝的父皇,是真的追思他的功绩,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可是那又如何,萱儿心里是一点感情都不会有,既不会为此动容,更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他们祭奠的那个人,她没有见过,非但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朋友,甚至于还是她的仇人,是杀害她父亲,夺走她母亲,使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虽说不至于当着众人偷笑,但也不会做出一副哭天抢地,极尽怀念的样子。对比宫中众多表现出极大追思之意的宫女内监们,她的表现实在过于平静过于正常,让勃长乐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是一番什么感受。

  高僧用着一种低沉、舒缓的声音在念诵祭文。

  大历元年,高祖皇帝登基伊始,战祸远去,百废待兴……
  
  萱儿嘴角抽动了一下,不以为然地垂下眼睛,战祸?战祸可不就是这位高祖皇帝挑起的?是他觊觎别人的妻子,妒恨人家幸福和乐的家庭,战火是他点起的,历史是他改变的!
 
  高祖一生勤俭,以身示则。秉持仁义为治国之本,良善为做人守则……

  仁义?良善?他做的哪一件事称得上仁义良善?他背弃旧主,夺人妻子,毁人全族,害得她没了父母,没了亲人,连栖身之地都没有,这位皇帝有什么资格受人超度,根本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才好,萱儿的眉梢跳动了一下,暗暗诅咒这个鬼皇帝在地狱里,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被雷亲还要被锯成两半!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高祖为国操劳,勤勉不辍,通宵达旦,日积月累,终积劳成疾……
  
  勤勉不辍,是整天谋划着如何对孔家赶尽杀绝!通宵达旦,是日思夜想着如何夺人爱侣!日积月累、积劳成疾,是老天爷总算看不过眼,让他彻底玩完!萱儿舒心地想着,嘴角翘起,不免有几分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之感!

  她的所有表情,都被勃长乐看在眼里,他心里又是怒又是恼,偏生不能发作,全都隐忍下来。一来他不能在众人面前惩罚她,二来,他根本不舍得惩罚她。别的内监宫女无不战战兢兢肃穆以对,就是不伤心也要作出伤心的模样,只有她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子,可是他分明从侧面看到她垂下的眼睛里的幸灾乐祸,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他又生气又愤怒,偏偏又知道根本不能怪她,任何人换了她的位置,若是还能为先帝诚心祷告,那才不是真的疯了就是全然傻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他还是感到莫名的痛苦,他希望她做什么,他又凭什么要求她也跟他一样伤心难过,父皇是他的父皇,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不,有关系,那是她的杀父仇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正主,让他真正感到难受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掩盖的事实,他跟她之间,绝不可能有什么感情,她与他父皇有仇!对他……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喜爱,正是因为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才让他如此愤怒,如此失望,如此……疼痛难忍!连带着看到她的脸都感到愤怒,感到痛苦,感到不能忍受!
  
  因为他是皇帝,每日还必须处理政务,不能因为祭礼就耽误朝政。所以每日祭礼完毕,他还必须处理奏章。只是因为他的这些复杂的,不能对人言明的心情作祟,他不再亲近萱儿,连平日里需要她包扎换药的事情都是亲自动手,这药还是小金子偷偷背着人去寻来的伤药,每三日需一换,可是小金子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逢先皇冥寿自然忙得脚不沾地,这项工作便是萱儿一手来做。皇帝不再亲近萱儿,这活儿暂时不能找外人接手,当然只能亲历亲为。

  对此萱儿倒是没有太过在意,横竖身子是他自己的,他总不会胡乱糟蹋,他不让她看,她便以为,应该是伤口愈合了,他不需要她的帮忙而已。

  她越是平淡不在意,皇帝心里就越是别扭难受,心里总觉得:朕不说,难道你就不兴多问一句吗?不问朕为什么不让你换?不问朕为什么心情不好,心里难受?可是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明白,她心里是半点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的,他只是根本不明白,既然如此她到底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到底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难道是为了报仇才来接近他?那为什么早不来,一直等到这么多年以后才来?如果是为了见太后,她多的是机会,为什么他每次去请安,从不见她主动跟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念些什么,她的思绪里可有一丝半毫与他勃长乐有关?萱儿的表情越是平静,语气越是恭顺,勃长乐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越疼,渐渐变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以至于祭礼结束时,皇帝终于病倒了,众人这时候才想起,这个在朝堂上锋芒渐露,隐有先帝遗风的皇帝,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御医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恭敬地跪下为皇帝诊脉。片刻后才觉得情形不对,壮着胆子察看了皇帝的神情后才敢掀开他的内衫露出伤处,一看顿时骇然,惊呼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一双眼睛震惊地转过来看着随侍在侧的萱儿,萱儿还以为勃长乐的伤势已经好了,这时候也上去一看,顿时呆住,她的身子不由得一下子冰凉,脊背窜上来的冷意让她不由战栗了一下,忍不住去看了勃长乐的脸——她本来对他是视若无睹,毫不在意的,这时候她才发现,勃长乐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满目痛苦之色,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说到底,她并不是石头做的,不能真的心硬如铁。眼见那伤口已经完全溃烂,甚至连伤口四周的肉,都已烂成了死黑色,发出阵阵的异味。她这个所谓近身伺候皇帝的宫女,面对御医的责问,竟然真的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纵然她想回答,又能说什么呢?说他为了保护她免受七皇子的伤害才受了这样的重伤而不能声张?说出来也得有人信才是!她一旦说出口,只怕自己的罪过会更大,会更惹人怀疑,连七皇子的死都要被重新翻出来作文章,那这一切隐瞒不都白费了吗?

  那御医满目惊疑之色,刚要继续责问却被皇帝喝止:“朕不过是偶然风寒,你可听清了!”
  
  御医突然明白这次皇帝单独招他一人出诊的含意,他恐惧地跪下:“微臣惶恐,只是陛下伤势很重,天气渐热,伤口已经溃烂发炎,这样的伤势若是不回禀太后,微臣恐怕……”
  
  “住口!朕有什么病自己最清楚!你开药吧!其余一切,不必多言!”

  御医战战兢兢爬起来去开药,勃长乐使了个眼色,小金子立刻跟上去盯着那御医。萱儿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措,她虽然不懂得医术,却也知道他这伤口的状况是多么严重,她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忍受这样的痛苦站在祭堂上,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那伤口一眼,也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在她看来,这实在是无法相信的事情,她怕伤痛怕流血,推己及人,她更加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这世界上有很多心狠的人,只是这些人心再狠,对自己总是宽容的。她不能想象,世界上还有勃长乐这样的人,就连对待自己,他都是严苛冷酷的,竟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溃烂发炎出脓,这是什么样的人啊!若非亲眼目睹,她简直不能相信!

  对别人狠也就算了,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实在是可怕,却又无比的可怜。接过御医熬好的药喂勃长乐喝下,帮他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萱儿放下帘子想让皇帝休息,谁知道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勃长乐抓住她的手是滚烫的,所以连带着她的手背都要捂出汗来,萱儿紧张起来,想要抽出来又不敢太过用力,勃长乐笑起来:“你害怕?”

  当然害怕,因为她实在摸不透这个少年皇帝到底在琢磨些什么,算计些什么,她当然是忧虑的,只是这心思却也不好露出来,因为她靠近他,本也没有存什么良善的主意。勃长乐也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凝神看着萱儿,眼睛里闪过一阵莫名的光芒,像是流星倏忽划过天际,转瞬消失不见,他的手越攥越紧,那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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