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下)-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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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道:“记得哪几首?唱来听听。” 胤禛一时面色颇为古怪,十三以拳掩嘴,轻咳了几声,却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我笑问:“十三爷,有什么乐事,别独自一人偷着乐呀!”
十三笑看了胤禛一眼道:“我不敢说,你若想知道,回头我们私下里说。” 胤禛笑骂道:“这就是不敢说?赶紧说吧!当着面,我还放心些,不然私下里,更是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
胤禛语气虽是怨怪,但却透着真心的高兴欢喜。十三和他终于又开始象以前一样可以开玩笑了。虽然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的十三仍然是严守规矩的,可他已经很是满意。高兴十三精神比去年刚放出来时好,高兴十三心底深处依然把他视作亲昵的四哥,可以不讲规矩的四哥。
十三笑看着我道:“你听过皇兄唱歌没有?”我摇摇头,他点头笑道:“你想办法让皇兄给你唱一次就知道了,不过只怕很难。”我笑睨了一眼一脸若无其事的胤禛道:“看样子不会好听。”十三笑叹道:“唉!不是不好听或好听能形容的,而是……”说着,顿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胤禛。
胤禛干笑了两声道:“你接着说吧!”十三清了清嗓子道:“皇阿玛一年生日,那时我还小,记得三哥弹了首曲子,皇兄为了应景就献唱一曲逗皇阿玛开心,结果他一张口,我们几个年纪幼小的都立即捂住了耳朵,十四弟甚至干脆躲到了桌子低下。几个哥哥也是人人皱着眉头强忍着。唯独皇阿玛笑听着他唱完。他刚唱完,满场欢声雷动,我们甚至拍了桌子庆贺。那一晚三哥精湛的琴艺都没有让大家这么大力鼓掌、高声喝彩。皇兄是独占熬头。”
我掩嘴压着声音笑起来,“如此说来,倒是真要寻机会一听了。”十三笑道:“从那后,但凡听到皇兄要唱歌,我们立即拔脚就走,想来这么多年竟只听了那么一次,实在可惜。皇兄若再肯唱,务必通知臣弟!” 胤禛面色淡然地凝视着前方,缓步而行。我和十三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承欢坐在秋千架上,弘历推着她荡秋千,一旁还有陪弘历一块读书的几个王公大臣的子弟,十三的儿子弘暾和几位小格格有荡秋千的,有坐在草地上笑闹的。
我们三人掩在树丛中笑看着他们,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宫女恰从旁经过,过来给各人请完安后又退走,弘历目送着她远去,一时竟然忘了推承欢,承欢鬼头鬼脑地回头看看弘历,又探头望望远去的小宫女,‘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众人都跟着哄声大笑。
我笑抿着嘴想,弘历今年八月就该满十二岁,在古人而言恰是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十三笑叹道:“当年秋千架上的我们,如今头发都已微白,看着他们竟然觉得就是当年的自己。”我笑看着十三道:“难不成我们风流倜傥的十三爷也做过傻看女孩子背影的事情?”十三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凝视着嬉戏的孩子们。
弘历有些恼,气看着大家,承欢跳下秋千架,叉腰仰头看着弘历,领头高声唱道: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学堂上夫子的嘴巴;还在拼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时光
紫禁城外什么都有;就是不能随意出宫
关羽和秦琼;到底谁比较厉害
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宫女;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夫子的历史;手里的破书;心里朦胧的感觉
总是要等到阿玛问,才知道工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后才知道;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夫子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辛辛苦苦的时光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荷塘
紫禁城的美丽,比不上天边那一条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年长的哥哥们,可以娶妻纳妾地逍遥
盼望着散学,盼望着出宫,盼望长大的年纪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年纪。”
胤禛,十三都诧异好笑无奈地看向我,十三叹道:“我要考虑把承欢领回去了,再让她跟着你胡混,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来?她究竟懂不懂自己在唱什么?”我笑说:“等真懂的时候,就不可能用如此清越欢快的声音唱出来了。”
胤禛无奈地斥道:“夫子的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手中的破书?娶妻纳妾地逍遥?你还教了他们什么?”我笑着侧侧头道:“也没有教什么,不过唱唱歌,讲讲故事!”
十三手轻扶着额头郁郁地道:“回头要好好问问承欢,你的故事只怕不能是‘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我笑而未语。胤禛凝神听着歌声,眼中忽掠过一丝不快,看着我淡淡道:“紫禁城的美丽,比不上天边那一条彩虹。盼望着出宫?”
十三忙岔开话题道:“我们走吧!待会被他们看见,反倒扫他们的兴。” 胤禛微一点头,十三提步而行,胤禛却未动,拉住我的手定定看着我。我笑握着他的手道:“你怎么这么较真?一句歌词而已!”说着看十三背向着我们,垫起脚尖,在他唇上快速一吻,又若无其事地站了回去。
他忙扫眼看向嬉戏的孩子,发现无人注意,才似笑似气地看着我,我下巴微挑,笑睨着他。他点点头无限暧昧地低声道:“今晚上我们再算帐!”我刚才的气焰一下子烟消云散,摔脱他的手,快步去追十三,只闻他在身后低低的笑声,“你呀!总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就是花样子多,真要和你真刀实枪,你就……”
十三已近在眼前,我又臊又急,回头瞪着他,他摇头一笑,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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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掏着泥巴修筑城堡,裙子早就污迹斑斑,这会子连脸上也染了几块黑泥,侧头看向坐在柳树下的我,问:“姑姑,你讲的那些公主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等人去救吗?”我漫不经心的瞟了眼,点点头,复又低下头默默发呆。
听到承欢怯生生地叫了声‘阿玛’,抬头看去。十三默默看着承欢,承欢立在泥地里,不安地把手往身后藏。我心下一叹,孩子们都带着几丝畏惧的冷面胤禛,承欢见了就往怀里扑,反而大家都不怕的十三,承欢总是一见着就变了个人似的。
十三注视着承欢,眼中闪过沉痛,神色有些黯然。承欢跑到我身边,藏到我背后,叫道:“姑姑!”我对她笑笑说:“回去找嬷嬷洗脸,把裙子换了。”承欢一喜,偷眼看了眼没有任何反应的十三,撒腿快跑而去。
我道:“承欢一直不在你身边,生疏也在情理中。不如你把她接回府,过一段时日,父女相熟了,自然就亲昵了。”十三低头默了好一阵子,道:“不用了,我怕我即使把她带回府,也不敢日日面对着她。”我心下一叹,承欢与绿芜有五分相象,十三爱越重,反而越冷淡。
十三静默了会,神色恢复如常,随意坐在我身侧,看着我身上承欢无意印上的几个黑手印,笑说:“你对孩子耐心真是好得出奇。”我叹道:“这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喜欢由着他们高兴。将来渐大时,各种规矩就必须全要守了,各种烦恼就全来了。身在皇家将来总有很多无奈,我宁愿他们现在有一段纯粹快乐的时光。”
十三道:“承欢现在有皇兄,有我们护着,可我们不能护她一辈子。由着她性子来,在一般人家也无所谓,可我们这样的人家,我担心她将来闯了祸都不知道。”我默默想了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正因为我们都太严守着规矩了,才越发想让承欢能活得自在一些。不过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十三轻轻一叹未语。我侧头看着他道:“你年轻的时候,最是洒脱不羁。当年紫禁城中谁不知道十三爷与贩夫走卒、雅妓豪客把酒论交的风流?和我还不熟时,就能掳走我,通宵不归。如今自己守规矩不说,还担心女儿性子不够规矩。”十三撑头,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过一生,不要她经历我们曾经过的苦。宁可她平凡一点,愚笨一些。”
我低叹一声,抱住膝盖,道:“承欢虽爱嬉戏胡闹,但却冰雪聪明,又最会见风使舵,把皇后娘娘和熹贵妃娘娘哄得满心喜欢。我虽宠她,但该讲的道理也都会说的。”十三点点头,随意地说:“承欢以前虽常和弘历在一起玩,可幷没有现在这么热乎,如今不但和弘历这么亲昵,和熹贵妃娘娘也这么亲近。”
我淡淡一笑未语,一个是将来的皇帝,一个是将来的太后,我当然会时时提点承欢巴结讨好的,感情要从小培养。
两人各自沉思发呆,十三问:“起先我过来,站了半晌你都未曾发觉,承欢叫了,你才惊觉。琢磨什么呢?”我强自一笑道:“没琢磨什么,就是一时走神。”
十三垂目凝视着地面道:“你是为了皇兄命十四弟守皇陵的事情吧?”我没有答话。十三道:“其实远离京城对他也许是好事。”我埋着头问:“你真如此想吗?”
十三道:“确如此!我甚至宁愿和他互换一下!皇兄留他在遵化守陵,只是不准他随意走动,并非幽禁。衣食住行虽不能和京里比,但也绝不差。”我低低道:“你和他不同,若不是皇上实在无完全可信赖之人,如今又步履维艰,你只怕早就泛舟五湖而去。可他壮志未酬,从统率千军、驰骋西北的大将军王到看守陵墓的闲人,心中悲郁绝非遵化秀丽风光能消解。”
十三说:“皇兄一直刻意不让你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特别是和八哥、十哥他们相关的事情,就是不想你费心。听皇兄说,你如今日日吃药调理,若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岂不让皇兄的一番苦心全都白废?何况毕竟是手足,好好歹歹,最坏也就是幽禁。”十三微微笑了下道:“其实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幽禁,也算是远离俗世烦扰的隐居。”
“现在皇兄心情也绝不会好过,太后为了十四弟,和皇兄一句话都不肯说,也禁止别人称她太后。如今病势沉重,却心心念念只是十四弟。可皇兄现在正在施行新政,本就反对声浪很大,全靠强硬态度推行,如果十四弟留在京中,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皇兄的,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可以和皇兄对着干,让皇兄威仪何在?又如何让众臣服从?若被有心人挑拨利用了,后果更是难料。若曦,这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你放开手吧!”
我头伏在膝盖上沉默无语。十三凝视着远方,也默默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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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仁寿皇太后乌雅氏逝世,至死未接受胤禛册封的太后封号。甚至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对胤禛‘额娘’的呼声依旧不理不睬。当她永远合上双眼后,胤禛喝令所有人退下,独自一人在她床前直挺挺地跪了两个多时辰,脸色沉静,无怒无悲。
皇后无可奈何,命高无庸叫我过去,我上前行礼,皇后忙搀住我问:“你可有主意?”我隔着窗户凝视着那个满是悲愤的背影,半晌后问:“十四爷可到了?”皇后摇摇头道:“还未到,大概晚间能赶到。”
我心下难受,对胤禛一时又是怜又是怨,十四未能见康熙最后一面,如今又不能赶及见额娘最后一面。他是皇上,如今众人都为他着急,可十四呢?十四的痛呢?额娘因为惦念自己缠绵病榻,他却不能床前尽孝,连见个面说句安慰的话也不能,现在兼程赶回时,却只能面对冰冷无气息的尸身。痛何能述?悲何能尽?
淡淡对皇后道:“奴婢也没有主意。”说完就向皇后行礼告退。皇后神色微诧,但还是由我离去。
十四晚间赶到后,跪在太后床前,静默无语,一跪就是一夜,待天明胤禛命人装殓尸身时,十四突然发了疯一样阻止人将额娘的尸身移动。胤禛命人将十四强按住,十四这才开始大哭,悲嚎声震彻整个宫殿,我远远立在太后宫外,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倚着廊柱,眼泪纷纷而落。母子三人,究竟谁对谁错?为什么结局是三人都深受伤害?
最终哭声忽然消失,宫人大叫着传太医,原来十四已经哭昏厥过去。一向身体极为康健的十四因额娘的逝世病倒榻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回遵化前,十四仍需要人搀扶。十四的悲痛无处可去,似乎只能用病来宣泄。
胤禛上朝下朝神色清清淡淡,似乎他的悲痛早已过去。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