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案件 作者:[苏联] 阿·阿达莫夫-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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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以呼啸的暴风雪迎接了皮特,雪片一刹那间糊住了他的眼睛,猛扑他的胸怀。皮特站了几分钟,忿忿地用手帕揩净脸颊,竭力想透过飞旋的雪幕看清车站旁辽阔的广场。这儿充满了电车的铃声,汽车的鸣叫,以及在泥泞的人行道上沙沙的脚步声。
首先要操心的自然是住宿问题。皮特在这里,在莫斯科,暂时还不敢冒险运用他那“铁的”证件,去住旅馆。因此他又急急地返回车站,经过向服务员多方的打听,轻而易举地在二楼找到了专为来往旅客开设的服务处。女值班员一边腼腆地应付着来客那诱人的微笑和快活的饶舌,一边检查了他买的到喀山的票,乐意地在登记簿上记下他的姓名,随即将皮特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去了。这儿整齐地放着几排铺好了的单人床。她当即从中给他指定了一张空铺。
此后,皮特把自己的皮箱交到寄存处,总算将一切琐事料理停当了,便立刻着手办理正事。
他走进一间最近的电话亭,拨了所需要的号码。回答他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可以找一下伊万·华西里耶维奇吗?”皮特问。
与接头地点联系的第一步是通过约定的电话交谈来进行的。在谈话时应该说出暗号和答词。而且这暗号和答词必须适合任何一个月份,准确点说,这是一串特定的词句,甚至就连说话时的语调和情绪也都是预先定好了的。在这里,只要稍微有一点不合调,就得停止交谈。如果一切都很正常,就约好在人多热闹的地方会面。那时,当面联系的法则就要起作用了。
只有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才能经得起这一切考验,这儿差不多根本没有乔装作假的危险。因此,皮特认为,搞好与接头地点的联系是简单而又毫无危险的事。可是,电话交谈却突然采取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另一种格调。
“伊万·华西里耶维奇已经不住在这儿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皮特说。
“怎么会不住在这儿?他给我的就是这个号码。我是他在罗谢利斯纳布工作时的老同事。”
“他离开莫斯科已经一年了。”
“请问,他到哪里去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到别的什么城市去了。带着家眷一起走。”
“带着家眷?他是个多年的老光棍儿了。”
那女人笑了起来。
“这在你们中间还不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到底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我一点也不能帮您的忙。他没有给我们留下地址。说是:‘不用留地址了。我要开始新生活啦。’”
“真是个怪人!好,麻烦您了,请原谅。”
皮特极其镇静地挂上了电话。
他丝毫未感到茫然、沮丧或是烦恼。久经锻炼的意志迫使他大脑清晰而冷静地估计目前的形势,从容不迫地斟酌这突然产生的困难。
这就是说,间谍跑了,显然由于过分怯懦而逃跑了。在这种时刻,这的确是一个严重损失。皮特的处境变得复杂起来。现在他不可能随机应变,施展手段了。那又怎么样呢,将就对付吧。只希望还有一个可靠的藏身之所,有一个可靠的接头地点就行了。
晚上,他给第二个地址打了电话。
“可以找一下伊万·彼得洛维奇吗?”
“我就是。”
“您好,伊万·彼得洛维奇。我是索波列夫·依利亚·查哈罗维奇。记得吗?”
“当然,当然,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一起在罗谢利斯纳布工作过的。您生活得怎么样,亲爱的?”
一场活跃的交谈开始了。皮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检查着每一句话的语调。这样,时间愈长,他就愈加相信自己的两点判断: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他所需要的那个人。可是这人心中有些不大平静,好像被什么事情弄得慌张不安。照规矩,现在不能相信他。瞧,那人一次又一次地力求把话说得正确无误,但结果却很糟糕。皮特一点儿也没有露出自己的怀疑来,为防万一起见,约定了第二天的会面。那人同意了,显得很乐意,很喜欢。实在是有些过分乐意,过分喜欢了。
谈话结束后,皮特果断地对自己说,一切决定留待明天再作,现在所必需的只是休息。这样的规劝,正像往常一样,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回到车站,津津有味地在餐厅里吃了晚饭,看看晚报,为可爱的女值班员买了一盒糖,然后就回到二楼的旅客住房去了。
什么也没有妨碍皮特好好地睡眠。所以早上他感到朝气蓬勃,精力充沛,仍然在那个餐厅里用过早饭,然后打开报纸,抽起纸烟来。这时,他一面暗自欣赏着自己的这股沉着劲儿,一面才终于让自己仔细考虑目前的形势。
那么,他是不是去赴约呢?电话里的交谈不论在语调上或心理上,显然都是不合乎要求的。可是,也许应该再作进一步的审查,要知道,这是最后一个、仅有的接头地点呀。而且归根到底,人总不应该害怕自己的影子。当然喽,假如这影子淘起气来,举止有些反常的时候,也应该怕它。老实说,这副牌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但是,没有可靠的接头地点,要实现那深思熟虑过的活动计划是不可想象的。可靠的?难道能把这样的接头地点说成是可靠的吗?不过,现在的确急需一个接头地点,一个,哪怕一个也好。没有它,在这该死的莫斯科是绝对行不通的。
皮特感觉到,汗水微微地打湿了他那平静、安详的脸。那还消说,处境已经到了紧急关头。
到底怎么处理这次约会呢?去吗?可是有一种内心的声音反对这个决定。皮特已经习惯于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从来没有欺骗过他,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意味着,他不去赴约。
虽然,皮特面临的处境变得既复杂又危险重重,但当他打定这一主意之后,立刻如释重负,感到松了一口气。有谁知道呢,也许正是此时此刻,他逃避了一场灭顶之灾。
如今应该决定,往后怎样行动。见它的鬼,甩掉这个接头地点吧。皮特自己也能对付得了。只不过他的任务现在又加了一项:建立新的接头地点。事情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儿需要一个人,他外表上过着苏维埃人的平常生活,不受任何怀疑,深得别人信任。同时当然还要符合一切另外的,皮特非常熟悉的要求。这样的人很难找到,实在是难以置信的困难。可是既然需要,皮特无论如何总要找到这样一个人。
皮特断然收起报纸,叫来服务员,付了账,然后向衣架走去。
皮特回到车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又到餐厅去,饱饱地吃了一顿,在那儿喝咖啡,看报纸,直坐到十一点,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回到二楼,关照女值班员说,他今夜住在熟人家里,而后又到行李寄存处取了箱子。他横过广场,走进了去喀山的列车候车室。这里的长椅上挤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其中有许多等车的人在打瞌睡,另外一些人在吃东西、看书,或是低声地谈着话。
骤然看来,皮特在这儿的举止是颇为古怪的:他找到一张空长椅坐下,漫不经心地将他那个很好的、相当大的皮箱放在地板上,然后竖起大衣的衣领,把背靠在椅角上,开始打起盹来。箱子就孤零零地放在旁边。
为了避免入睡,皮特一次又一次地考虑着所接受的任务。这任务涉及一系列的行动。
首先出人意料的是目前的活动地区——莫斯科。不久前,领导乌拉尔某重要工程的苏联著名建筑工程师舒宾斯基才回到这儿。这一工程,根据卡尔丹的术语来讲,是属于最重要的工程——“甲级”范畴的。工程师手中应该藏有关于工程特点和技术问题等等的宝贵资料,那是在建设过程中必须解决的。情报机关跟踪这位工程师已达半年之久,但暂时尚无结果。有一个间谍已经惨遭破获。皮特无论如何应当弄到文件。万一找不到文件时,就必须将舒宾斯基干掉。
与此紧密相连的还有第二个同等重要的任务:必须在莫斯科建立新的谍报组,而且是特种的,由刑事犯组成的谍报组。皮特对这一阶层的人物恰巧是非常熟悉的。皮特完全可以利用自己新建的谍报组来劫持这位工程师。
于是,这天夜里,皮特抛下了“诱饵”,现在他正等待着他所需要的人“上钩”。但是,他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偷,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确有价值”,能够与他共事的人。这种人只要一出现,皮特便可以在刹那间将他辨认出来。
连着两夜没有“当之无愧”的人,直到第三夜皮特才找到了所要找的帮手,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些。他认为,这足够补偿他在莫斯科所受到的损失了。同时,这也是对他沉着冷静的态度所给予的奖励。
就在这一夜,皮特遇见了罗什金。
这条路原来相当远:先乘地铁到伊斯马依洛夫斯基公园,从那儿又坐了几站电车,随后在狭窄的胡同里绕了很久。路上他们差不多没有交谈。罗什金提着皮箱在前面走,他的同伴腋下挟着皮包紧跟着。
罗什金终于推开了一堵高板墙的小棚门,墙上还写着“谨防恶犬”几个字。他们来到了一个洒满雪的小院子里,院子深处耸立着一幢木造的旧式房屋,旁边有两个小台阶。一条蓬毛大狗向他们迎面扑来,恶狠狠地狂吠着。但一认出罗什金,便立刻摇动起砍去半截的尾巴,驯服地走开了。
他们穿过院子,登上嘎吱作响的阶梯,罗什金用很特别的方式敲了敲门。门上包着旧漆布,下面露出灰色的破毡片。稍等了一会儿,罗什金也不着急,又敲了一下门。靠着台阶这边的窗帘抖动了一下:显然,主人预先打量了一下来的两位不速之客。
门上的铁锁终于哗啦啦地响了起来,门慢慢地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儿,蓄着花白的、低垂的胡子,用微微突出的、失神的大眼睛死盯着来人。老头儿穿着旧蓝绒布睡衣,戴着一顶小圆帽,揉皱了的裤子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上帝保佑你健康,诸事顺遂,‘老爷子’!”罗什金谄媚地说,“看在基督的面上,把我们留下吧。”
“老爷子”见了罗什金,没有露出一点惊异或是高兴的神色,他只是咬着嘴唇,深不可测地看了皮特一眼,低声回答说:“请吧,阁下。”
然后他转过身,让罗什金锁上门,自己沿着狭长的、堆满破烂家具的走廊向前走着。皮特跟着他,他们登上摇晃的、咯吱发响的楼梯,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这儿立着一个高大得遮住整个墙壁的古式食橱,上面有许多小门,而且雕刻着复杂的花纹。一张铺着漆布的圆桌,几张普通椅子和屋角上一张可折叠的窄床,构成了屋子的全部陈设。
老头儿点了点头,示意让皮特坐在一张靠着桌子的椅子上,自己则谦让地坐到旁边的床上。
一会儿,罗什金进屋来了。
“怎么样,祷告祷告就开始吧。”他规规矩矩地坐下来说,椅子在他的重压下,呻吟般地尖叫起来,“瞧,这个人是来找你的,老爷子,有重要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等他自己跟你说吧。”
现在,老头儿和罗什金都凝视着皮特,两个人都同样兴致勃勃而又不动声色地等着,看他说什么。
但是,皮特却毫不着忙。他安详地解开大衣,取出香烟,燃起一支,然后隔桌把烟盒扔给罗什金,随即脱了皮帽,抚平稀疏的浅色头发,终于意味深长的低声说道:“我不准备谈整个事情。到时候你们会逐步弄清楚的。现在我可以交一些定金。”
他从容不迫地打开皮包,把三沓厚厚的、封贴住的一百卢布一张的钞票扔到桌上。
“请点一下吧,有银行的封签。每沓是五千。”
罗什金满意地哼了起来,可是老头儿的脸上没有一点动静,只是右眼下面蜿蜒而凸起的青筋抽搐了一下。
“头一回只有两件事。”皮特继续说,“我需要找一个人,另外还得掏空一个人。就是这样。”
“先做哪一件呢?”罗什金迫不及待地问。
“先找人吧。我要的是一个特别的人。”他看了罗什金一眼说:“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他要有地位,有信誉,有最清白的各种证件。但是,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总得有什么把柄,可以将他攥住,置于死地。明白吗?”
“那有什么呢,上帝保佑,我们一定会找到的。不过,这事可不那么好办。”罗什金撅着下唇,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说。而后他双眼盯着钱又问:“这个我们怎么分呢?”
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