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匠情挑-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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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她,可是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把孩子生下来。收留她之前,我问她,“你丈夫呢?你妈妈呢?你家人都在哪儿?他们没跟着来吗?”她说他们不会来的。她没有丈夫——当然,这也正是她的麻烦所在。她母亲去世了。她从一幢豪宅里跑出来,那宅子离伦敦四十哩远,就在河上游的地方,她还说……”
她点着头,双眼仍旧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比先前更加冷了。“她父亲和兄弟在找她,好象还要杀了她;可是他们从没来镇上找过,她没泄露行踪。至于说,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让她麻烦缠身的男人——对,他自己早就有老婆孩子了,玩完她,就把她扔了,洗洗手,又重新做人。——当然了,就象正人君子应该做的那样。“什么,长得象我?你快说谢天谢地吧!”她面露微笑,眼波流动。
“这位小姐有钱。我收留了她,让她住在楼上。也许我不该这么做。艾伯斯先生说我不该如此行事。因为当时家里已经有五、六个孩子,我累得筋疲力尽,还伤心得要命——真伤心呀,我自己刚生了孩子,孩子又死了——”说到此处,她神情变了,手挡在眼前挥了挥。“不过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
她咽了下唾沫,四下里看看,仿佛在寻找她跌落的话头。
然后,她似乎找到了话头。脸上一扫迷糊神情,又望定我的眼睛,随即抬眼朝上望去。
我目光随她看到天花板。那天花板是黄色的,颇肮脏,还有汽灯烟熏出的灰色印子。
“我们就把她安置在这上面。”她说道,“在绅士的房间里。我一整天都得坐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她翻来覆去的,还哭呢。那动静,真能让你心碎。她心地纯净的象牛奶一样,一点儿恶意也没有。我以为她要死了。艾伯斯先生也以为。我想就连她自己都这么以为,因为,她原打算再撑两个月,谁都看得出,她连撑一个月的力气也没了。不过,或许孩子也知道了——有时候,娘胎里的孩子就是知道。我们收留她之后,只过了一周,她羊水就破了,孩子要出来了。孩子想出来呀,正好!尽管如此,这孩子生出来,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东西,而那位小姐——已经这么倒霉了——都病的不成样子啦。这时,她听到孩子的哭声,从枕头上抬起头问,“那是什么,萨克丝贝太太?”
“是你的小宝贝,我亲爱的!”我告诉她。
“我的孩子?”她说道。“我的孩子是个男孩吗?还是女孩?”
“是个女孩,”我说道。当她听说是个女孩,她用尽全身力气哭出来:“那上帝保佑她了!这世界对女孩来说,太残酷了!我希望她死掉,我也随她一起死!”
她摇着头,抬起手,又放到膝盖上。理查德站在门边,斜靠着门。门上有个衣钩,挂着件丝质长袍:他取下袍上的衣带,悠闲地放在嘴边蹭来蹭去。他眼睛望着我,眼皮耷拉着,神色莫测。
从我们脚下的厨房里,传来笑声和一声尖叫,象是谁被欺负了。那女人听了,又深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是达蒂,又哭了……”她眼珠转转。“可现在我正说到紧要处!——不是吗?李小姐?不觉得我无聊吧?亲爱的?也许,这些陈年往事,才最引人入迷。”
“继续,”我说道。我口干舌燥。“继续说,说这个女人。”
“这位小姐,如何处置这个小宝贝呢?这么丁点大的一个小姑娘,她长着金黄头发,蓝眼睛——对了,孩子们出生的时候,当然都是蓝眼睛;后来长大了……”
她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直望进我褐色的双眼。我佯装不见,脸却红了。我使自己声音波澜不兴。“继续说,”我又说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现在就说吧。这女人想让她女儿死掉。然后呢?”
“想她孩子死掉?”她头动一动。“她是这么说的。有的时候,女人是会这么说的。而且,有时候,她们真这么想。不过她不是。那个孩子是她的全部,当我跟她说起,她自己带着孩子,还不如把孩子交给我,她就变的非常疯狂。我说,‘什么,你不是打算自己养活她吧?你,一个没丈夫的千金小姐?’她说她会象寡妇一样度尽余生——她想去国外,那儿没人认得她,她靠做裁缝谋生。她说,‘在我女儿知道我的丑事之前,我可以看着她嫁给一个穷汉,我也算活过了。’那是她的一个想法,可怜的人儿啊,我好说歹说,一点儿也动摇不了她的想法:她宁可马上看到她女儿过着贫贱却诚实的生活,也不肯将女儿送回她原先那个金钱世界。她打算身体一复原,就启程去法国——现在我跟你说,我当时觉得她是个傻瓜;不过只要能帮到她,舍掉一条膀子我也愿意。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
她连声叹息,“话虽这么说,可这世界上,也就是单纯的人和善良的人,才会吃苦头——不是吗?她身子一直很虚弱,她的小宝贝几乎就不长个儿。她还是时时刻刻念叨着她的法国,她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法国;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正服侍她上床睡觉,厨房里就传来敲门声。那是镇子上的一个女人,就是介绍她来我这儿的那个女人:我一看她的面孔,就知道大事不妙。还真的是。你觉得会是什么?那小姐的爹和兄弟,到底还是摸上门了。那女的说,‘他们就快到了,老天有眼,我原本不想告诉他们你在哪儿;可她那个兄弟有根藤条,他拿藤条抽我。’她给我看她的背,她背上给人抽得都变黑了。她说,‘他们已经坐着马车来了,还有个恶霸在帮着他们。我得说你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如果她想走,你就赶紧把她弄走吧。要敢窝藏她,他们就会把你房子都拆了!’好了!那可怜的小姐跟在我后面下了楼,这些话她都听到了,她惊叫一声。
‘噢,我多不中用啊!’她说道。‘噢,我要是先逃到法国就好了!’——可下一段楼梯,就要了她半条命,她太虚弱了。‘他们要抢走我的孩子!’她说道。‘他们要抢走孩子,把孩子变成他们的!他们要把孩子关进他们的大房子,他们甚至会把孩子锁到坟墓里!他们要抢走孩子,还教孩子恨我——噢!我都还没给孩子起名字!我都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她就会说这么一句了。‘我都还没给孩子起名字!’——我说,‘那现在就给她取一个!’我就想让她平静点。‘趁你现在还有机会,快给她取个名儿!’她说,‘我会的!可是,我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我说,‘想想看吧:现在没法子了,她终究要长成一个富家小姐。给她取个适合她的名字。你自己叫什么来着?就用你的名字。’然后她脸色阴暗下来,‘我的名字是个叫人痛恨的名字,在我允许别人叫她玛莉安娜之前,我自己先会诅咒她——’”
她停住,看着我的脸。这故事跌宕曲折——尽管我已明白,这故事终归会到这一幕。我站在原地,感到自己的呼吸随故事发展变得急促,胃里也涌出酸水。我吸了一口气。“这不是真的。”我说道。“我母亲,来到这里,未婚生子?我母亲是个疯子。我父亲是个军人。我有他的项圈,看这里!”
我走到包前蹲下来,用力拉开包上那道切口,翻出那个包着珠宝的小亚麻手绢。那就是他们在疯人院里给我的项圈,我取出来,手颤抖着。萨克丝贝太太仔细端详着项圈,耸了耸肩。
“到哪儿都能弄到项圈。”她说道。
“是他留给我的。”我说道。
“到处都能弄到。这样的玩意儿,我能给你搞到十个,在上面打上V。R的印记——这样就能把这玩意儿变成真的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怎会知道项圈来自何处,又如何打上烙印?我语气弱了些,又说道,“我母亲来到这儿,未婚生子。生着病,来到这儿。我父亲——我舅舅——”我想起来了。“我舅舅。他何必要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真相?”理查德走上前来,最后开口说道。“我敢发誓,他妹妹在崩溃之前,还是够诚实可信的,就是不走运;但是那种厄运——算了,那是一个男人不喜欢太过随意谈论到的……”
我又盯着项圈。上面有一道划痕,出于女孩的想象,我曾以为那是刺刀留下的痕迹。此时这金子轻飘飘的,仿佛被刺穿了,里面是中空的。
“我母亲,”我固执地说道,“是个疯子,她被绑在一张桌子上,生下了我。——不。”我手捂住双眼。“那一段,也许,是我自己的幻想。不过其他的不是。我母亲是个疯子,被关在疯人院的病房里;我被灌输,不可遗忘她的先例,以免重蹈覆辙。”
“他们一旦抓住她,把她关进病房,她当然就是了。”理查德说道。“据我们所知,有时候,姑娘们得让绅士们满足一下。——好了,再别说那个了,点到即止。”他看着萨克丝贝太太的眼睛。“你原先,肯定也一直害怕步她的后尘,莫德。那对你还有什么别的影响呢?除了令你焦虑,顺从,漠视你自己权益——换句话说,恰好符合你舅舅的理想?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一次,你舅舅是个什么样儿的恶棍吗?”
“你错了,”我说道。“你错了,要不就是你搞错了。”
“没搞错,”萨克丝贝太太答道。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可能说谎。你们俩都可能!”
“也许吧。”她拍拍自己的嘴。“可是你看到了,亲爱的姑娘,我们没说谎。”
“我舅舅,”我又说道。“我舅舅的仆人。魏先生,斯黛尔太太……”
可我嘴上说着,却感觉到——压力在身——魏先生肩膀顶着我的肋骨,手抓住我膝盖:你满以为自己是个大家闺秀,是吧?——然后,然后,斯黛尔太太坚硬的双手抓住我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她的喘息喷到我脸上:为什么你母亲,那么有钱,还是要变成个废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还抓着那项圈。这时,我哭着将项圈扔到地上——正如我还是暴躁孩童时,扔掉杯子和碟子一般。
“他真该死!”我想起站在舅舅床脚边的自己,剃刀在握,还有他未设防的眼睛。我志在必得。“他真该死!”理查德点头称是。于是我转而向他。“你也去死吧,跟他一起去死!你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事?为什么在布莱尔不告诉我?你不觉得这件事会令我更有可能跟你跑路吗?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作弄于我?惊吓于我?”
“惊吓你?”他笑容古怪地说道。“噢,莫德,好莫德,我们还没开始吓你呢。”
我不解其意,也没多想。我在想着我舅舅,我母亲——我的母亲,重病在身,精神崩溃,来到此地……理查德手放在下巴上,拨开嘴唇。“萨克丝贝太太,”他说道,“你这儿有什么喝的吗?我发现我嘴很干。我想这是,赌场里的轮盘转的时候,我也这样;还有看哑剧,当仙女要飞起来的时候。” 萨克丝贝太太略为犹疑,然后走到一个架子跟前,打开个盒子,取出一只瓶子。她又变出三个大玻璃矮杯,杯口镶着金边。她用裙褶擦擦杯子。
“我希望,李小姐,你别以为这是雪利酒,”她一边倒酒,一边说道。那酒味在密闭的房间中迅速飘散开,令人作呕。
“一个千金小姐的柜子里放瓶雪利酒,那我可决不答应;不过放点醇香的白兰地,以备时不时提提神——对了,你告诉我,这有何害处呢?”
“什么害处也没有。”理查德说道。他拿起一个杯子递给我,而我是如此困惑——如此眩晕又如此愤怒——我立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就当这是酒吧。萨克丝贝太太看着我吞下酒水。
“好酒量,(Got a good mouth for spirits,)”她赞赏地说道。
“好肚量,”理查德说道,“当酒上标着,药品。嗨,莫德?”
我才不会回答他。白兰地火辣辣的。终于,我坐到床边,解开斗篷带子。这屋子里比先前还暗:白日度尽,夜幕降临。黑乎乎的马鬃屏风若隐若现,投下一片阴影。四周墙壁阴郁而——墙上贴着有花朵图案的墙纸,有的地方就露着四边形的泥巴墙。
那披风挡着窗户:一只飞虫困在后面,愤怒又无望地在窗玻璃上嗡嗡振翅。
我坐在床边,手抱着头。我的头脑,就好象这屋子,被阴霾遮蔽住了;我心念游走,却毫无头绪。我没有问——正如我应当做的,我觉得,如果这是别的姑娘的故事,而我只是在读,或者在聆听某人讲述——我没问他们为何把我弄到此地;他们打算让我做何事,他们是如何盘算从欺骗我、弄晕我中获取好处。
我只是沉浸在对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