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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寂寞妖红-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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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的胆子。”隆真正发怒了,大声喝她:“你真以为背后有平撑腰,我就决不敢对付你?竟然在我的府里放肆至此,唐流,你不要太嚣张。”

他气得面红耳赤,手中的纸张也在瑟瑟地抖。

唐流顿时住口,看着他愤怒的模样,果然低下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诚恳的规劝:“婢子的确放肆粗鲁,少相何不立刻将手里的信发出去,连夜派人将唐流押出府去?”

临出府门时,她犹在微笑。人人都不明白这被罚的女子在笑什么,他们要将她带入城外的马庄,专为朝廷伺养马匹的污泥场子里去,那里没有女人,只有些老军与烈马,不知道一个柔弱的女子在那种环境中会是如何的生活,但她却唇边笑纹,丝毫不放在心里。

当然不会有人猜到她的心思,唐流不过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优雅犀利的少相原来也会发怒。他生气的样子,实在与旁人无异。所有的人,无论身份贵贱,品貌优劣,若能击中软肋要害,全部都是一个模样。

怀着这样不相干的念头,与似笑非笑的奇怪神情,她被人送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同少相齐王府相比,骠骑庄是天地里的地,云泥下的泥。夜色中,一大片黑沉沉的土地上,破破烂烂的几栋木屋,草皮枯黄纷飞,乍一眼,令人只觉凌乱肮脏。

进入庄里时已近午夜,开大门的老军满脸横肉,奇怪地瞪着这群访客。

“什么事情?”他看了眼唐流,又问来人。

少相府的三管家脸色并不比他好看多少,掸着身上的尘土,他喝命:“快去把你们庄主找来。”

老军见他衣饰华丽气度轩昂的样子,倒也不敢轻慢得罪,立刻叫人去禀报,并将众人引进大厅。

所谓的大厅,不过是这些木屋中最大的一间,一色泥墙木板配几件简陋桌椅,向着来人暗暗地发出种潮冷的腐味。

骠骑庄庄主很快被找来,四五十岁的一个壮汉子,衣衫不整,满面胡须与不耐烦,总算嘴里还有几分客气,向三管家懒懒抱拳行礼:“原来是少相府的贵客到了,快请进。来人呀,上茶。”

一阵吵吵嚷嚷,人头攒动,旁人的动作也快,立刻端上茶来。涩黄浑浊的一杯东西,看得这些锦衣玉食惯了的客人止不住地皱眉。

“坐,坐,别客气。”庄主自己往椅背上一靠,拉了拉身上粗布衣裳,向周围猛吸了几口气,又在地上重重吐了口痰,咒骂道:“什么味儿!早上我就同老刘说,这些日子鸡飞狗跳的,三天两头下雨刮风,迟早要发霉。阎王天气小鬼多,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几句话说得旁若无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透着指桑骂槐。三管家的脸色更白了,他狠狠地看着眼前人,咬了咬牙,总算没发出火来。

“少相令我将此人带来,从今后,就交由贵处管教差遣。”他从袖口取出封信,由身旁的人递到庄主面前。

“差遣?” 庄主并不接信,只上上下下将唐流打量了一遍,突然‘嗤嗤’地笑了。

“少相是不是搞错了?”他反问:“我们这儿是管马的,要女人有什么用,这样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老子呵口气就能吹走了她。”

“那你就别呵气。”三管家冷冷阻住他话:“少相的话谁敢不听,再说把她带来是为了干活的,又不是要你当老娘一样供养,多说什么废话。”

“好。” 庄主点头:“少相的话谁不敢听,咱们不过是放屁的,说了也白搭,人都送来了,就留下吧。”回头向先前开门老军:“王头,找间屋子把这女人领过去,没事别来烦我。”

王头慢吞吞地走过来,到唐流面前。她的双手都被后面的人制住了,三管家一个眼色,众人退了下去。

“来吧,丫头。”王头形容丑恶,声音倒也和气,他在前面领着路,唐流只好跟了出去。临到门口,回头,犹可见背后的庄主与三管家,四目相对,眼里迸出争斗的火花。

“别看啦。”王头叹气:“真不知道把你弄来做什么。我们这里统共这么些人,根本没有女人的事。你自己小心点吧,明天老罗心情好了,我再向他讨事给你做。”

“老罗是谁?”唐流忍不住,轻轻问。

“就是这里的庄主。”王头说。门外光线昏暗,除了一轮上弦月冷冷清清,再无一丝亮光。
7 恐落花流水

“在我们这,你要注意火烛。”王头边走边关照:“草仓就在那头,到了晚上,这里是严禁用火的。老罗表面上是个恶棍霸王,其实心地不坏,只要不做错事,丫头你是不用怕他的。”

唐流一路应着,脚下一高一低,与他在一栋小屋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间了。”王头点头:“丫头,这里虽然都是群粗人,但存坏心的是一个也没有,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既然到了这里,就先住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商量。”

“好。”虽然头上顶着破瓦烂砖,地下踩着坑洼的泥地,唐流却很轻松。这里果然与少相府不同,没有了繁花似锦与绣帐缎彩,朗朗乾坤下,人却格外的踏实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月色下乌不溜丢的木屋与眼前这个丑陋但热心的老军头,真心微笑。

这一夜睡得异常香甜,野外的草地上清风舒展,凉竦竦只寒至皮肤。自父亲死后,唐流已是走到末的路人,没想在这远离繁华的荒山中,居然能心静如水,沉睡于安然爽畅。

清晨,她走出木屋,认真打量这片土地。夜里的记忆不够清晰,早上再看,分明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春季的暖风仍未吹到这里,草茬只寸许来长,依稀透出些许嫩青芽头。不远处,几匹骏马缓缓咀嚼草根,衬着蓝天白云,长风里夹着的莺莺鸟鸣。深深呼吸,空气里杂了草木清香。

几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其中一人右颊上有道一指长的疤痕。见了她,无不露出惊愕之色。

“丫头。”身后有人叫她,是昨晚的老军王头,他招手唤她过去,右手三指间捏着支长长的烟杆,在脚边的一块石头上敲了二记,问:“你会不会做饭?”

“不会。”唐流摇头,脸红。

“会不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不会。”

“我的天。”王头直着眼叉腰看她:“你这闺女平日在做什么?难道什么事也不会干?”

“我会洗衣服。”唐流脸色一路赤红到耳跟,顿了顿,又轻轻道:“我也可以帮你们养马。”

“笑话。”王头端起烟杆,在嘴里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停下来,吐出烟雾:“养马的活是男人的事,堂堂骠骑庄难道还要个女人来做这种事。”

“这样吧。”他摇头:“做饭的活现在归码子胡管,你去跟他好好学学,有空的时候再帮着洗些衣裳,这事我会慢慢告诉老罗,省得他发脾气……。”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又深深抽了几口烟,到底是忍不住,借着吐烟,把余话叹了出来:“什么女人!?”

唐流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心服口服。她自小丧母,父亲又溺爱,并不以平常闺秀的方式教养,若不是在少相府的那一段日子,她恐怕是连洗衣的活也干不了。

王头终于过足了烟瘾,带着她穿过草地,来到另一头靠多石微潮的木屋处,指着大门里面:“这是专供伙食的厨房,记住,庄里所有的地方,只有这一处是可以用火的。”

“是。”唐流轻轻答。

此时,从屋里钻出来个黑胖的男人,沉甸甸打着赤膊,身上闪着油光,一眼见到唐流,照例又是一怔。

“老王头。”他奇怪:“莫不是我眼花了,这里怎么有个女人?”

“少装腔作势,难道你一早没打听过消息?”老王头用长长的烟杆作势要抽他:“我给你送徒弟来了。老罗说了,这个女人先在你这里放着,一来安静少事,二来也好帮你打个下手。”

“没问题咧。”码子胡有着如弥勒佛一般的面孔,笑起来眼弯唇翘,每一条纹路中透出可亲,他正用这种笑容对着唐流:“小姑娘跟着我不用干多大的事,洗菜切菜淘米就可以了。”又怕说得太厉害,小心地看一眼唐流:“要不只洗菜,我们人多肚大,菜的份量很足。”

这一下,不光唐流,连王头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

“臭胖子,你倒会怜香惜玉。”他哈哈地点头:“不错,小丫头跟着你很好,这样老罗就放心了。”他走过去,贴着码子胡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引得他不住点头称是。

于是,唐流在骠骑庄安定下来,同样是做工,这里的环境条件比少相府差得岂是十万八千,可人物朴实简单,并不倾轧相恼,她只觉身临其境,竟比少相府又胜出了几万倍。

码子胡本名胡存生,性格温和绵良。唐流跟在他身边果然待若已出,十分爱护周到,只把些轻闲干净的活儿分给她干。

一连十几天,她开始了解庄里所有的人。不过七八个男人,罗庄主、看门的老王头、厨房胡存生还有在马栏里干活的大刘、麻黄、长青、疤子李,与另一个往返于城内外采物送马的沈算盘与小飞。

在庄子里,平时不大看到罗庄主、沈算盘与小飞,唐流开始与其余众人混熟,老王头说得对,这里的人并没有一个存着坏心眼,一群豪迈爽气的男人,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非常容易相处。

其中,长青是个略略不同的人。

他就是唐流第一天所见的脸上有疤的男人。

说也怪,这一群人平日极爱以绰号相称。但,大刘瘦削而短小,麻黄并没有一粒麻子,疤子李也不见一块疤痕,事实上,只有长青脸上有疤,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事。

唐流常常看到他们晚饭后趿了草鞋踢踢踏踏地走向木屋,大刘特别喜欢惹码子胡,麻黄惯于同老王头绊嘴争论,疤子李认真听辩。其中,只有长青是沉默的。夕阳中,他的面目呈现出岩石般的冷峻,眉角眼梢纹丝不动,有种凄凉的意味。

偶尔,唐流从胡存生的嘴里得知,这一群庄里的人,包括罗庄主,都是带罪之身。

“那胡师傅犯了什么事呢?”唐流不解,这样一个心地纯良的善面人,怎么也会被禁闭到此地。

“我差点杀了人。”胡存生扭捏半天,终于吐出句话,吓了唐流一跳。

“我重伤了村里的一个富贾。”他舔着厚厚的唇,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他太欺负人了,我也是错手……。”

“哦。”唐流明白过来,伸出手去,拍在他肥厚的手掌上,安慰他:“我知道,你是被逼的。”

“是呀,唐流姑娘,你不知道,有时候人是会被逼急的呀。”想起往事,他的脸膛又红了起来,望着远方,叹了口气,不住反复说:“我也是被逼的呀。”

唐流淡淡地笑,立起来,也随看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真的,想来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一步步的路途坎坷,一切,不过是身不由已。

在骠骑庄的日子过得可算轻闲, 真正的与世隔绝,长天、骏马、草地、爽快人。闲来无事,唐流喜欢坐在木栏上发怔,抬头,是无尽苍穹,平视,则是平原广阔。大把的时间可以回忆,究竟,她曾做了什么,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某日,罗庄主派人来请她过去。这次,来找她的人,是长青。

自进入庄子后,他是最少和她说话的人。若非必要,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可是今天,他竟然迎上来问她:“唐姑娘,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许是长久不与人主动说话,他忧郁严肃的面孔上有一丝不相称的羞涩,他说:“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可以来告诉我。”

唐流只觉吃惊,随着他穿过空旷的草地。一路上,她好奇打量他,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她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除了脸上,身上竟还有无数条疤,不论是手腕、脖颈还是面颊上。隐隐地,阳光下藏不住深深浅浅的伤痕,面上那一指长的不过是最明显的一条。在它之旁,暗花般涌出百足印迹,极细的道道阴影,每一动作,便会在明媚太阳下闪出光泽。

在说了那些话后,他回复到无语,领着她去见庄主。

罗庄主却是个直性子,还是满脸的络腮胡子同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不过,他看唐流,倒也客气:“唐姑娘,庄里的生活还满意吗?”

“谢庄主关心。”唐流又一次吃惊,她不过是个受罚的罪人,怎么劳得动骠骑庄庄主的亲自慰问,这个道理她想不通。

“你不要奇怪我为什么突然来问你这个。”外表粗鲁的庄主居然眼光锐利,心细如发:“长青,等会你把她带过去看看,这事不用拖,早办早了。”

唐流被他说得满头雾水,可他已回过头去,不再同她多说一句。身后,长青已打开门:“唐姑娘请随我来。”

其实,来了这些天,唐流有些了解这里的生活方式。男人的天空下,女人不过是个附属,照顾归照顾,他们也不在乎她的想法,所有的事情早已安排完全,她所要做的,只是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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