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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三张牌 (单文档版)-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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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海关的人把手搭到你身上时,你就得明白计划要变了,”安多利尼明智地告诉他。“巴拉扎是个大佬。他有他需要保护的利益,需要保护的人。要保护的那些人当中,也许正好有你的兄弟亨利。你以为这是胡说八道?如果你这么想,你最好是考虑一下亨利现在的处境吧。”
  “亨利很好。”埃蒂说,但他明白最好别把这话嚷嚷出来。他听到了,他知道安多利尼也听到了。这些日子,亨利好像总是晃悠着脑袋对他表示赞许。他的衬衫上出现了几个香烟烧灼的窟窿。他在用电动开罐器为波切(他们的猫)开凯乐罐头时,他妈的把手给划破了。埃蒂不明白电动开罐器怎么就会割伤自己,但这玩意儿亨利会摆弄。有时,厨房餐桌上会留下亨利使用开罐器时弄出的碎屑,埃蒂还在浴室的下水处看见烧焦卷曲的残渣。
  亨利,他想说,亨利,你来对付这事吧,我对付不了,你可是个包打天下的高手。
  是啊,没错,小兄弟,亨利会这样回答,小菜一碟,我完全能搞定,但有时候,看着亨利灰扑扑的脸和他精疲力竭的眼睛,埃蒂知道亨利不可能再大包大揽地搞定任何事情了。
  他想要跟亨利商量的事儿,必须跟亨利搭档做的事儿开始变糟了,或者说他们两个都开始变糟了。他想要告诉亨利的是,你好像是在找一处可以死在里面的地儿,其实我也一样,我要你他妈的放弃算了,要是你挂了的话,我还活着干嘛?
  “亨利并非很好,”杰克·安多利尼说。“他得有人照看他。他需要——那首歌怎么说来着?忧愁河上的一座桥。这就是亨利需要的。忧愁河上的一座桥。伊尔·罗切正在那座桥上。”
  伊尔·罗切是一座通往地狱的桥,埃蒂心想。他嘴里却大声说,“就是说亨利在那儿?巴拉扎也在那儿?”
  “没错。”
  “我把货给他,他把亨利给我?”
  “你得把事儿说对了,”安多里尼说,“别忘了这一点。”
  “换句话说,这又回到正常买卖上来了?”
  “没错。”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老实说这事儿会是个什么状况。快点,杰克。告诉我。如果你实打实地说了,我能看出来。如果你实打实地说了,我能看出你的鼻子变长了多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埃蒂。”
  “你当然明白。巴拉扎以为我吞了他的货吗?如果他这么想的话,他肯定是在犯傻,可我知道他并不傻。”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安多利尼平静地说,“揣测他怎么想不是我的事儿。他知道你离开那个岛上时手上有他的货,他知道海关逮住了你,转过身又把你放了,他知道你在这儿,没去里克尔那边,他会想他的货得有个去处。”
  “他还知道海关的人一直粘在我身上,就像一件湿衣服贴在潜水员身上似的,因为你知道这个,而且你用车载电话给他报过信了。这就像是‘两面奶酪煎小鱼儿’,是不是,杰克?”
  杰克·安多里尼不接茬,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知道什么只有你传话给他。就像用针点拼起来的画一样,你已经看出是一幅什么样的画了。”
  安多利尼站在金光灿灿的夕阳下——那光线慢慢转成橘黄色——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都不说。
  “他认为他们把我派回来了。他觉得他们是在利用我。他觉得我可能会蠢到被人当猴耍,被人利用。老实说我不想责怪他。我是说,干嘛不这么想呢?一个吸毒者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是不是想要检查一下,看我身上是不是安了窃听器?”
  “我知道你没有,”安多利尼说。“我在后车厢里装了个扰警仪,可以在短距离内截获无线电讯号。这东西还挺管用,所以我知道你没给条子干活。”
  “是吗?”
  “是啊。我们这就上车往城里去还是怎么样?”
  “我有得选择吗?”
  没有。罗兰在他脑子里说。
  “没有。”安多利尼说。
  埃蒂转身向卡车走去。那个挟着篮球的孩子还站在街对面看着他们,这会儿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像个长长的起重架。
  “赶快离开这儿,孩子,”埃蒂说,“你可没来过这儿,也没看见什么。滚你的吧。”
  那孩子跑了。
  寇尔朝他咧嘴而笑。
  “坐过去,”埃蒂说。
  “我想你还是往中间坐,埃蒂。”
  “坐过去,”埃蒂又说。寇尔看着他,然后又看看安多利尼,后者没搭理,只是把驾驶座这边的门关上,然后就目不斜视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像是一尊涅粲的佛陀,由着他们为争座位而扯来扯去。寇尔又回头瞧了瞧埃蒂那张脸,决定自己坐到中间去。
  他们一路向市区驶去——枪侠其实不知道,(看到一座斜拉上升的巨大桥梁优美地横跨在那条宽阔的河流上,他真是惊讶万分,这桥就像一个钢铁的蜘蛛网,还有一个带旋翼的空中飞车,一个古怪的人造昆虫,)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塔。
  9
  巴拉扎和安多利尼一样,也相信埃蒂并没有给条子干活;他和安多利尼同样明白这一点。
  酒吧没人。门上挂着今夜不营业的标志,巴拉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安多利尼和寇尔·文森特带迪恩小子过来。他的两个私人保镖,一个叫克劳迪奥·安多利尼,是杰克的兄弟,另一个叫西米·德莱托,坐在巴拉扎那张大写字台左边的沙发上,看着巴拉扎把纸牌一张一张往上搭,瞧得津津有味。门开着,门外是一道狭小的门廊。往右走可以通到酒吧后边,再过去是一个小厨房,那儿总有许多制熟的意大利面食。往左是会计办公室和储藏问。在会计室里,另外三个巴拉扎的“绅士”——他们就是以此著称的——正跟亨利玩着棋盘游戏。
  “好啦,”乔治·比昂蒂正在说,“这儿有道容易的题,亨利,亨利?
  你在哪儿,亨利?去找亨利,去找亨利来,进来,亨利。我再说一遍:进来,亨——“
  “来了,来了,”亨利说。他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就像是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告诉妻子自己醒了,于是妻子就让他再睡五分钟。听上去就这样。
  “行啦,这一类是艺术和娱乐。这个问题是……亨利?你他妈的难道当我的面就打瞌睡,你这狗屎!”
  “我没有!”亨利恼怒地顶了回去。
  “那好,这个问题是,‘威廉·彼特·布莱迪' 美国电视剧和惊悚小说作家,著有《祛魔师》(Exorcist)等' 哪一部很受欢迎的小说,背景是华盛顿特区郊外的乔治敦上流社区,写一个年轻姑娘被恶魔私藏起来的故事?’”
  “约翰尼·凯什(美国乡村音乐歌手)。”亨利回答。
  “耶稣基督!”特里克斯·波斯蒂诺喊道,“你回答什么都来这么一句!约翰尼·凯什,你他妈的回答什么都来这么一句!”
  “约翰尼·凯什就是一切。”亨利庄重地回答,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他们对这个回答显然非常惊奇……接下来爆发的一阵大笑不是发自跟亨利呆在一个房间里的人,而是另外两个坐在储藏问里的“绅士”。
  “你要我把门关上吗,巴拉扎先生?”西米平静地问。
  “不用,这样挺好,”巴拉扎说。他是第二代西西里移民,但他说话的口音已经一点也听不出来了,而且也听不出他还曾在街面上混过。他和生意上的同龄人很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是高中毕业生,其实学历还不止高中,他还上过两年商学院——在纽约大学。他的声音,就像他做生意的方式一样,是美国式的温文尔雅。看他外表就像看安多利尼一样,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人们第一次听见他清晰而纯正的美国英语时,都会惊呆了,还以为听到的是一种特别出色的腹语呢。因为他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个乡巴佬或是旅馆老板,或是一夜暴富的黑手党——只不过是撞上运气,凑巧在某时某地捞着了一票,而不是靠聪明才智打拼成功。看上去他很像是上一代人称为“八字胡彼特”的聪明人。他大腹便便,穿得像个农民。这天晚上他穿一件白色的平纹全棉衬衫,领口敞开着(腋窝下面全是渗出的汗斑),腿上是一条平板的斜纹裤子。面团似的脚上没穿袜子趿着平跟船鞋,那鞋旧得不像双鞋,倒像是拖鞋片儿。脚踝上裸露着蓝色和紫色的静脉,那些曲张的血管纵横交错。
  西米和克劳迪奥望着他,有一种心驰神迷的感觉。
  在过去的日子里,人们叫他伊尔·罗切——石头。一些过去的老人现在还这么称呼他。在写字台右边最上面的抽屉里,一般生意人总会搁些拍纸簿、钢笔、别针什么的,而恩里柯·巴拉扎却一直在那儿搁了三副纸牌。但他从来不跟手下人玩牌。
  他只是把牌搭来搭去。
  他会抽出两张牌来,把它们搭成一个A 字,这时还不能把牌横搁上去。接着,他再搭一个A 字。在两个A 的顶部,他会放上一张牌,做成一个顶。他会一个叠着一个地搭A 字,直到他桌上的A 字一直撑到天花板那么高。如果你凑上去看,全是像蜂窝似的一个个三角形。西米曾看见这牌屋倒塌过几百次。(克劳迪奥也时不时目睹此景,只是不那么经常,因为他比西米要年轻三十岁,西米希望和他娶来的母狗老婆一起回新泽西的农庄,在那里,他将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园艺上……而且要比他娶来的母狗老婆活得长;比岳母大人活得长是甭想了,他早已放弃了瞻仰岳母大人葬礼仪客的痴心妄想,岳母大人是老不死的,但活得比母狗老婆长总还是有指望的。他父亲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翻译过来大致是这个意思“上帝每天都在你脖子后边下大雨,但只要有一次漫上来就能淹死你”。可是西米压根儿没觉得父亲的意思是说上帝毕竟是个好人,所以他只希望能和某个人一起过,如果不可能和另外的人一起过的话),但他只有一次看见巴拉扎为牌屋的倒塌而发过脾气。一般说来是由其他事情引起的——某人在另一个房间里关门太重了,或是一个醉鬼稀里糊涂地撞到了墙上;经常是西米看着醉心搭牌的巴拉扎先生(他还是叫他老板大人,就像是切斯特·古尔德' 美国漫画家,上个世纪30年代初所作连环漫画《迪克·特雷西》很受公众欢迎' 的连环漫画里面的人物)花费好几个小时搭起来的高楼倒塌了,只是因为自动唱机播放音乐时低音部分太响了。有几回,这些空中楼阁似的建筑却完全是由于看不见的原因而倒塌。曾经有一次——他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过至少有五千次了,其中有个家伙(他以为自己不同凡响似的)对他这个故事都听得不耐烦了——老板大人从一堆纸牌废墟上抬起眼睛看着他说:“你看见了,西米?为着每一个因为自己的孩子死在路上而诅咒上帝的母亲;为着每一个苦命的父亲——那倒霉蛋每天都在诅咒那个把自己从厂里开除、让他失业的主儿;为着每一个痛苦与生俱来而诅天咒地的孩子,这就是答案。我们的生命就像是我搭建起来的东西。有时候,它的倒掉是有理由的,有时候,却压根儿一点理由也没有。”
  卡罗西米·德莱托认为这是他听到过的关于人类生存状况最深刻的表述。
  巴拉扎为纸牌楼房倒塌而发脾气还是十四年前的事儿,那回他搭到了十二层高。那家伙进来时已喝得烂醉。一个什么风度举止也挨不上的家伙。一身臭烘烘的,闻着就像一年才洗一次澡似的。那是个爱尔兰人,也就是说,肯定是酒鬼了。爱尔兰人八成是酒鬼,但不碰毒品。这家伙以为所谓老板大人的写字台上那堆家什不过是摆弄着玩玩而已。在老板大人向他解释过以后,还要扯着喉咙朝他大喊:“许个愿吧!”这时一个“绅士”也正学着老板大人的口吻对边上的人解释,这会儿为什么不能谈生意。这爱尔兰人是他们那路红毛鬈发鬼当中的一个,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们的名字都是以0 字打头,在0 和真实名字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弯曲记号。这家伙冲着老板大人的台面吹了口气,像是一口气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纸牌扬开去,撒得巴拉扎满头满脸。于是,巴拉扎拉开写字台左边最上层的抽屉,那里面别的生意人多半会搁些文具或是私人备忘录之类的东西,而他却从里面掏出一把点45手枪,当下便打爆了那家伙的脑袋。当时巴拉扎连眼睛都没眨,当西米和那个名叫特鲁门·亚历山大(这人四年前死于心脏病)的家伙把他拖到康涅狄克州塞当维拉城外的一处养鸡场埋了后,巴拉扎还对西米说,“现在该有人来把它搭上去了,哥们。只能让上帝来吹倒它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巴拉扎先生。”西米这样回答。他确实同意这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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