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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2200-微尘-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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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打猎的人过了河,走过卵石沙滩,见前面斜坡上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此时雾未散尽,见有不少的鸟儿在竹林间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冯文超一时兴起,便悄悄摸进竹林里细细察看。这竹林中间有一坡隆起的脊背,见几只画眉正停在那脊背似的竹林上面。他顺着土沟爬上土坡端枪就打,只听得叭的一声枪响,惊得那些画眉在林子里扑棱棱地到处奔逃,霎时就没有了踪影。    
    可就在此时,又突然听见竹林里传来了几点轻轻的笑声,这笑声清脆柔媚,仿佛是从很远的天上传下来的。此时林子里的薄雾还未散尽,几缕淡淡的阳光正透过竹梢向斜坡草地上倾洒过来,冯文超觉得有些蹊跷,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往里面走。当他走到一片刺篱面前,见那后面有一排高高的吊脚楼房,那楼房倒很普通,上面还开启了一溜细格木窗。冯文超抬头看去,竟发现一只女人的秀手依在窗栏上。    
    冯文超是个胆大妄为的人物,如果是在往常,他肯定会把这胆敢嘲笑他的女人拉下来不依不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生气,这竹林、这薄雾、这轻轻的笑声和若隐若现的女人实在让他觉得于心不忍。这意境让人有些迷糊,竟把他引入了另一种别开生面的境地。冯文超从小就喜欢狐仙美人,这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聊斋志异》,又仿佛把他带进了他最喜欢的戏台上。他觉得刚才的笑声很有些韵味,不但优雅,就像在台幕后面小姐那婉转的声音。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就应该是那戏里的相公,那相公要显得羞涩,要显得文雅,要显得温柔多情,就像是演戏一样。    
    冯文超正在陶醉之中,家丁们自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围了过来。冯文超顿觉实在有辱斯文,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冯文超在独自地陶醉,可又发现前面全是一道道乱七八糟的刺篱,他马上收住了脚,无奈地站在林间草坪中间。冯文超刚刚止步,又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串轻轻的笑声,他觉得那笑声不仅轻柔婉转还带了几分诱人的神秘,不由得慢慢仰起头来望着那上面的窗户轻轻叫道:“小姐,小姐,刚才是谁家的小姐笑我?”     
    楼上没有人回答,只看见一只玉白似的小手依然放在窗栏上。    
    说来也巧,这天是正月十九,查屠应伍师爷的邀请,天不亮就带着二秀去东阳镇赴宴去了,铺面上的门板已经上了锁,留下的三个女儿在家里不能出门。就在冯文超打鸟的时候,心梅正在楼下清理什物,探梅和问梅在楼上正愁着没事,她们发现竹林里来了一些打鸟的人,刚探出头,就发现那些鸟儿都没被打着,探梅一时高兴,不由得笑出声来。哪知这打鸟的人更觉得有趣,不但一路往这边走来,竟还在下面呼唤起来。这探梅实在是个大胆的女娃子,故意放了一只手躲在窗户后面往下看。只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后生,面颊清瘦,身材修长,穿了件短衣,还多少带了些忧郁的神情。    
    下面竹林里的公子声声痴唤,探梅觉得那声音柔情婉转,不由得探出头来轻抬一只玉手嫣然一笑。虽然她笑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可这一笑可了不得,竟然把这下面的后生弄得惊诧不已。那后生不禁又往后面退了两步,用一种更加哀怨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为何如此狠心地笑我?”    
    楼上的探梅并不回答,却大胆地把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只见她探出一张红喷喷的脸蛋儿,露出一只玉白似的兰花手,把指尖点着自己红润的嘴唇,学着那西施的模样紧锁双眉含羞不语。下面的冯文超见这小楼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更弄得他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家丁们在土沟下面远远看见了楼上的女子,也偷偷爬到土坡上来,见冯少爷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仰头发呆,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楼上的探梅发现竹林里有人走动,反而被吓了一跳,马上退到后面关上了所有的小窗。冯文超正在陶醉,忽见上面关了窗户,不由得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家丁们鬼鬼祟祟贼头鼠脑的样子,气得他咬牙切齿瞪圆了眼睛。如果是在往常,他会马上发作,骂得这些跟班们狗血喷头。可在此时,冯文超似乎还留有陶醉的余味,不觉怅然长叹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片竹林。家丁们见少爷面有愠色,跟在后面谁也不敢吱声。这行人出了竹林,又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走下了沙滩,大家虽没有说话,可冯文超是越想越气,只见他回过头来顺手就给了旁边家丁一个耳光,大叫道:“你们这群狗日的!硬是要老子扫兴!罚你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各人自打五个……打完了还要对打五个,听到没有!要给我打得响!”    
    七八个家丁相互看了看,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还不知所以。这耳光的响声看来还是消不了冯文超的气,只听他嘴里不停地怒骂,骂了一阵又无可奈何地回头望了望那片竹林。    
    近前的贴身跟班黑娃顺三凑上来说:“刚才那个是街上查屠户家的女娃子,有三个。你说要哪一个,我们想办法帮你捉来就是,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冯文超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又给了顺三两个巴掌。他指着顺三说:“老子今天最气愤的就是你!你知道是哪家的,怎么不来告诉我?我看你肯定想打什么主意!”跟班们都不敢说话,冯文超又骂道:“你们都听着,这楼上的小姐谁也不许动!我明天还要来,你们要文雅,要恭敬!懂不懂?你们这群没教养的家伙,还枉自跟我看了那么多文明戏!我看你们几个龟儿一个都没看懂!”


第一部分:独种梦里的相公

    冯少爷刚回到家,冯瑞举的六姨太就娇滴滴地递了一碗莲子汤过来。冯文超心烦,也没有好脸色地说:“我现在没口味,你放在外面就行了。”    
    这六姨太比冯文超也大不了几岁,看到他不理不睬的模样,不由得也有些生气,她心想,昨天晚上你还跟我像春猫一样又叫又缠,今天怎么就变得这样冷淡?不禁越想越不是滋味,放下莲子汤转身就走了。    
    冯文超想的就是清静,等那小妈一走,马上就叫顺三去找了一本《聊斋》的线装书来。他读着小倩故事,越看越有滋味,不禁又想起了那薄雾未散的林间草坪,想起那晃晃悠悠的脸蛋儿,想起那临窗的嫣然一笑,很快就把他带进了那迷迷糊糊的狐仙梦里。    
    第二天一早,冯文超已打听清楚了查家的底细,他知道查屠昨天是出了远门,平时把几个女儿都看得紧。可查屠今天已经回来了,得想点办法才行。他马上叫了几个跟班过河去小沔镇,要顺三先去肉铺找查屠,不仅买下铺子里现有的猪肉,还要他两口子一起把猪肉送到河对面自己的冯家大院来。    
    冯文超觉得这调虎离山计已安排好了,就带了两三个跟班一路来到小沔镇。等查屠刚刚把铺子的大门锁上,冯文超又一个人轻轻走进了竹林。那雾还和昨天一样没散,而此时却听得楼上有洞箫吹出的声音,那声音悠扬婉转,好像给雾里的凡人世间带来了无尽的美意。冯文超刚进竹林就被这声音陶醉了,不由得慢慢席地而坐,他坐得是那么斯文,似乎那胡作非为的秉性也被这飘飘欲仙的美境荡涤得干干净净。冯文超听得一曲,突然想起了李白的诗句来,竟然用川戏唱腔吟唱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其声由低到高,最后连自己也禁不住真的长叹起来。    
    楼上的三妹正在书案上写字,听得楼下吟唱,不禁把头伸出窗外又赶紧缩了回去。三妹轻声叫道:“大姐、二姐,昨天打鸟的人又来了!”    
    探梅赶紧放下洞箫大胆往窗外探看,只见那薄雾林间有一个白面书生席地而坐。这书生昨天穿的是短衣,今天则换了一件浅色的长衫,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围巾。远远看去,这书生二十左右,清癯的脸上显出了忧郁的神情。那神情实在感人,让探梅很有些动心。只见她又躲在窗户后面,她已不敢像昨天那样随意调笑,却对那痴情的模样竟有了些同情。她不敢再看,心里一阵乱跳,痴痴地倒在了窗后的椅子里。    
    看到探梅这个模样,大姐心梅也探出头来看了一下下面的年轻人。她觉得那年轻人是有些奇怪,可也没法去管,就依然坐下来做着手里的刺绣。三妹问梅胆子最小,可也最喜欢看外面的事。她觉得二姐的头脑最灵,常常会像吹泡泡一样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禁不住躲    
    在窗户后面捂着嘴偷看,一会看看下面,一会看看二姐,觉得他们两个人越看越有趣。    
    下面的书生一直坐在草坪上,过了一会,竟然又低声吟唱起川剧《西厢记》里的唱词来。那声音婉转,韵味伤感得也实在让人揪心。探梅显然是被那声音迷住了,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来痴痴地倾听。她把整个身子都依偎在窗栏上,再把那白玉似的兰花手轻轻托起自己的脸来,更把那嫩姜般的食指又有意点着那微微开启的嘴唇。只见她闭着眼睛,等那唱词晃晃悠悠地灌进她的心里。    
    探梅痴痴地听着《西厢记》里的唱词,眼前竟浮现了一个白衣相公的身影。她记得在读“西厢记”的时候,曾经自比过书里的莺莺,曾希望那书里的张生会在这无奈的禁锢中解救自己。她也曾无数次梦见那白衣相公,可惜那解救自己的相公也只是在梦里。而在此时此刻,那下面吟唱的书生就仿佛成了梦里的相公,不禁让探梅双眉倒锁,流波回眸,眼里竟掉出几滴哀怨的眼泪来。    
    然而,正是探梅那哀怨的模样,把这下面的冯文超又弄得神智恍惚起来。他一边眼神迷离,一边又恶狠狠地想:老子一定要弄到这个勾魂的小妞!这小妞真他妈是个狐仙美人,老子我要是弄不到她,叫她全家都不得安宁!冯文超实在是个黑白混杂的人物,他虽然是作恶多端,可也喜欢那传统戏曲里的诗情画意,每当他兽性大发的时候,所有人间的美好立即就能化为烟云。就在此时,他心里又突然烦躁起来,脸色阴沉地埋头看了看面前的草地,马上站起来转身就走。    
    冯文超回到冯家大院,马上给大管家吴师爷说:“你跟管猪圈的打个招呼,我家的猪这几天都不要自己杀,要今天和顺三一起来送肉的查屠来杀。我就喜欢他杀的猪,你们明天就去把他和他的老婆带来住几天。一定要好生款待,一定不许他们回去,一定要多给些钱!”吴师爷自然是个懂事的人,昨天晚上从顺三那里就知道了冯文超在外面的情况。只见他眯缝着眼睛笑了笑说:“大少爷,这好办!我就知道河对面那个杀猪的查屠不光有几个好看的女儿,还喜欢写字哩!我给他弄个书案,叫他上午杀猪,下午写字,晚上打麻将,保险把他弄得舒舒服服的。”    
    第二天中午,查屠和二秀果真被接来了。吴师爷在后院门口迎接说:“查大爷,听说你不仅猪杀得好,那字在县里也是叫得响的,我前次给黄太爷送了你写的两幅字,他还挂在正堂的门柱上哩!”    
    查屠记得那天去东阳镇赴宴的时候,在席上本来受人冷落,可当伍师爷走到他的面前又提起黄太爷家里挂的两幅字后,马上就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他不但自己觉得有了些脸面,还顿时风光了起来。现在又听到吴师爷的恭维话,不禁高兴得把杀猪刀往旁边一放,拱起双手笑道:“我说嘛,你们冯家大院杀猪的高手有的是,怎么还非得叫我来?这么一说,我就惭愧了。前次给县里黄太爷送字的事,那实在是抬举我了。可来接我的人只说是杀猪,连笔墨都没带,我还得回去拿来才是。”    
    吴师爷笑笑说:“不必,不必了,我已经给查大爷备好了书案,请查大爷在这里多住几天,安安心心地多写一些,还想给查大爷去省城扬名哩。”    
    查屠虽觉突然,可回头想来,自从县里的黄太爷赏识过自己的楹联之后,真像是来了时运。    
    他笑着对二秀说:“我说这几天眼皮咋个跳得厉害,后院的喜鹊也到前门来叫了几次,这不就应验了,是有贵人在帮我哩。”     
    吴师爷又拍了拍查屠说:“说的好,说的好。我几次在外面说,单从查大爷那字来看,那是县里最大气、最有学问的,只不过是怀才不遇吧。不过,过两天我给你约几个知音来,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还想多向你请教请教哩。”    
    听到这话,查屠不禁脸上一怔,这实在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不由得满脸的皱纹都抖动了起来。这面子也实在是给得太大了!特别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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