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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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一起的仆人才干得了……”
他就这样自言自语,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大门旁边的塔楼走去。这时候在石墙
附近嬉戏的两条狗跑了过来,向他摇头摆尾。齐格菲里特认出其中一只大猎犬是第
得里赫的爱犬,城堡里都传说它在晚上给他当枕头用。
这条狗向着他低低吠了一两声;然后回到大门那边去,从它这动作看来,仿佛
已经识破了他的念头似的。
过了一会儿,齐格菲里特已经来到塔楼那扇狭小的门前了,这道门晚上是从外
面上闩的。老头拨开门闩,摸索着近旁的扶梯栏杆,走上楼去。他心神恍惚,忘记
了带灯笼;就这样胡乱摸上去,小心地跨着步子,用脚探寻着梯级。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好像听见了那上面有呼吸声,像人,又像野
兽。
“是谁?”
没有回答,呼吸声却愈来愈急促。
齐格菲里特并不是个胆小鬼;他不怕死。但是上半夜的恐怖已经耗尽了他的勇
气和自制功夫。他心里忽然想到,这可能是罗特吉爱的灵魂或是什么恶魔在拦着他
的路,他的头发直竖起来,额上尽是冷汗。
他退到进口的地方。
“是谁?”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这时候有个什么东西重重地在他胸前打了一下。打得很重,使得这老头儿仰天
倒在门口,昏了过去。他连哼都没有哼一下。
接着是一片寂静,随后就看见一个黝黑的身影偷偷地从塔楼里出来,向着院子
左方兵器库附近的马厩急急跑去。第得里赫的大斗大默默跟着那个人影。另外那条
狗也追了过去,消失在墙壁的阴影里,但不多久,又出来了,头凑在地面上,仿佛
在嗅另外一条狗的脚迹。这条狗一路嗅着,来到齐格菲里特那趴在地上的没有生命
的躯体跟前,仔细地闻着这尸体,然后蹲在这个趴在地上的人的头边,吠了起来。
犬吠声持续了很久,使得这个阴沉的夜晚又平添了一番阴森和恐怖的气氛。最
后,大门中间的一道小门嘎吱一声响,一个持戟的卫兵走到院子里来了。
“死狗,”他说。“我要教训教训你,看你晚上再叫!”
说着,就把戟尖瞄准,要去戳这畜生,但他顿时就看见有什么人躺在棱堡上洞
开的小门旁边。
“主耶稣啊,那是什么?……”
他低下头去看看那个趴在地上的人的脸,当即尖叫起来:
“救命!救命!救命!”
他向大门冲去,用尽气力去拉钟绳。
第八章
格罗伐支虽然颇急于赶到兹戈萃里崔,却不能如愿以偿地兼程前进。因为路实
在非常难走。先是严冬、酷寒,漫天风雪掩盖了所有的村庄,紧跟着而来的是大地
解冻。
尽管二月是叫做“卢蒂”'注',却一点也没有什么可怕。先是密密层层、没完
没了的迷雾,接着是倾盆大雨,溶化了你眼前洁白的积雪;时不时地还要刮起像三
月里经常碰到的大风;然后是大风暴的乌云突然间被风儿撕得粉碎,一忽儿把它们
赶得密集在一起,一忽儿又把它们驱散。狂风又在地面上的丛林里咆哮,在灌木丛
里呼号,吹散了才不久以前还在保护树叶和树干静静冬眠的积雪。
树林一下子呈现出一片黑色。草原被一片汪洋淹没了。江河都泛滥起来。这种
大水只有渔夫感到高兴,其余的人都像给禁闭在囚牢里一样躲避在自己的房屋和茅
舍里。有许多地方,村与村之间只能用船只来往。虽然有了不少堤坝、水闸,树林
里和沼地里也有用大树干、原木以至整棵的树架起来的道路,可是现在堤坝坍塌了,
低湿地带的树桩更加使得行旅艰险起来,道路根本就不能通行。捷克人感到最难通
过的地方就是大波兰的湖泊区,这里每到春天,解冻的面积比其余任何地方都要大。
因此这条路对于马匹说来特别困难。
因此他不得不等了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有时候等在小镇上,有时候等在村子
里和农庄里,当地的人都很爱听“十字军骑士”的故事,于是按照与地风俗,殷勤
地接待客人和他的随行人员,并且以面包和盐报答他们。这样一直等到春意已浓,
三月也已经过了一大半,他才到了兹戈萃里崔和波格丹涅茨邻近的地方。
他巴不得尽快看到他的女主人;虽然他知道,对他说来,她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高不可攀,却仍然全心全意地崇敬她,爱慕她。但是格罗伐支决定先去见尼玛茨科;
第一,因为他是兹皮希科派来见他老人家的;第二,因为他随身带来的人都要留在
波格丹涅茨。兹皮希科打死了罗特吉爱之后,根据成规,死者的十个侍从和十匹马
都归他所有了,其中两个人奉命护送罗特吉爱的尸体到息特诺去了。兹皮希科知道
他的叔父是多么需要人手,就派格罗代支把其余八个人作为礼物送来给老玛茨科。
这个捷克人到波格丹涅茨时,玛茨科没有在家;人家告诉他说,老人家带着狗
和石弓到树林里去了。但玛茨科当天就回来了,他一听到有一个重要的扈从队在等
着他,就赶来迎接客人,殷勤款待他们。他起初认不出格罗伐支,等他报了姓名后,
老人家开头吓得要命,把帽子和石弓扔在地上,嚷道:
“天啊!告诉我,他们打死了他没有?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们没有打死他,”捷克人回答。“他身体很好。”
听了这话,玛茨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直喘着气;最后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赞美主基督,”他说。“他现在在哪里?”
“他上玛尔堡去了,派我到这里来报讯。”
“他为什么要到玛尔堡去?”
“去找他的妻子。”
“小心着,小伙子,天主在上,他去找什么妻子?”
“找尤仑德的女儿去了。说来话长,尽够我们谈上一整夜的,但是,尊敬的爵
爷,请让我休息一会儿,我疲乏得要命,从午夜赶路一直赶到现在呢。”
玛茨科便停了一会儿没有问话,因为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等他定了一下神,
就叫仆人在炉子里扔些木材,给捷克人拿吃的来;然后他踱来踱去,指手划脚,自
言自语:
“我简直不相信我自己的耳朵……尤仑德的女儿……兹皮希科结婚了……”
“可以说结婚了,也可以说还没有结婚,”捷克人说。
他现在才慢吞吞地谈起经过的情形,玛茨科热切地听着,只有在不大听得明白
这捷克人的话时,才插进来问几句。例如,格罗伐支说不出兹皮希科确切的婚期,
因为没有公开举行过婚礼。但是他断定一定结过婚了,而且得到公爵夫人安娜·达
奴大的帮助,并且是在十字军骑士罗特吉爱来到之后,兹皮希科向他挑战要诉诸天
主的裁判时,才当着整个玛佐夫舍朝廷把婚事公开出来的。
“啊!他决斗了么?”玛茨科喊道,眼睛里闪耀着非常诧异的光芒。“后来怎
样?”
“他把那个日耳曼人一劈为两,多亏天主赐福于我,把那个侍从也干掉了。”
玛茨科又喘起气来,不过这一次,神情十分满足。
“唔!”他说。“他是一个不可小看的家伙。他是‘格拉其’的最后一个子孙,
但我敢担保,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个。当年他同弗里西安人战斗时就已经大显身手了……
那时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哩……”
老头儿一再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捷克人,然后继续说;
“你就这样拚命学他的样,看来你说的是实话。我原来还以为你说谎,现在我
才相信你的确是轻而易举地干掉了那个侍从,何况你还折断过那个条顿狗法师的手
臂,这以前你还所倒过那头野牛,那都是值得赞扬的事。”
接着,他突然又问道:
“战利品丰富么?”
“我们缴获了甲胄、马匹和十个人,小爵爷送了八个来给您。”
“他把另外两个人弄到哪里去了?”
“他派他们送尸体回去了。”
“公爵为什么不派他自己的奴仆去?要知道那两个人是不会回来的了。”
捷克人听到玛茨科常常流露出的贪心,不由得好笑。
“小爵爷现在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他说,“斯比荷夫就是一笔大产
业呢。”
“大产业固然是大产业,那又怎样呢,究竟还不是他的。”
“那么是谁的呢?”
玛茨科甚至站起身来。
“说吧!还有尤仑德呢?”
“尤仑德是十字军骑士团手中的一个奄奄待毙的囚犯了。天主才知道他会不会
活下去,即使他活着回来了,那又怎样呢?卡列勃神甫不是读过尤仑德的遗嘱,向
大家宣布小爵爷就是他们的主人了么?”
最后几句话显然在玛茨科身上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当时简直手足失措,
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兹皮希科已经结了婚这件事起初使他很痛苦,因为他像一个
父亲似的爱雅金卡,衷心希望看到兹皮希科同她联姻。但是另一方面,他已经习惯
于把这件事看作是无可挽回的了;何况尤仑德小姐会带来那么多财富,决不是雅金
卡比得上的;何况她又深受公爵的恩宠,她又是个独生女儿,嫁妆要多好几倍。玛
茨科已经把兹皮希科看作是公爵的朋友,是波格丹涅茨和斯比荷夫的主人了;不仅
如此,不久的将来还会当上总督。这决不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曾纷纷传说,某一
个穷贵族有十二个儿子,六个在战争中牺牲了,还有六个做了总督,从此人丁兴旺,
门第显赫。只有好的声名才能助长兹皮希科官运亨通,玛茨科对门第的野心和贪欲
才能如愿以偿。可是这个老人有许多担心的原由。他自己曾经为了救兹皮希科到十
字军骑士团去过一次,结果是肋骨里带了一块铁片回来;现在兹皮希科又上玛尔堡
去,等于自投虎穴。到那里去,结果是找到了妻子呢,还是自找死路?那里的人是
不会以善意待他的,玛茨科想。他刚打死了他们一个著名的骑士,以前又企图杀害
里赫顿斯坦。这些狗东两最爱报仇。这样一想,老骑士心神不安了。他还想到,兹
皮希科是个急性子,一定会同什么日耳曼人决斗的;然而这倒还好,最使他担心的
是,他们也许会像绑架尤仑德父女一样绑架他。在兹罗多尔雅,他们甚至还肆无忌
惮地绑架过公爵本人呢。那末他们对兹皮希科又有什么顾忌?
他自问道,要是这小伙子逃过了十字军骑士的毒手而找不到他的妻子,又会怎
样呢?这个想法倒使他高兴,因为即使兹皮希科找不到她,他仍旧是斯比荷夫的所
有主,但是这种快乐心情转瞬即逝。因为这老人既很关心财产,也十分关怀兹皮希
科的子嗣。如果达奴莎有如石沉大海,生死不明,兹皮希科又不能再娶别人,那末
波格丹涅茨的“格拉其”将没有后代了。唉!如果他同雅金卡结婚了,事情就大不
同了!……不要小看莫奇陀里——这块地方不小,储藏又很丰富。雅金卡那么一位
姑娘就像果园里一株苹果树一样,准能年年开花结果。这样一想,玛茨科对于拥有
新产业的前途,倒是懊恼大于欢乐了。一懊恼,一激动,他又向这个捷克人重新提
起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兹皮希科是在什么时候结婚的,婚礼是怎样进行的?
捷克人答道:
“我已经告诉您了,可尊敬的爵爷,我不知道婚礼是在什么时候举行的,我只
是推测,井不能发誓说准有这回事。”
“那你是怎么推测的?”
“我从没有离开过小爵爷一步,我一直跟他睡在一起。只有一天晚上,他吩咐
我离开他,当时我看见他们全都来看他:由宫女尤仑德小姐(达奴莎)陪同来的公
爵夫人,德·劳许爵爷和维雄涅克神甫。我当时看见这位年轻的小姐头上戴着一个
花冠,觉得很是奇怪;但是我以为神甫是来为我的主人行圣餐礼的……也许就是那
一次举行婚礼的。……我想起当时小爵爷吩咐我把他打扮得像赴婚礼一样,但是当
时我也以为他是去领圣餐的。”
“唔,那以后呢?他们两人有没有单独在一起待过?”
“他们两人没有在一起待过;即使他们在一起待过,当时主人的身体还非常衰
弱,连吃东西也要别人帮助。况且当时已经来了一批人,说是尤仑德派来接她女儿
回去的,她第二天早晨就走了。……”
“那末以后兹皮希科就没有看到过她么?”
“什么人都没有看到过她。”
静默了一会儿。
“你以为怎样?”不久,玛茨科又问了。“十字军骑士团会不会释放她?”
捷克人摇摇头,接着又沮丧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