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俏 - 半个橙子-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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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了长长的院子里的走廊,进去里面才真正是音乐的海洋。跳得最起劲是跟这个开门的男孩长相、打扮都很像的另外两个黑人男孩,他们也穿白色衣裤、上衣的衣扣敞开着,展示着里面若隐若现的线条饱满的肌肉,他们有着天生适合舞蹈的动感的屁股和从容不迫的节奏感。木结构的大厅里,靠墙有几个摆满了书籍杂志的粗木条的书架,地上矮矮的几条铺着厚实棉垫的沙发上,坐着些穿了吊带短裙的化妆女郎,她们正端着红酒杯热烈的聊天,旁边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宽木条桌子上,点着几只粗壮的白色蜡烛,来往的男士们也精心修理了自己的装束,穿梭在有宽大绿色植物掩护的烛光中间。
大块的木头装饰、浅色的烛光,绿色的大叶子植物和最惹眼的白衣黑皮肤的舞蹈男孩,让链链恍惚来到了非洲的热带海岛派对上。
“链链,到这里来。”胳膊被人拉住,链链回头,刘拉丁送上一张开心的笑脸,她穿了件长裙,扎了条西班牙风格的宽腰带,走起路来妩媚生姿。她拉着链链在靠边位置的一个长条沙发上坐下来。“你才回国呆那么几天啊?我还以为你起码赖上两个月才回来呢。”“嗯,早点儿回来还要上课。我是请假回去的啊。”“哎,这是谁家啊,房子好棒啊。”
“让的朋友家,房子真的不错,楼上还有好几层,是木头楼梯的老房子,顶层还有个露台,夏天能做日光浴。”刘拉丁说着,向舞蹈动物们招了招手,刚刚那个开门的黑人男孩在摇头扭腰的间隙点头冲他们笑笑。“哦,让,你那外省男朋友是吧?他没来吗?介绍来给我参观一下嘛。呵呵。”
“没有,他在外省上班。过几天,他会来巴黎一趟,到时候一定带他来见你,放心吧。哎,有打火机吗?”刘拉丁叼了一支烟在嘴上,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链链翻了翻手里的包,也没带。
链链四下看看,起身到沙发的另一侧,那里坐着一个穿黑色丝绸唐装的魁梧背影。走到近前,果然是个中国人,那人正费力地比划着,试图压过音乐的声浪跟对面的朋友聊天。“先生,能用一下您的打火机吗?”“哦。”唐装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马上从衣服里摸出一个黄色的火柴盒递过来,“谢谢。”链链接过来回身跟刘拉丁一人点了一支烟,又折回来把火柴送回:“谢谢您,先生,这火柴盒很漂亮。”
“哦,是吗,别客气,送给你吧。”唐装男人笑着看了链链一眼。
“啊,是吗,谢谢,我正好收集火柴盒。”“那看来送对人了,呵呵,你是这里的留学生吧?”唐装男人笑着问,“是啊,您是?”“我啊,老华侨了。”他拖长了声音,职业性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认识一下,我姓何,有空儿可以来我公司玩。”“哦,好的。”链链迟疑地看了看他,也就三十几岁的模样嘛,她接过名片,和火柴盒一起塞进小皮包,回来坐到刘拉丁身边。
她们一起拉着手,来到中心场地,随着下一支曲子来跟几个黑人男孩大跳对手舞。刘拉丁的长裙在中间旋转起来像个骄傲的公主,链链虽然学会跳舞没多久,但她很享受身体被音乐带动起来时那种旋转不停的感觉,她们两个都卖力地跳着,“加油,跳得不错!”男孩们在旁边小声地鼓励,他们的队形也缓慢地周旋着,耐心地等待跟这两个人的脚步和上拍儿。
跳得出汗了,链链的困意袭来,下飞机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呢。她过来跟刘拉丁告辞,说谢谢她叫自己来了一个开心的晚会,但她得先走了,要去睡觉了,刘拉丁只好把她送到了门外,自己又重新回到舞会里面。
站回街头,链链又把自己搞丢了,找不到来时的地铁站,只好乘另一条线返回。坐在车里,闭上眼睛。地铁轰鸣的车道和灯光不可及的远处,像个巨大神秘的黑色巢穴,几条蛇在里面吼叫着抽动,她耳边跟着狂响起电影《蓝》里那抖动的音乐。忽尔,列车又欢腾着冲出地面,外面灯火通明,烟花绚烂,与隔绝在地下的野蛮洪荒判若天堂地狱。
打开房门,黑暗的光线让她最后失望了,他没来。一整天,时间是打发掉了,其实在等皮特,他从两个月前知道了链链这场婚约时起就开始失约。好像链链家是个菜市场,他经常出现,不管是因为买蔬菜还是买鸡蛋,总之她们之间有了默契。但他似乎没必要守约,哪怕他说过会来。链链有点委屈,她是对任何一个约会都足够认真的人,在某些时候,大家开始认同的交际原则好像已经变的太散漫。
又因为她们什么也不是,皮特只是房东卡若琳太太的儿子,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又跑去厨房里找东西吃,这一个下午,她吃了麦当劳的汉堡、小吃店的越南膀饼、老犹太街上的肉馅卷,拼命地吃,这是她刚刚找到的解决情绪问题的好办法。链链不能让自己停下来,这个晚上,她忽然想念皮特。
“宝贝,你到了怎么也不来电话?吃东西了吗?”Y的电话紧跟而来,链链才想起下了飞机到现在还没给他打个电话,山一定又在家里等了很久。
“我都好,吃过了。”链链狼狈地回答道,带着一丝愧疚和生硬。以前的男朋友,现在应该是老公了吧。可她还没适应这个变化。她推开窗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冷风马上卷进房间里,她马上又关上窗。屋子笼罩在黑暗里,窗子上反射了楼下夜街上的灯牌,闪着冷静的光。
《半个橙子》 总 序《半个橙子》 先睹为快(3)
22。唯一
主啊!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田野。
再给它两天南方的气候,迫使它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读着,醒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徘徊,
不安地游荡,
当着落叶缤纷。
G在六月份来上海了。像几个月前链链离开巴黎的时候说的一样,他如愿实现了他的第一次中国之旅。但接待他的不是链链,她只是在他最后一天将返回巴黎的中午,匆忙跟他见了一面。在城隍庙的一个老式饭庄里。在一起的还有黛尔和链链的朋友D。他现在应该是链链的朋友D的情人了。听说他们前几天在巴黎一见钟情来着,而G在北京参加展会和来上海游玩的这些天,一直跟D形影不离。
链链进去饭庄的时候,他们背对着她的方向在拍照,帮忙拍照的餐厅服务员在举起相机的时候,他温柔地吻了被他揽在怀里的D的脸颊。几步之遥,链链连退也不可能,忍着被流弹击中的疼痛上前去跟他们行法式的吻礼,吻到他的时候,她被他刚刚蓄起的胡须扎到脸,竟然不知不觉地摸了一下,心疼还没有被彻底医治,她听到自己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啊。然而,这熟悉的关切一下子被推回到几个月前与在他床上醒来的早上,今天已经物是人非,他似乎也感觉到了链链的转念,他笑笑,没说什么。
写吧,文字是唯一的拯救方式。链链对着窗子说。
写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道路。我将一面活着,一面写,一面感激你的爱。
因为G,我得告诉你,上海的第一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你在春天的到访也结束了。你却没有摧毁我,你使我站立了。我接下来的生存又多了另外一个理由——等待故事的继续和终结。我没有你那么强大,所以我学会等待。
G,我要写作了。你可能不知道,从西贡回到上海的某一天,在一个江边的酒吧里,我在抽掉一整盒七星烟之后忽然原谅了你的坏脾气、你无法实现的忠诚和你对我的漠视,这原谅竟然晚到在与你争吵了一年并离开巴黎、并在你有了新欢之后。
你毕竟是我那段蹉跎记忆里的唯一,所以你老,你优雅,你芬芳,你世故,你暴躁,你后来又喜欢上了D,我都没得选择;我还是会在自慰的时候偶尔想象你,还是会在MSN上聊天的时候取笑你。因为从回国那天起,我一直相信只要时间这样继续,只要还有你断续的消息,我们的故事一定仍然精彩。尽管你不再是我的情人,我们互不亏欠地归还了各自的归属。
但我会看到你将经历的无数次恋爱和你死亡的方式,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你大我二十几岁,我在上海见你,才第一次发现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时间,等你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可以放心地祭奠你和我们的过往,我还会飞去巴黎的墓地穿一身优雅的黑色参加你的葬礼,你喜欢优雅的女人,你还逼我穿那种闪亮的西装来着。我会在葬礼上吻你的小女儿和儿子,并同时想象,你死后这个仍然美得烟花零落的巴黎不再与我相干。但我好像等不及了,我要在这一切还未经历的时候就写这篇祭文,我诅咒你,因为我曾经不顾一切地记忆你。
我原来完全不懂你,你从不讲你的过去,甚至我在无意翻看了你整理箱子时露在外面的一本影册时,那是你二十一岁结婚时与新娘的照片,你发怒了,警告我以后不许动你的私人物品。你的怒气无处不在,在与你约会、但停车困难的街头、在你那羔羊般温顺的儿子面前、在你去度假的旅馆前台、在我没有穿戴华丽就出现在你朋友的宴会上的时候,你几乎毫无顾忌地大光其火,甚至是咆哮,我没有害怕过,我一开始就强迫自己习惯了这若干场约会相似的开端,妈的我那时是真的爱上你了,这迁就根本不符合我的逻辑,我反而会担心你的心脏和健康,因为然后你还会低声下气地求我原谅你,然后把我粗暴地推到床上。
你是如此不可理喻又如此让我怀念的情人。
我还记得,你从没有像吻我的朋友D那样小心翼翼地吻过我。尽管你第一次勾引我的时候,在那个晚会结束的出口处,你谦恭地拿起我的外套,帮我穿上,然后一只手轻扶着我的肩头,仔细地在我两颊吻了又吻,动作优雅流转,完全不失贵族的体统,那个夜晚,一街长灯,恣意着巴黎浓得流油的繁华。妈的,我的乞丐般贪婪而顽固的爱情就从那时开始的。
我不会再去费力寻找可以替代你的任何东西了。你用你漫长岁月沉淀出来的孤独需要同样的沉淀去扭转,而我注定不要充当那个牺牲品。你强大到习惯孤独和更换,我却不能。
我现在有了A,在公元二00六的夏天,我跟这个宝贝屁股在上海真实地恋爱。我发现,爱像源泉,越流淌,则越丰沛;越受阻,则越挫伤。我会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A,他使我劫后余生,看见了一种幸福生活的模样,原来这幸福的机关像泡一壶茶、从阳台收一件衣服那么简单。无论他有多么短暂,那道理却绵长。
六年时间,从北京到巴黎又来了上海,遇见的男人越来越使我清醒。
一个男人,他说:“你玩够了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他从始至终,可以忠实一生。
两个男人,他们告诉过我同样一句话:“那次做爱之后你逼着我说,‘我爱你’,但为时太早,我真正爱上你,是在几个月以后。”
三个男人,两个有妇之夫和一个单身主义者告诉我:我爱你,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所有男人,他们说,我爱你,我却无法不老。
他们统统是上帝跟我开的玩笑。
“麦克你再度回到这城市,可曾遇到旧日姑娘?头上插着鲜花,身上穿着嫁妆。”几年前的一首歌,仍然透过时光在吟唱。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出 走(1)
出走
巴黎。秋天。在十一楼的上午醒来,外面是灰色的,灰屋顶的楼群和塞纳河支流上横跨的铁桥都安静地伫立。链链胡乱套了件外衣站到窗前,点上根烟。又在下小雨,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都裹紧衣领走得飞快。湿凉的空气,人像孤魂野鬼。链链害怕冷。皮特说的没错,这个季节很少有太阳。大概是夏天时候阳光奢侈够了,落过一地金黄或者金红的叶子以后,老天爷像个穿着裤子睡去了的男人,灰土土的,忘了展示他柔和的皮肤。
链链的小碎花的棉布窗帘很暖和,她干脆把窗户遮得更严实些,把暖气开到很热。冷倒不特别冷,比北京还暖和几度。
这个周末,她的宝贝房东卡若琳去诺曼底了。她早上走的,链链听到她在客厅的衣橱里翻找衣服了,但醒不过来。刚刚从北京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