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幽灵-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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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死,朝臣灭。夹在陈公博与周佛海的死期之间,乱枪响处,竖起了一根根焦黄的竹杆,挑着孤零零的招魂幡。
褚民谊是个风流丑角,当上大官后,凭着一时的冲动,常在大众广庭之间踢毽子。有一年开全国运动会,华南选派的一名游泳女选手漂亮而风骚,俗称“美人鱼”,撩得褚民谊按捺不住,竟将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为“美人鱼”坐的马车执鞭拉缰,游览南京名胜。1942年出任汪伪驻日大使,日方大灌迷魂汤,组织了50万人到神户码头迎接,他整日拱着手四出拜会,还拜晤了制造南京大屠杀的元凶松井石根。紧跟着陈公博,一枪从他的背部打入,这个太极拳高手在地上翻腾着打了最后一出太极拳,仰天摊手,做了最后的收势。
帆布行军床把王揖唐抬到法庭公审。听到审判官的声音好生耳熟,他睁眼一看,立马从帆布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喝斥道:“何承焯,你这个小汉奸!哪有小汉奸审问大汉奸之理?”几句话轰跑了主审法官。延宕了些时日,他被用竹编躺椅抬到监狱后院,声泪俱下地大呼着“求蒋主席开恩啊!”连中七粒冰冷的子弹。
在上海提篮桥监狱刑场,梁鸿志口念“年到六十四,行步移法场”,脑后枪响,两颗门牙从他口中弹出。王克敏在北平炮局监狱服毒而亡,齐燮元在此被枪毙。殷汝耕、梅思平、林柏生先后于南京老虎桥监狱伏法。丁默邨在苏州狮子口下地狱。杨揆一、胡毓坤、姜西国、姚锡九等军事汉奸饮弹雨花台,错落着栽倒在荒草乱石之中。受庇护者如伪天津市长温世珍,解放后被人民政府处以极刑。
这一伙丑类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耻万年。
第十章 重塑生命
从铁窗生涯重新开始(1)
抚顺 沈阳 太原1950——1956
孙明斋的脑子里燃烧着家乡山东海阳县的熊熊大火。日军举着火把、端着刺刀横冲直撞;他家的房子在烟火中倒塌了;一只狼狗把他舅舅扑倒在地,咬断了他的气管,又撕碎了尸体;邻里一位抗日战士的母亲被刺刀捅死,心脏被兽兵挖出来吃掉……他站在这人间地狱的边缘,眼中满含仇恨的泪水,双拳越攥越紧,一扭身参加了八路军抗日武装队伍。
“鲁迅先生有句名言: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你要完成好任务!”声音仿佛很遥远。孙明斋点点头。东北公安部部长汪金祥把他送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返回的路上,他努力回忆着汪部长的话。汪部长说:根据中苏两国政府的协议,有一批日本战犯和伪“满洲国”战犯将移交我国。中央决定成立抚顺战犯管理所,部里派你去担任所长。想着想着,熊熊大火又在脑子里燃烧起来。
两个多月后,也就是1950年7月中旬的一天,哈巴罗夫斯克俘虏收容所的969名日本战犯来到一个四周都是农田的小火车站,登上了用运粮货车改装的囚车。火车开动了,战犯们都拥到了两个带铁栏杆的小窗前。火车是在向西开。原来不是遣返回国,而是被解往中国。像土耳其蒸汽浴室一样闷热的车箱里汗水汹涌。
火车穿过一个短短的隧洞,驶入中国的边防小镇绥芬河车站。车站一旁的小山上有一片茂密的小橡树林,寂静中传来蝈蝈的鸣叫声。战犯在这里换乘了中国的旅客列车。中国末代皇帝溥仪也在这里转车,被押解回国。四天后的傍晚,列车在旧抚顺城外的一个小车站停了下来。
战犯们走过一扇巨大的铁门,进入一个四周围着5米高墙的院子。大村忍在跨进大门时,目光正巧与孙明斋相遇合。他连忙垂下了脑袋。他原是这座前伪满监狱的典狱长,熟悉这里的牢房、刑讯室、绞刑室和杀人场。有一间半人高的黑屋子,厚厚的墙里外各三层,叫做“镇静室”,当年那些顽固的中国人和朝鲜人被关在里面,连坐都坐不起来,活活地被闷死、饿死、折磨死。阴飕飕的一股凉气顺着大村忍的脊椎骨直灌到脚跟。头戴战斗帽、佩带着中将军衔的59师团师团长藤田茂,噘起仁丹胡朝大村忍轻蔑地嗤了一鼻,昂着挺胸地超了过去。
大村忍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已经过了全面整修:新建了礼堂、医院、澡堂等娱乐、卫生场所,监房中都安装了暖气等生活设施。所方给战犯发了新衣裤,还发给他们已经有几年没有使用过的牙刷。
中国共产党以自己的传统和方式,对战犯开始了繁重的改造工作。
也许是粉刷工人的疏忽,监房的墙壁上残留着中国人用血写的遗书和口号,还有一幅笔迹粗硬的画:一个怒目圆睁的抗日战士高举大刀向惊恐的小鬼子砍去。有的战犯在院子里捡到了报纸,《鲜血染红白雪的三肇惨案》等标题燃烧着仇恨与怒火。绝望的情绪像寒冷的季节一样袭击着战犯们的灵肉。暖气锅炉房在他们的眼中成了焚尸房,医务所成了细菌实验室。中将师团长铃木启久生病时,疑心病号饭是杀头前的“送命宴”,盯着碗里的鱼,抹着眼泪自哀自叹道:“败战之将不如兵,盘中之鱼随便夹呀!”
胆小的像风前的烛火在颤抖。禀有武士道精神的战犯开始用各种形式进行对抗:他们故意多打饭菜倒进厕所,把所谓粗劣的饭食保留下来,说是要向联合国控告;向他们广播时事,他们用棉花团堵上耳朵,拒绝收听,发的报纸也不看;他们照例向皇宫“遥拜”,吃饭前为天皇祈祷;有一次搞空防演习,有的战犯欣喜若狂,幻想着美国飞机来搭救他们;他们还大声唱起渲叙军国主义精神的歌曲,看管人员进行约束,他们就用日语谩骂看管人员。藤田茂的部下被关押的最多,他在战犯中有相当的号召力。他恶狠狠地叫嚷:“我和我的部下不是战犯,而是战俘,关押我们是违反国际法的!”他的喽罗们便跟着闹事。
一天早上,日军特务科长岛村三郎扶着走廊的铁栏杆唱道:“看哪,南海连接着自由的天空”……
看守长詹华忠走过来说:“大清早你这是干什么?大家现在正在学习。”
岛村三岛粗声粗气地顶撞道:“今天是星期日,为什么不能唱歌?”
詹华忠驳斥道:“你这样会妨碍大家学习!你为什么不学习?”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各监房的战犯们从门洞里伸出了脑袋。
“你这个蠢货!”岛村三郎骂了一句,便跑到监房角上的厕所里解开裤子蹲了下来,口里还在不住地叫嚷;“人家蹲厕所,你跟着叫唤什么?这就是共产党的礼节吗?”
詹华忠气得脸色发紫。他一把从匣子里拔出手枪,又跺脚将枪插了回去。
詹华忠气冲冲地撞进孙明斋的办公室,把手枪使劲往桌上.一搁,硬声硬气地说:“我请求调离!这帮狗娘养的,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今天不老实还不准揍他,老子手里的枪干什么用!”
孙明斋递给这位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同志一颗烟。他能体会到詹忠华的心情,这是一种普遍的情绪。对一些战犯的表现,管教干部们议论纷纷,主张尽快杀了他们。医务人员认为自己是在“给恶狼治伤”;炊事员说;“整天给仇敌做饭,难道我比他们的罪还大?”米不淘净,菜不洗尽,做好了用脚往监房门口一推,“槽里有草饿不死驴,爱吃不吃”;理发工人理起头来三分钟一个,“瞧你那模样,神气个屁!”
从铁窗生涯重新开始(2)
当晚,全所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在会议室里。气氛是灼烫而紊乱的。经过孙明斋和副所长曲初的努力,大家逐渐冷静下来。孙明斋说:“野兽不可能驯服人,而人却能驯服野兽。既然是这样,就有理由肯定:我们共产党人有足够的力量把恶人改造成新人。”孙明斋传达了周总理和东北公安部领导同志的指示,他说:“周总理说了,过20年后再回过头来看我们做的工作,就会更清楚地看到其中的意义和价值。我相信总理比我们站得高,看得远。所以,今天我们要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甚至是牺牲一些自己的感情。这样做就如同跟日本鬼子拼刺刀,谁如果怕小鬼子,谁可以打报告调工作。”
听说是打鬼子,一个个的眼睛里都放出了亮光。“噗”,有人还真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磨拳擦掌摆出了架式。
从精神上消灭日本法西斯。大伙研究了教育改造的方案,制定了争取、分化、瓦解、孤立的斗争艺术。
管理所把100人的校官分为两组:态度比较积极的50人为一组,比较顽固的为另一组。“进步组”的战犯住在靠里面的四个监房,“顽固组”的战犯住在临门的四个监房。“顽固组”的战犯天天聚在一起玩用纸做的麻将和围棋,一边闹哄哄地玩,一边借题发挥地发牢骚。“进步组”每天都在认真学习,讨论。他们对自己的罪行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
“我用这只手曾杀害过中国人民,可是今天,中国人民却使我由鬼变成了真正的人。”
“我们接受审判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应该认罪服法。”
晚上,他们以祈祷般的感情唱起了在西伯利亚学会的进步歌曲:
“烧光的痕迹,
烧光的痕迹,
在烧光的痕迹上,飘扬着红旗……”
这像是手挽着手唱出来的高昂歌曲。这边的歌声还没落,那边就有人撕扯着嗓门唱道:“烧光的大粪,烧光的大粪,在烧光的大粪上飘扬起红旗。”
“顽固组”的战犯们放肆地大笑。他们觉得还不过瘾,四个监房便串通起来,主动发起进攻。晚饭后,“顽固组”四个监房的战犯此起彼伏地唱起了日本歌曲。这间监房里传出了《义太夫节》:
“去年秋天得的病……”
那个监房里唱起了《浪花节》:
“这小子不死,也治不好病……”
四个监房的战犯一边像发疯一样地狂呼乱吼,一边有节奏地拼命拍掌、敲打床板,狂乱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监狱。
校官、将官、尉官,那些顽固的家伙气焰极其嚣张,他们挥舞着拳头叫喊:
“我是奉天皇的命令来帮助你们维持社会治安的,你们无权关押我们!”
“我效忠天皇的信念是不可动摇的,我宁愿为天皇而死!”
“赶快把我们统统地放了,不然日本政府是不会答应你们的!”
“难忍者忍之,难受者受之,十年后再让太阳旗在这里飘荡!”
藤田茂骄横地说:“日本对中国作战,要说有罪,日本人民全都有罪!”他还扬言要自杀。铁警中将司令官濑谷启还写信给儿子,要他“参加日本军队,为天皇效命,为父报仇”。中尉毛高友赋诗曰:“敢叫武士蒙羞辱,且看腰刀斩肉泥!”少尉三轮敬一吓唬同伴:“谁要是交待罪行,就等于伸出脖子自愿让中国人杀头!”岛村三郎等战犯起草了给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抗议书,暗中传到各监房进行讨论。
管理所严厉地训斥了战犯的狂妄言行,采取了一系列有力的措施:把岛村三郎等7名闹得最凶的战犯实行单独监押;挑选一批表现好的尉级战犯与将级战犯混合关押;组织系统理论教育;对重点对象,由管教干部分工调查,针对不同心理特点,个别进行政策攻心。
从调查中了解到,24名将官中近半数存有自杀念头。管理所严正告戒他们:“自杀是懦夫的行为,是抗拒认罪的行为,死后也同样要治罪!”
岛村三郎被关在单人监房中,一会儿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豪,一会儿感到恐惧。他感到精神很累,就木木地坐在地铺上,呆呆地望着从窗口投进来的一动不动的阳光出神。他听到门响。佩带着中尉军衔的张绍纪指导员走了进来。
张绍纪穿着锃亮的黑色筒靴。他走到地铺边坐下,把一沓白纸和一支铅笔推给岛村三郎。“岛村,”他的神情严肃、而声音柔和:“把你所犯的罪行写出来交给我,尽可能写得详细点。”
“我没有什么罪恶,前几天在礼堂我已经说过了。”
张绍纪依然是不温不火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请把你自以为做得对的所有事情详细地写出来。”
岛村三郎原以为今天又少不了要吵一架的,这下只能把憋足了的邪气泄掉。张绍纪是原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张景惠的次子,曾与其父亲一道被关押在伯力战犯收容所,照顾他年迈的父亲,回国后摇身一变成了共产党的军官,战犯们这才弄清张中尉的身分,他原来是隐藏在他们鼻子下面的共产党员。岛村三郎刚知道这件事时,对共产党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也把张绍纪看成一个了不起的神秘人物。
岛村三郎默默地把纸和笔往张中尉的身边推了推。
“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