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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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幸来,成刚与溶月的婚事总算要办了。这件大忙事,垂绮自然是嫁妹妹的心思,赶着给她绣褥子,孙永航眼见他们一对成了,也由心底里开心,自然也分外着力。菁儿一听了溶姨竟要与项叔叔成亲了,开心之余还吵着要和荻儿一起当花童。
这日,垂绮拿着两人的名帖正要去东昶寺给求个签,因历名忙着采办各式婚庆之礼,便只是另叫了个下人备两车子载着垂绮过去。谁知这车却大路上忽然动不了,那老仆急得什么似的,垂绮见离得不远了,便给了他一些钱,叫他去修了再来等她,便步行去东昶寺。
据说讨吉时要抢在第一个,因此这日垂绮去得特别早。青鸳拎着竹篮子,伴着她慢慢走着。虽是早,街上却早有卖菜的人家摆出了自家的菜,亦有僧人下山买菜的。
垂绮刚走过山阶,就听见一名僧人正向一位农妇买蒜。
“你这大和尚怎么不戒荤?”
“大蒜有益于人,虽属荤腥,亦不妨多吃些。”
“大和尚道理还真多!你既是出家人,哪还管有不有益呢!”
“呵呵,长保有用身,普渡红尘人。方外之人理应无所介怀,既于世间有益,又何必拘泥?只要长远之功抵得过便是好事了……”
“哈!大和尚老讲道理,我个卖菜的妇人,不懂!”
“呵呵,有心人自然听去!佛,讲求有缘人!呵呵呵……”
浅浅几句话,然于垂绮却不啻于醍醐灌顶,直觉前额时有些许东西要喷涌而出,令人恍惚。青鸳却浑然未觉垂绮的神色,只当她走不动了,不由道:“少夫人,可要快些了呢!那半仙据说开摊得早,被人抢先了可就白费了今天了!”
仍有些未完全理顺的心思叫青鸳这一说,便暂且给搁置了,垂绮茫然顺着青鸳一步步登上台阶。
问了吉时,主仆两个倒极是开心。正想出殿回去,青鸳却刚好撞了一个人,几人四目相对,正好是认识。
岚袖打量着一身素淡清雅的骆垂绮,良久,才微微一礼,“原来是孙夫人。真巧!”她瞅了瞅垂绮手中的吉时名贴,嘴上噙了抹别有深意的笑容,“那徐半仙灵的可不只是问时,他的解签也是一绝哦。”
垂绮抬眸看她,温温雅雅一笑,“红尘中人于红尘这之事,本就是随心而论,解签,亦不过问心而已。”
岚袖弯眸点点,忍不住赞了句,“孙夫人到底是通通透透的人。”
“云姑娘见笑了!”垂绮微微一笑。
岚袖一讶,娼门中人,碧落俗是惯不用姓数,此时骆垂绮能如此称呼她,显然是并未将她当成娼门中人。她喟叹着一笑,“孙夫人,大概天都也就你相信孙大人与我别无暧昧了。”
“然而……”她忽地掩了一笑,把话锋一转,“孙夫人却也只于别人看得通透,于己身却依旧如这红尘人一般无二啊!”
垂绮微怔,继而苦笑。
岚袖轻轻一笑,“既是两难,何不就问一问,看看天意?”她瞟了眼香案上的签桶,待瞧见垂绮也顺着望过去,并为之略现迷惘犹豫之色,她已忍不住掩嘴笑了。
“走了。”她抿着笑,冲着小侍女低道一句,便向殿外走。待跨出大殿门槛,她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一碧万顷,这春日,竟是如此明媚艳丽。“你快去报与孙大人,就说……他心窝窝里的人正在这里,嗯……求签问缘。”语罢,她不由低低一笑,眉眼弯出一道春情。
小侍女会意,亦是笑着应了,然脚下却不停,立马去给孙永航传信。
垂绮怔怔地,她本不信这些,但此刻心中却忐忑,一如红尘中的所有人,面对着自己的心,患失患得。
“九十七签!”青鸳清脆的一声嚷,像是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圈圈觳纹,动荡了整个心境。
青鸳同着垂绮,将竹签交予殿边上坐着的“徐半仙”,半仙接过签,捋了捋那稀疏花白的几络胡子,换了签文。青鸳抢着手来接,却见他将手一退,盯着骆垂绮上下瞅了几眼,一声淡笑,“夫人珠玉早结,心已有所取,何必再来问缘?”
垂绮一震,瞠大了双目,下意识地将手覆于腹上,“先生、先生您说……”
那半仙大笑,“不敢当得夫人一声‘先生’!若我没算错,当是个凤胎,上月十一受的孕,于今日刚好一十九天。呵呵呵。”
青鸳数着日子,“上月十一,啊!少夫人正和航少爷回来呢!”
垂绮脸涨得通红,也说不出话来。
那徐半仙瞅了她几眼,笑道:“人间多少情痴者,愁风愁雨不愁情。”他随手将签文一扬,却似刻意未待垂绮伸手去接便撤了手,那薄薄一片微纸便散落尘中。
半仙伸手拦住青鸳,只瞅着垂绮立时抢上几步将签文拾起,才淡笑着冲青鸳道:“小姑娘,人各自一命,别人代拾不来。”
垂绮将那签文捏在手中,一手透尽人生苍凉的笔致便耀入杏眸:
凌冬霜雪一时严,苦待重芳释前缘。哀衷旧怨幻浮槎,人共梅花老岁寒。
解:非玄非奥,非浅非深,一个妙道,着意搜寻。
曰:心和同,事知同,天边雁足传消息,一点梅花春色回。
那字字俚俗,然而组成这么一道签文,却似是写在她的心头上。恍惚中,她抬起头来,正瞧见殿外一众香客中出现一个身影,急着寻她的身影。
那微现焦灼的眉梢,在一个个相寻相问时轻舒,在一个个寻不到问不知时颦蹙。
他,一直在找她,不曾停歇,不再动摇。
垂绮,那段日子,有段日子,我迷惘过,我对不起你,也无法面对你,更不敢面对你,我甚至自暴自弃过……然而,咳咳咳,我舍不下你,你是我的心呵,我舍不下……
她是他的心,他何尝不是她的心呢?只是自己,却一直动摇到了如今……人生到底有几个年头?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一次,她无法面对他的死。走过痛,走过怨,如若超不出生天,这样的人生又是怎样的悲哀?
她不想再如此抑郁下去,她想要和乐幸福的往后。如若,以往的种种成了负担,那她是该放下了……他一直缝补着他们之间的情义,是不是,如今也该有她的一份了?最初的甜蜜恩爱,他们经营过;曾经的悲哀痛苦,他们共同走过;那么今后的责任与苦果,也当由他二人共同来分担了!
她颊边落下泪来,然而唇角却浮出笑意,如破冰的春水,晶莹明媚,点点暖日反射出来,那眸子里,分明闪着彩虹般的七彩琉光。
“永航!我在这里!”她扬声一唤,看得那身影一震,立时瞅住了她的方向,快步过来。
那四目交接处,似是屡屡温柔的春风,将往昔的伤痛,轻轻抚平,暖暖地煨着人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