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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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柔姬一把拉住春阳的手,“少胡说!”她默了会,才又道,“我是嫁过来的人了,横竖也是我自己愿意……再者,永……”待要叫他,又记起那句刺骨头的话,她及时忍住,“他没对我怎样,是我……总之是初为人妇的缘故,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替我看看,能能施粉遮了,待会儿还得拜祠堂见礼!”
春阳听了扁扁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就利落地侍候她梳洗了,再施上粉儿,眼圈一围就盖得浓些,趁上胭脂一看,倒也瞧不出什么,只是眼略微有些肿罢了。
柔姬梳妆一毕,拿镜子左右都照了几番,总算满意。春阳这才叫人上了早膳,也不过略动几样,便都撤了。
柔姬初来孙府,自然不愿失了面子,因此用过膳了,却一直在屋里等着孙永航来,一起过去给长辈敬茶。然而等了半天,却仍不见踪影。柔姬心中怨悒,不想失了娘家礼数,终于忍泪让府中下人领去前厅。
一到那儿,孙永航已经坐在那儿了,看见柔姬过来,只是轻笑,“怎么不多睡会儿?这就过来了?”,说归说,自己却始终坐着不动,那笑也轻薄得很,对于昨夜之事竟似半点没挂在心上。
柔姬看得心中发凉,然而只是忍了,“柔姬入府,理当拜见公婆叔伯兄弟的,岂能躲懒?”
“哦。”孙永航点点头,这才站了起来,“那正巧,今儿叔伯婶嫂差不多都在这儿。”
这时候于写云也笑着开口道:“可不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太拘泥了!”
一边早有丫鬟奉上茶来,孙永航笑着负手一边,先向着长房的孙骥说:“这是大伯。”
柔姬接过茶,朝孙骥一拜,“请大伯用茶。”
孙骥笑着接过饮了口,连声请起。
孙永航挂着浅浅地笑,把周围一溜人都指遍了,柔姬也一一都敬过茶,这才了事。柔姬忍过一阵轻微的晕眩,朝一旁毫不在意的孙永航望了眼,心中又苦又气,想他如此轻慢,心头又有恨。她看了他一会,忽然笑着出声:“咦?柔姬怎么没见太夫人?啊……是了,听说奶奶前儿病了,柔姬身为媳妇,理当去探视伺候的。再者,听说姐姐也身体不适,柔姬就更应过去了。永航,你说是不是?”
孙永航笑容有些紧,只眯着眼瞧她,却不说话。
一旁的于写云怕老太太见着人给脸色,便马上拦道:“呵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想你奶奶她老人家也会心领的,只是前儿大夫说了,她老人家这病需要静养。呵呵,待得她好了,再见也是一样,要尽孝心也不用这一会儿。”
柔姬仍笑得款款生姿,“娘说的是,只是柔姬心中未曾拜见奶奶和姐姐,心头到底有些不安。家父家母在柔姬出阁时也多为叮嘱,教导柔姬定要上敬孝道,顺服丈夫。如今闻知奶奶病着也不去探视,实在有违常礼。”
孙骥在旁一笑,正觉着他们三房太过得意,想钻条缝出来都难呢!这会儿有这个隙,他正好推波助澜,“啊!柔姬说得是!既然她有这份孝心,想娘她老人家也该觉得宽慰才是,不定病就好了呢!”
有族长这一句话,便是定了。几个人便携同往正房正院里去。孙永航憋着不说话,只脸色有些严峻地往前走,心中又苦又怯,竟不知以如何面目面对骆垂绮。
柔姬边走边瞧着孙永航的脸色,见他如此,不由一阵冷笑在心,然而这冷笑亦是一闪而过,随之即来的又是一酸,酸得发疼,到后来竟也不知是何滋味。
一群人行至正屋,骆垂绮正陪着老太太用药。丫鬟忙进来通禀,老太太当即放下了药碗,“我今儿不舒坦,她们的心意我领了,叫她们回吧!”
话音才落,柔姬已以屋外扬声道:“听说奶奶与姐姐身体俱有不适,柔姬新妇入府,不曾拜望,实在有亏常礼,望乞奶奶准允一见,也好让柔姬行长幼之礼,晚辈之责,不遭外人耻笑不知礼数。”说着盈盈一拜。
于写云忙去扶起来,也跟着道:“娘,柔姬知礼行孝,娘您就成全她这点孝心吧!”
老太太欲待不见,但她素来心肠软,见不得人求,如今虽恼那相家,但只道是相府逼人,于这嫁过来的孩子亦是不记恨的。眼见着人家秋寒天里跪在外边,老太太心头也过意不去了。她扭头来看骆垂绮,只见她怔怔的,也不说话,心中就有些为难起来。
外头见一直没声,于写云便又叫了声,一旁的孙永航像正被油煎着似的,没半分好过。
这一声,倒把骆垂绮叫回了神,她抬眼看着老太太为难的脸色,微微苦笑了下,“奶奶,这是礼数,垂绮不敢叫奶奶为难,就请人进来吧。”说着,便站起了身,向外头迎去。
她轻轻吸着气,努力稳着脚步,然而连日来的焦心焚虑,再加之有孕在身本就极易疲劳,本来就有些儿气虚,如今步步行来,真有晕眩之感。
她走到帘子处,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叫丫鬟打起帘子来,一手早扶着边上的门框子。朗朗秋日下,梧桐零落的院子里,孙永航正站在一处樨桂下,紧锁着眉,怔忡的视线与她相交,只看得骆垂绮心中大痛,脸色更显苍白,只是咬着唇硬撑。
孙永航见她面色惨白,唇际黯淡,似有不胜之怯,心中忧急,就欲跨上两步相扶。然而这时柔姬却快他一步,轻轻斜上一步就欠了记腰,“姐姐安好。”
骆垂绮耳边只觉“轰轰”地响了一阵,天地便开始摇晃起来,但她仍勉力扶着门框子深吸口气,竭力撑住。她朝柔姬苍白地一笑,也勉强欠了欠身,然而欲吐的话却是这般艰难,“……妹妹辛苦……”,每一个字就似一枚钢针,吐一字就钉一枚在心尖。
原来明净高爽的天突然有些刺眼起来,骆垂绮晃了晃,孙永航急忙越过柔姬就要相扶,却被垂绮一垂手避开,眼光未曾落向他,就与他擦肩而过,朝于写云微有些不稳地一拜,“娘安好!奶奶正在屋里,请您进屋用茶。”
“嗯。”于写云瞟了她一眼,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往屋里行来,走至柔姬身边,还一手拉住了她的手,满脸是笑,“柔姬,一起进去吧!”
“是,娘!”柔姬甜甜一笑,回身朝孙永航一瞟,又带向骆垂绮,目光微微停驻,悄声一记冷笑,便进了屋。
骆垂绮看见了这一眼,也看见了这一笑,心中凄苦更甚,脸色不由更白,呆立了会儿,只得勉强举步往屋里去。
孙永航一直在边上紧紧看着她,见她上前,伸手就扶住了她的手,哑着声音叫她,“垂绮……”
骆垂绮恍惚地抬头,与他深苦的视线相触,那一瞬,似是旧日的千恩万爱都勾了起来,只是缠绵牵念。只这一瞬,二人都觉得外界一切都尽数退去,天地间只剩下彼此,这般切近,却又这般遥远。
蓦地,屋里传来几声轻笑,如黄鹂啼春,娇软可人,可这声笑亦如铁戟钢刀,一下斩尽孙永航与骆垂绮之间的缠绵,只露出一片破败荒芜。骆垂绮收回目光,硬逼着自己绽出一痕浅笑,然看在孙永航眼底,便是这世上最苦最痛的心酸悲凄,就如同生生世世的烙印,扎在心口,永难磨灭。
孙永航紧紧握住她的手,极紧,生怕一放开就再不相见,然而骆垂绮终究是闭上了眼,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狠心抽回手,就往里一步跨进去。
孙永航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风过一阵,便把什么感觉都带走了,就如同这手一直空着,不曾抓住过什么。
而屋里,老太太虽没有笑脸,但好歹也已经喝了柔姬献上的茶,正由于写云陪着说话,见骆垂绮白着脸进来,于写云脸色便有些冷。
但老太太却马上拉了她在边上坐下,“快坐,有身子的人,不能累着!看脸又白成这样了!”
骆垂绮微微扯起一笑,就如同经了霜的娇花,总带凋零,“谢奶奶挂心,不碍事的……”
老太太叹了声,也皱着眉不语。柔姬在一旁看见,轻轻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冲着骆垂绮就是一拜:“柔姬给姐姐请安!”说着接过茶盏就向骆垂绮欠了一礼。
骆垂绮看着她的笑脸,芙蓉笑靥,娇胜春花,新妇呵,总是如此美丽张扬,哪像她?已是雨打的梨花,残败不堪了。眼中的涩意慢慢浮上,骆垂绮只是掐着指甲忍着,勉力凑出一笑,“……妹,妹……多礼了……”她抖着手接过茶盏,手冰凉,似是浑身的热度都褪到了这茶上,只觉这茶盏甚是灼烫,烫得人根本拿不住手。
她瞅着这茶,心中那几枚针插得更深了,那泪意似要禁忍不住,她只有拚命忍着,拚命瞠大眼睛,不想流下来。茶汤碧绿芬芳,然而在她看来,那色在一片朦胧间似是带了血泪的刺目。她吸了口气,接过仰头一饮,将那茶汤,连同一时滴落的泪一齐饮下,苦涩入髓。
柔姬分明瞧见,那笑意便更觉娇艳,她笑着对骆垂绮道:“姐姐有了身子,自当好好将养,孙家的后嗣可全系在姐姐身上呢!”
于写云见老太太不说话,便连忙跟上一句,“呵呵,柔姬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难为你这么想!”
柔姬又笑,“姐姐但请好好养着,妹妹自小只是一人,也没个姐妹作伴,如今好了!有了姐姐作伴,妹妹心里着实喜欢。只盼着姐姐不把妹妹当外人,有什么心事烦恼,妹妹极愿分担。就是上孝公婆,服侍夫君,姐姐有孕在身,有什么不便之处妹妹也当尽力替姐姐周全的,姐姐尽管放心。”
字字锥心的话,刺得骆垂绮心都在发抖,只是出不了声。末了,直憋了许久,她才极低地吐出一句,“……那就有劳妹妹了……”一句话了,心头又是悲又是怒,气急上攻,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孙永航仍呆呆地站在门外,只想着方才骆垂绮的眼神,根本也未曾听见里面说过些什么,此刻听得咳声,才似回了魂般地奔进屋来。果见骆垂绮抚着胸口猛咳,他立时抢上前想扶,然而骆垂绮眼见他手伸过来,侧身就是一避,直咳得脸色涨红,才奋力忍住。
柔姬无言冷笑了下,只是看着,心头是又尖又锐的痛,只有在看到孙永航眼中的愧恨与骆垂绮这般羞愤时,她觉得那痛才略微好些。
孙永航见骆垂绮如此,也不问其他,只回头恼怒地瞪着柔姬,正看见她冷笑地对峙,眼神更是一沉,“要请安也请了安了,这就回去,也让人好好休息休息!”
于写云见儿子说话有些冲,心头不喜,然而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笑着挽住了柔姬,“呵呵,也是!你奶奶得好好养着,垂绮这身子也得多休息,你今儿这一折腾,定也累坏了,还是跟娘回去好好再去歇歇。”
柔姬浅笑着应了,又朝老太太和骆垂绮欠了欠腰,“既如此,奶奶和姐姐请好生保养,柔姬明日再来探视。”
老太太见骆垂绮脸色一直不对,心中挂心,只是看了柔姬一眼,点了个头就算应了。于写云见状立时也拜辞了,挽着柔姬便出了正屋。
孙永航仍站在屋中,只拿眼瞅着骆垂绮,想说什么,却又难说,心中只是苦。“垂绮……”他轻唤了声,声音干涩而哑,只是万语千言都吐不出来。
骆垂绮别开脸,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走吧!”语声绝决,不得转寰。
孙永航听得心口直发冷,而外头,于写云早唤过几声,“航儿!你爹正等着你商量事呢!”
老太太见状也叹了口气,只拿眼心疼地看着自己孙儿,“航儿,你去吧!过几日再来也无妨!”
孙永航一听老太太的语气,心中一疼,万般的委屈就似要喷薄而出,“奶奶……”语声已带哽咽,然而强自忍耐了会,又瞧着骆垂绮只是背着身不看他,满心的痛苦抑悒无从诉说,怔怔地站了会儿,只好出去。临去前,他又朝老太太一跪,“奶奶,垂绮她身子娇怯……她喜欢吃肉桂谷前饼,茶只喝太极翠螺……日后,日后就请奶奶多照应着些……”话到后来,已是哽咽出声。
老太太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孙永航再磕了个头,才吸口气起身离去。临去前仍未等到骆垂绮回头瞧上一眼,哪怕只是眼角余光。
老太太见着孙儿离开,心中也是悲叹。她转过身来想劝劝骆垂绮,然而凑近一看,只见骆垂绮早已满面泪痕,只是死死地咬着唇,半声不吭。
夜了,一条身影伏在一角檐上,露重霜寒,瓦檐上一片凉湿。
“孩子,陪奶奶一起住可好?”
“不用了,奶奶。”声音浅浅一顿,“溶月万一回来了,她一定先去那边找我的……”
“唉……溶月,垂绮啊,我已经命他们定要寻回人来了,你也且宽宽心,我看溶月这孩子有福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奶奶,您好好保重,垂绮回去了。”
接着,门“吱哑”一声,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