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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试练(短篇小说集)-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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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着套名贵的丝服,首饰配得无瑕可击,但是忧伤布满她的面孔。 

  梅超群还说他的妻子不会在乎。 

  我朝她点点头。 

  “古小姐,我在这里等你良久了。” 

  “我在逛街。”我也不知为何要向她解释。 

  “我女儿也在车上。”她嚅嚅地说。 

  “是吗?”我看着她,“梅太太,有什么话说吧。” 

  她很沮丧,“我的精神非常困惑,我丈夫老是在外头有女朋友。” 

  “那你应该同他离婚。”我说。 

  她很可怜地看着我。 

  我笑,“啊,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我并没有跟他怎么样,我们不过是朋友。” 

  “听说你们一起去看房子。”她说。 

  “不是一起买房子。”我提醒她。 

  她还是看着我,我不想再说下去。“我要上楼了。” 

  “古小姐!” 

  “没有什么好说的,梅太太,他是你的丈夫,忍耐在你,分手也在你。” 

  “古小姐。” 

  我转头,是他的女儿。 

  “古小姐,你听我说。” 

  “叫我离开你的父亲?”我笑。 

  我笑:“但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女人,你与令堂难道就这样逐家逐户哀求以渡馀—生?” 

  她怔住。 

  我说:“我不是问题,我认识梅先生已经有些累,如果要跟他,早跟定了,但我们始终是朋友,我们的感情很好,但相信不会有很大的发展。” 

  梅小姐同梅太太说:“妈,我们回去吧,古小姐说得对。” 

  梅太太落下泪来。 

  而梅先生还以为她不在乎,妄说他们之间已成为兄弟姐妹。 

  我转身上楼。 

  听见梅小姐说,“妈,我们真的不读来,下次还不知道要听什么教训呢!要不离开他,要不忍着他,都不必出来求人,自己打嘴巴。” 

  我也听得无限凉意。 

  再回头的时候,她们已经上车走了。 

  从那天开始,我立意不听梅超群的电话。 

  他大概是知道梅太太与我接触过、想尽办法同我解释。 

  我跟他写封信,最后几段说不关梅太太的事:“——自问没法接受你的好意,性格控制命运,我的命运注定要在写字楼里渡过馀生,自力更生。目前还不想结婚,到三十五岁或许会得考虑,到时身边有点节蓄,挑个志同道合的男人结婚,也不必理他赚不赚得了。” 

  我从来没有对人道么真诚过。 

  隔了很久他没有回音,我只道他追别人去了。 

  在写字楼依然故我,日子过得快,月底发薪就慢,我真怀疑到三十五岁是否会有节蓄。 

  (长叹) 

  一日下班到家,又看见梅家的司机。 

  我说:“阿江,又是你?” 

  “古小姐,是梅先生叫我来的。”他说。 

  “啊?他人呢?” 

  “他在纽约。” 

  “太太精神好得多了。”看来连司机也有点安慰。 

  “那你来做什么?” 

  他傻气的说,“先生叫我送东西来。” 

  “送什么?” 

  他把一只信封交我手中。 

  “谢谢你。” 

  “太太也有东西交给你。” 

  “什么?” 

  “先生不知道太太有东西交给你,太太也不知道先生有东西交给你,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有东西给你。” 

  司机又拿出一个信封。 

  我接过。 

  两个人都有礼物给我,什么意思? 

  我先拆开梅太太的礼物,是一只胸口针。古董式样,漂亮得不得了,正是我时常想要的,开心得我吹声口哨。她的一张便条说:“虽然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但谢谢你离开他。” 

  我名正言顺的把别针扣在外套上。 

  再拆开梅超群的信,这家伙,他老婆比他阔气得多,他什么都没有送我,只说:“谢谢你曾给我火花。” 

  这人。 

  我笑。叫自己熄了贪念。 

  后来,隔了很久,天气已经很热了,我才知道梅氏夫妇搬到纽约去住,不再回香港。 

  我在偶然的机会见过梅小姐一次。她对我很客气,向我点点头,并没有装不认识我。 

  而我,老样子过日子。 

  有时候同莉莉去逛街,有时候耽家中,很多散约,仍没有火花。 

  别人成为我的火花,好过我成为人家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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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试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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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父

                  母亲告诉我,她要再婚的时候,我高兴得跳起来。 

  她正在“尴尬”年龄,四十二岁,说老不老,说年轻,当然也不能够。她看上去成熟,优雅,除了笑起来时眼角有几条皱纹之外,一点也不像中年人,身裁尤其保养得无瑕可击,这样的女人,无论她是我的母亲或否,都应该有第二春。 

  我举手赞成。 

  “不过,”我说:“一直没听你说起,一下子到结婚阶段,可见你把秘密保守得好。” 

  “事情没有九分光,不好意思嚷嚷。” 

  “不用说他一定是十分人才。” 

  “很不错。”母亲承认,“不然不考虑嫁给他。” 

  “几时行礼?” 

  “下个月十五。” 

  “在什么地方结婚?” 

  “纽约,然后飞到巴比多斯渡假。” 

  “多好。”我笑,“真羡慕你。” 

  “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 

  “什么的话,我都廿一岁了,还怕人抢去母亲的爱?”我拍拍她肩膀。 

  母亲彷佛仍有隐忧。 

  “他干哪一行?” 

  “他的职业很特别,是海上油田工程师。” 

  “哗,这么冷门。”我问:“他长得英俊吗?” 

  “下星期我们一起吃顿饭,”母亲说:“你会见到他。” 

  我故意说,“也是时候了,纸包不住火。” 

  我看着母亲,她的皮肤仍然滑腻,头发如云一般,许多象她这般年纪的女人,还打前刘海冒充廿九岁半,但她一直行为端庄,想必是为我设想,免我难做。 

  饭后她一个人出去,我留在家中为自己织一件花样复杂的毛衣,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去世已有六年。 

  他比母亲大十五年,两人非常相配,也异常恩爱。 

  头两年,新寡的母亲浑身犹如掏空一般,很少说话,很少笑,寄情于工作,后来,时间或许没有治疗她的伤口,但到底她接受事实,平静下来。 

  她一直控制得很好。 

  或许是为我,我需要她,她不能倒下来。 

  她一直有班朋友,闲时吃吃喝喝,消遣一番,有些是中学同学,有些是旧同事,相识廿年以上。 

  我老认为她那些朋友中没有新血,不过是你哄我,我陪你,无聊人找个伴说说话,谁也不会论到嫁娶,一点希望也没有。 

  母亲说做朋友不应讲企图,并且觉得我们这一代很残酷可怕,什么都讲益处。 

  岁月如水逝去,我满以为罗曼史已与她无缘,没料到她会打算再婚,日子都定下了。 

  在想像中,对方应当年近五十,风度翩翩,事业有成。他以前大概也结过婚,或许我们两家的孩子可以做好朋友也说不定。 

  从此母亲有个体贴她的人,她终于苦尽甘来。 

  我觉得百分之一百安慰。 

  只要他对母亲好,我也会对他好。, 

  他们婚后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分开往,我向往有自己的公寓已经很久。 

  我几乎没拍起手来。 

  只是为什么婚讯宣布得如此逼切,是母亲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放下毛线想一想,她仿佛有点踌躇。 

  但母亲一向不是风骚喧哗的女子,她想得太多,从不停止忧虑。 

  反正下星期便可见到我的未来继父。 

  接着数日,我与她商量一些细节。 

  她把房子留下来给我,婚后她搬进夫家,对方环境相当好,她可以不必工作。 

  我说,“假如你们要孩子的话,还可生养。” 

  母亲忽然飞红面孔,说,“神经病!” 

  我不认为我的神经有问题,但不愿与她争论。 

  赴宴那日,我故意打扮得年轻点,穿得比较自然,衬出母亲的成熟。 

  我迟到十分钟,到了着名的西餐馆,一眼看见母亲,她席中尚有一个年轻人,我的继父却还未到达。 

  我一过去,那青年便站起来替我拉开座位。 

  我想他一定是继父的家人,礼貌地点点头,叫了饮品。 

  母亲今日打扮得没话说,我投过去赞美的眼色。 

  我问:“怎么,他还没有来?要管管他,怎么可以迟到。” 

  母亲一呆,看看年轻人,不知如何开口。 

  我起了疑心,双眼盯紧他们。 

  那年轻人忽然说:“我就是那个人。” 

  我张大咀,下巴险些儿掉下来。平日的教养不知去了哪里。 

  “你?”我问。 

  “是。我将娶你的母亲为妻。”年轻人微笑说。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我在心中叫出来,不可能的事,他顶多只比我大几岁,是,不错,他很英俊,非常潇洒,斯文有礼,但他怎么可以做我的继父? 

  太荒谬了,我狠狠向母亲看去,太令我尴尬。 

  只见她还镇静,她向我说:“不恭喜我们吗?” 

  我勉强控制自己,向他们举举杯子,说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对母亲失望。 

  她真的想清楚了? 

  我暗暗叹口气。也许他们真的有感情,也许母亲觉得一生墨守成规,到如今略为不羁,纵容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 

  但我闷闷不乐,怕这类不正常的婚姻难以维持。 

  世上一切忧虑都涌上我心头,食而不知其味,最好的小牛肉犹如橡皮一般。 

  他真是会爱她,保护她,替她着想?抑或要我的母亲百般呵护他,掉过头来照顾他? 

  再过十年又怎样?那时母亲五十多,他才三十多。 

  疯了,都疯了。母亲,这个年青人,还有我,居然还陪他们吃饭。 

  我胃被铅顶住,我放下刀叉,放弃。 

  母亲说:“你有什么意见,不妨说出来。” 

  我呆若木鸡,“你们下个月结婚?” 

  “是。” 

  “已经决定了?”我还想有所挽回。 

  他说:“当然,打算请你去观礼。” 

  我一阵反感,“不,我已约好朋友往地中海渡假。” 

  母亲沉默,她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我站起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你们慢用。”我抓起手袋急步离开。 

  满腔欢喜来见继父,结果落得如此下场,我的男朋友还比他老成些,让我怎么见人。 

  当然母亲应为她自己而活,我早已成人,她再不欠我什么。 

  我为她担心。 

  我站在街上等车,忽然有人在我背后说:“失望?” 

  我一抬头,是他,我未来继父。 

  我冷冷说:“你应当陪着她,出来做什么?” 

  年青人不响,双手插在口袋中,“给你母亲一个机会,她一直担心你不高兴。” 

  “我的感受如何并不重要。” 

  “她爱你。”他不以为然。 

  “很明显地,她更爱你,你很有办法。”说得这么露骨,可见我对于他的厌恶。 

  他很震惊,“你这么年轻,而思想却这么古旧,为什么?” 

  “你不会把幸福带给我母亲。” 

  “我当然会!” 

  我摇摇头,有一辆空车经过,我截停它,跳上去。 

  母亲回来时,我在看书。 

  他自然来不及什么都告诉我母亲了,如一个争宠赌气的孩子,母亲有得苦吃。 

  她轻轻坐在我床边,悄悄问我,“你不喜欢他?” 

  “你可以做他母亲,”我说,“比你小几岁?” 

  她不响,过一会儿说,“十五。” 

  这倒是巧,父亲比她大十五岁,两个丈夫相差三十岁,几乎三份之一世纪。 

  我问,“你想清楚了?” 

  她点点头。 

  “妈,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我一向不知你是个赌徒。”我放下书。 

  她看看自己的双手,“我也郑重考虑过,你不知道,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快乐也不定要结婚。” 

  “但是他尊重我,他认为结婚比较好。” 

  “你什么都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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