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 (海外版)作者:贾平凹-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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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市长的儿子?”但又摇了头,说,“你在哄我的。”庄之蝶说:“我怎么哄你,这么大的事哄你?”柳月说:“你要不哄我,市长的儿子怎么能娶了我,今辈子能在你家当保姆,能和你那么一场,我这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好事情还能让我一个都占了?!”庄之蝶说:“奇迹就在这里。你人聪明能干,丰满漂亮,这就是你最大的价值,我给你实说了,就是长相上差一点,这你得考虑好。如果同意,赵京五那边你不要管,我会给他说的。”柳月说:“怎么个差法?”庄之蝶说,“腿有些毛病,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但绝不是瘫子,也用不着拄拐杖儿,人脑子够数。一心想嫁他的人特多,但市长夫人全没看中。她见过你的,十分喜欢你。”柳月说:“这就是了,原来是个残疾,你是来我这儿推销废品的!”庄之蝶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你坐在这儿拿主意,我可要看书呀。一会儿你回答我。”就去取了一本书,坐在那里看起来。我长长地出口气,闭了眼睛靠在沙发上。庄之蝶斜目看去,那一双睫毛扑撒下来的眼里溢出了两颗亮晶晶的泪水,他心里终有些发酸了,合上书站起来,说:“好了,柳月,权当我没说这些话,你去和你大姐说说别的去吧。”柳月却一下子扑过来,坐在他的怀里,泪眼婆娑地说:“你说,这行吗?”庄之蝶为她擦眼泪,说:“柳月,这要你拿主意的。”柳月又问一句:“我要你说,你说。”庄之蝶抬起头来,看着书架,终于点了点头。柳月说:“那好吧。”从怀里溜下来,站在那儿说:“我相信我的命运会好的。我有这个感觉,真的,我一到这个城里,我就有这种感觉。你就给人家说,我同意的。”庄之蝶开了门出去,牛月清说:“鬼鬼祟祟地说什么?”庄之蝶说:“说什么,你知道吗?出了大事啦!”吓得牛月清问:“什么大事?”庄之蝶低声说:“希特勒死了!”自己先笑了。气得牛月清说:“贫嘴,这就是你几个月来对我第一个笑脸吗?”庄之蝶立即不笑了,说:“我有个事要给你谈谈。”我正走出来,听了,扭身却到她的卧室去,把门也插了。庄之蝶说:“我介绍我和市长的儿子订婚,你有什么看法?”牛月清叫道:“你是倒卖人口的贩子?你把她许给了赵京五,又要许市长的儿子?!”庄之蝶说:“我有言主先,为了找市长,我干什么你就别横加干涉!”牛月清声软下来,说:“你现在心狠了,把我嫁给市长的儿子,官司或许能赢了;但你想没想,赵京五那边怎么交待?洪江咱不敢信了,现在就凭这个赵京五的。”庄之蝶说:“没瞅下个出水处怎么就敢人水?”说罢就钻到房里睡去了。
牛月清在客厅里坐了半晌,掂量来掂量去,觉得庄之蝶怎么就能想到这一步,他原本优柔寡断之人,如今处事却干练了,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可这事是自己催督他去找市长时干出来的,也不能再说他什么,于是又尽量想好处:表面上好像是为了巴结市长,亏待了忠心耿耿的赵京五;但是亏待了一人,却要保住更多人的利益的。牛月清就叫出柳月来问:“柳月,你是要嫁给那个大正?”柳月说:“嫁就嫁吧。他是个残疾人,可我想这也是我的命,即使和赵京五结婚,也可能赵京五要出什么事故,不是缺腿就要少胳膊的。”牛月清听了,便觉得柳月比自己想得还开通,也高兴了,说:“瞧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大正我是见过的,也不是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可话说回来,大正就是没了胳膊和腿,比起有十条腿十个胳膊的人还强十倍的!你将来到那边去了,住的也不是现在住的,吃的也不是现在吃的,千人眼热,万人羡慕的,但别也从此就忘了我们。”柳月说:“那可不的,我当然就认不得你了,我让公安局的人来抓了你们,或者赶出城去,因为我不能让你们总感到我曾是你家的小保姆!”说完就哈哈大笑。牛月清见她笑,也笑了。
到了晚上,柳月对着镜子化妆,牛月清帮她抹腮红,庄之蝶在一旁看着,总嫌眉骨那儿搽得红少,又反覆了几次。换衣服时,柳月鲜衣不多,牛月清的又都显得太素,庄之蝶就骑了“木兰”去找唐宛儿。唐宛儿和周敏听是把柳月要嫁与市长的儿子,各是各的喜欢。唐宛儿拿了几身衣服,坐了摩托车和庄之蝶过来,路上却说:“柳月命倒好哩,一下子要做人上人了。今日穿柳月的衣服,赶明日人家不知穿什么绫罗绸缎,丢了垃圾筒里的咱去捡也争不到手的。看来,你到底离她心近,只想着她的出路,我是死是活,可怜见儿的有谁管呢?”说着带了哭腔。庄之蝶说:“我让你嫁给那个残疾你去不去?你不要看着别人的米汤碗里清一张皮儿就嫉妒饭稠!你是要样样都占住的人,要有情,要有钱,要能玩又要人长得好,更要人……”妇人说:“更要人什么?”庄之蝶说:“你知道。赶明日我要发现比我强的人了,我一定让你们好,我一口气儿也不叹的!”妇人就拿双拳在他背上擂着说:“我谁也不要,我就要你,我只要你快些娶我!”
柳月在浴室的镜前盘发髻,她只穿了裤权和胸罩,浴室门大开着。庄之蝶和唐宛儿一进大门,柳月呀呀地乱叫忙把浴室门掩了。唐宛儿带了一沓衣服进了浴室,说:“你让他看他也是不敢看的,他想要市长剜了他的双眼吗?”两人就在里边嘻嘻哈哈。一会儿出来,唐宛儿说:“师母你们快来瞧瞧,我这衣服怕不是给柳月做的,压根儿就是为柳月的,一样的衣服她穿了就高贵了,那大公子见了,不知喜得怎么个手舞足蹈的!”柳月脸上却不自然起来,牛月清忙拿眼瞪唐宛儿,唐宛儿背过身去窃笑。牛月清说:“赶明日嫁过去,柳月的照片要上杂志封面的。校有校花,院有院花,西京城里要选城花,除了柳月还有谁?”柳月说:“要说城花,是人家宛儿姐,人家当年在潼关就是县花!”唐宛儿说:“柳月呀,走个后门是兴许还可以。”庄之蝶连使眼儿,便对柳月交待怎么着去,去了如何观察对方。若是看中,过几日选个日子双方吃顿饭就算订婚。至于结婚的事儿,就由你和大正自个去定。当下和柳月要走,唐宛儿也要回去,相厮了就一块出门。牛月清在门口了,仍给柳月叮咛要不卑不亢,大大方方,说:“权当我们是你的娘家,成与不成,不能让那大正小瞧了咱!”庄之蝶说:“好了,好了,这些柳月倒比你强的!”
出了大院,唐宛儿却一定也要送柳月,三人到了市府门外,庄之蝶说两个小时后他仍在这里接她,柳月挥挥手就进去了,庄之蝶对唐宛儿说:“柳月去谈恋爱了,咱也谈去。你去过含元门外那片树林子?那里边天一黑尽是一对一对的。年轻时倒没享受过在野外恋爱的滋味,现在过了年龄了,却不妨去补补课。”唐宛儿说:“太好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你比年轻人还年轻了,你知道这是谁给你的?”
含元门外的树林子很大,果然里边尽是一对一对少男少女,他们相距都不远,但互不干涉,各行其乐,交头接耳,拥偎嘻闹。庄之蝶和妇人往里走,先总是不自在,寻不着个僻背处,凡经过那些男女面前,兀自先把头低了。妇人说:“你往哪儿走呀,咱年龄过了,真的这地方就没有咱的份儿了?”双手就勾了庄之蝶的脖子,趁势拉坐在一棵丁香树下的石头上。庄之蝶说:“这丁香好香的。”眼睛仍在左右逡视,妇人扳了他的头,要他看她,两人就搂抱起来。一时坠入境界,庄之蝶倒把妇人端坐了怀里,将那一双高跟皮鞋脱下挂在了丁香树枝上,摆弄得她如猫儿狗儿一般。妇人说:“别人看哩!”庄之蝶说:“我不管的。”妇人说:“这阵胆就大了?”庄之蝶说:“我这才理解树林子里人最多,又都最放肆,原来林子这么好,夜色这么好,这么好的时光谈情说爱,人就成聋子瞎子了!”妇人说:“你说,我这阵和那残疾干啥哩?”庄之蝶说:“你说呢?”妇人说:“怕是也那个了!那残疾患的是小儿麻痹,那个地方是不是也麻痹?那才好哩,让她嫁过去白日吃人参燕窝,晚上哭个泪蜡烛!”庄之蝶说:“不敢咒人,柳月待你也不错哩。”妇人说:“说说你就心疼了?我早说过她是白虎星。怎么着,赵京五来灾了吧?市长的公子命里要娶柳月,所以早早就麻痹了。”庄之蝶还是不让她说这个,妇人就生气了,说:“你是处处护了她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瞧她长得好,自己不可能一夫多妻的,又不想让别人占了她,偏要给个残疾人,给了人家了心里又难过是不是?”庄之蝶被她抢白,心里毛乱,不让她说。越不让说,这妇人越是要说。庄之蝶一丢,将她跌在了草地上。妇人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却又说,“我那衣服我平日都舍不得穿的,今日倒让她穿了,你是等她走了,以后我穿了那衣服,你就要把我当了她了。”庄之蝶说:“你说这些,又是要我给你添置新衣服了?她穿着合适你就送她,我给你重买就是了。”妇人说:“我才不给了她的,那件套裙还是你给我买的,我怎舍得送她?昨日我去北大街商场,那里有一件皮大衣,样子好帅的,冬天里你得给我买的。”庄之蝶说:“那不容易吗,只要你穿着好。赵京五去广州推销一批字画去了,走时我已让他给你买一条纯金项链的。我想他一定也会给我买了时装,等回来我不与他好了,他买的衣服没了用场,我就买过来都给了你。周敏有什么发觉吗?”妇人说:“他只觉得你对我好,但他没多说什么,他有什么证据?我害怕时间长了他会看出来的,你不知道我一夜一夜梦里都是你,担心在梦里叫出你的名字来,你不能最后闪了我啊。”庄之蝶说:“我闪不了你的,但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无论如何,你要等着我的。”妇人说:“我怎么又说这话了,让你又生气了吗?”庄之蝶摇了摇头,说:“在家里你得克制点自己的情绪,别让周敏看出破绽。”妇人说:“看出来也好,早看出来我早和他结束!”庄之蝶说:“这可不敢!”妇人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庄之蝶说:“我心里很乱很苦的,宛儿,自认识了你,我就想着要与你结婚,但事情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我不是年轻人,不是一般人……。我之所以一直劝你先不要和周敏分手,就是因为我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离了婚的,你得给我时间,得让我战胜环境,也得战胜我自己,而你有周敏也可让他照看你的生活,可我心里又是多么难受,你我本来应该在一块的,都不得不寄存在别人那里。”妇人说:“我更是这样呀,我是女人,他要和我干那事,十次是拒绝了九次,那一次还总得服从他吧?我像木头人,没有欲望,没有热情,只央求他快些。这苦楚你是体会不到的。咱们奋斗吧,奋斗到那一天吧!若不能生活在一起,你我的心身就永没个安静的时候了。”庄之蝶紧抱了妇人,两人再没有说话,浑身颤抖着,使得那丁香树也哗哗哗地摇着响,惹得不远的一对男女往这边看。两人分开了,说:“回去吧。”站起来往回走,一时倒后悔今晚不该到这里来。妇人说:“咱快活些吧。”庄之蝶说:“快活些。”说完了,却还是寻不着快活的话题。走回到市府门口,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了,我却并没有在那里等候。妇人说:“是不是她出来早,瞧着没见咱们,自己先回了?”庄之蝶说:“再等一会儿。”等了又一个小时,我还是没有出现,两人都站困了,到马路对面的一家商店门前台阶上坐了,一眼一眼盯着远处的市府大门。约模又过了半小时,大门口的灯光处,我往出走来。庄之蝶要喊,妇人说:“不要喊,让我瞧瞧她的走路样子,我就会看出谈成了还是没谈成的。”我走到门口却站住了,因为身后有一辆小车开来;车也停下了,司机走下来绕过车的这边拉开了车门,我便钻了进去,车随之嘟地一声开出来顺大街驶远了。妇人破口大骂:“她这才在谈着恋爱,她就真的拿了市长儿媳妇的派头了、说好的你在这儿等着,她竟看也不看就坐小车走了?!”庄之蝶没有言传。两人那么站了一会儿,庄之蝶说:“我送你回去。”送妇人到了家门口,独自再往文联大院走去。
庄之蝶把柳月坐车而回的事说知牛月清,牛月清很有些生气,但也未指责柳月。三日后,在阿房宫酒店里吃了订婚宴席,市长夫人按老规矩送给了柳月一大堆礼品:一条项链,一盒进口化妆品,一袭睡衣,一双高跟红皮鞋,一双高跟白皮鞋,一双软底旅游鞋,一个小电吹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