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中拈花微笑-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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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大山谈论的是刚才眼前的一切。那谈论中很少满足,却充满着惆怅的疑虑。
在不变之中发现变化的该是智者吧?在万变之中窥见那不变之色的亦非愚公。
我不是智者,也不是愚公。我只是想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定悠久的历史文化陶冶了这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灾荒、战乱、文化浩劫都未能泯灭这儿人们内有的情趣。这其中的珍贵不亚于那大觉六师殿内的堂皇。
倘若人心荒漠,纵然寺院成群,这古郡的意义又何在?一台不算雅致的青春歌舞,难道真能包容正定人的好恶?
当我远离了正定,回首凝望它那宽厚雄浑的古城墙里,那错落有致的四塔,连同那片如大鹏展翅般的寺庙屋脊,携了历史的风尘安然屹立。它们灿烂了正定的历史,充盈了正定的今日。
正定毕竟是怀了希望朝前走的。是伴着钟磬的齐鸣,是伴着爵土鼓的骚乱,是伴着那教堂的月季花香,是伴着大山那字正腔圆的唱段?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能够回答的:终将是古老而又年轻的正定。
池莉:晒月亮
池莉
常熟有一座山,叫做虞山。虞山有一座寺,叫做兴福寺。兴福寺有一把年纪了,大约一千五百来岁。寺内山坡上有一片竹林。竹林的特点是竹林里有一条曲径。曲径的特点是曲径被一个唐人写进了诗歌。诗歌的特点是到现在还非常动人和流行。我曾经好几次听见父母们教导幼儿背诵这首唐诗。有一次居然是在麦当劳快餐厅。这首诗歌我也记得,便是唐人常建的: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字是宋人米芾写的。米芾湖北人,出了名的任性和疯狂。有洁癖,好奇装异服。性情渗透了笔墨,字是又诡异又憨厚,漂亮得出奇!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就住在这首美丽的诗歌里面。清早起床,推开房门就是竹林。走在竹林的曲径上,梳着头发,根根发丝都飘向远方:唐朝和宋朝。忽然发现,美丽的东西是横截面,一旦美丽便永远美丽。真正的美丽决不随着时间线性移动。美丽是不老的。
兴福寺的茶是兴福寺的,茶树就生长在兴福寺后面的山坡上。沏茶的水也是兴福寺的,是一眼天然的泉水。水杯是最普通不过的玻璃杯。水瓶也是一般常见的塑料外壳的水瓶。水瓶上用油漆写了号码。油漆已经斑驳,暗中透着沧桑,不知沏了多少杯茶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喝了兴福寺的茶了!我成了其中的一个。我平日不怎么喝茶。为了睡眠,下午是尤其不喝茶的。来到兴福寺的下午,我破例喝茶了。一杯接着一杯。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茶香。无须精致茶具的烘托,没有礼仪仪式的引导,这是一种明明白白的清澈和香甜。能够享受一次这种清澈和香甜,还管睡眠做什么。
入夜,听慧云法师讲经。古老的寺庙,偏偏有年轻的小当家。二十来岁的慧云法师,相貌还没有彻底脱去男孩子的虎气,谈吐却已经非常圆熟老道,可以举重若轻地引领我们前行。很自然的,人在这种时候就有了要求进步的愿望,就能坦坦然然地说话。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进步了没有,这是需要时间才能够证明的。可以肯定的是,要求进步总比不思进取的好。努力了总比不努力的好。努力至少是一种健康的姿态。
夜深深,在寺内缓缓散步。看风中低语的古树,看树叶滑落潭水,看青苔暗侵石阶,看夜鸟梦呓巢穴,看回廊结构出种种复杂的故事,看老藤椅凝思深夜的含蓄,看时间失去滴答滴答的声音,看僧人们的睡眠呈现一种寺庙独有的静寂。
看细细的茸毛在皮肤上悄悄生长,皮肤的质感因此变得柔和而华丽;看身体的条条曲线向着灵魂蜿蜒,欲念因此变得清晰;看你的眼睛里面有我的眼睛;看你的笑意包含着我的笑意;看你心情覆盖了我的心情;什么都看得见。朋友们和我自己,在这一段时间里,都变得很透明和很简单。不思不想,无忧无虑。所有的牙齿,都曾经被烟垢污染,不记得何时有过今夜的灿烂。一笑,就有月光闪烁。这月光注定会温暖日后漫长的生活。这就是兴福寺的月亮!
兴福寺的月亮是世界上惟一的月亮。因为它有兴福寺。它有兴福寺生长了千年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还有兴福寺的院墙作为我们获得某种特定感受的保障。兴福寺的月亮不是单纯的月亮,是成了精的月亮。是我们的月亮。因为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在新疆遇见过又大又圆清澈如水的月亮,可它的背景是沙漠。那种月亮像假的。你就是无法把它当真。点了篝火,一夕狂欢。狼狈的是天明之后的灰烬和残酒。那种月亮更适合失恋少女,行吟诗人,偷香窃玉者,野外科技工作者和深受声名富贵所累的成功者。不是我。而我,真是喜欢兴福寺的月亮。从离开兴福寺的那一刻起,我的等待就已经在悄悄蔓延。我会耐心地等待再一次的缘分和机会,能够再去兴福寺住几日。到了晚上,就出来晒月亮。
一九九九年七月六日汉口
常书鸿:坚守敦煌
常书鸿
1943年3月24日,我们6个人盘坐在千佛洞中寺破庙的土炕上进晚餐,我真有点不习惯盘腿而坐,而会计老辛却坐得非常自如。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具,灯是从老喇嘛那里借来的,是用木头剜成的,灯苗很小,光线昏弱;筷子是刚从河滩上折来的红柳枝做成的;主食是河滩里咸水煮的半生不熟的厚面片;菜是一小碟咸辣子和韭菜。这是来敦煌的第一顿晚餐,也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我的秘书,原来是天水中学的校长老李,久患胃病,经过旅途的疲劳颠沛,终于病倒了,躺在土炕上呻吟。另一个同事提醒我,教育部临行给的那点经费因为另外请了3位摄影专家,他们从重庆乘飞机来就花了我们整个五万元筹备费的三分之一,加上我们来时一路上的开销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这里物资昂贵,甚至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更困难的是,千佛洞孤处沙漠戈壁之中,东面是三危山,西面是鸣沙山,北面最近的村舍也在30里戈壁滩以外,在千佛洞里除我们之外,惟一的人烟是上寺两个老喇嘛,下寺一个道人。因此,工作和生活用品都得到县城去买,来回路程有八九十里,走戈壁近路也要七八十里。而我们惟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借来的木轮老牛车,往返至少一天一夜。
在万籁俱寂的戈壁之夜,这些牵肠挂肚的难题缠绕萦回,思前顾后,深夜难寐。半夜时分,忽然传来大佛殿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动的叮当响声,那声音有点像我们从西安来敦煌骑的骆驼铃,它的声音抑扬沉滞。但大佛殿的风铎叮当声却细脆而轻飘,由于不少风铃联起来就变得热闹了。渐渐,大佛殿的铃声变轻了,小了,我迷蒙蒙仿佛又骑上骆驼,在无垠的沙漠上茫然前行,忽而,又像长了翅膀,像壁画中的飞天在石窟群中翱翔飞舞……
忽然一块从头上落下来有飞天的壁画压在我身上,把我从梦中惊醒,窗外射来一缕晨曦,已是早晨7点多钟了。我起身沿着石窟走去,只见一夜风沙,好几处峭壁缺口处,细黄色的流沙像小瀑布一样快速的淌下来,把昨日44窟上层坍塌的一大块崖石淹没了,有几个窟顶已经破损的洞子,流沙灌入,堆积得人也进不去了。我计算一下,仅南区石窟群中段下层洞窟较密的一段,至少有上百个洞窟已遭到流沙淹埋。后来,我们曾请工程人员计算了一下,若要把全部堵塞的流沙清除,光雇民工就需要法币300万元。我一听,吓了一跳。教育部临行给我们的全部筹建资金只有5万元,何况已经所剩无几,叫我们怎么雇得起呢?
我和大家商量,沙是保护石窟的大敌,一定要首先制服它。眼前首先是这些积沙如何清理,但没有经费雇民工,怎么办?虽然生活工作条件异常艰苦,但大家的工作情绪都很高涨。大家想了不少主意。后来,我们从王道士那里听说他就用过流水冲沙的办法。于是我们便试着干起来。我们雇了少量民工,加上我们自己,用了两个春秋,从南到北,终于把下层窟洞的积沙用水推送到一里外的戈壁滩上,这些沙又在春天河水化冰季节被大水冲走。
因为这里原来是无人管理的废墟,三危山下和沙滩边的农民已习惯地把牛羊赶到千佛洞来放牧。当我们来到时,春草在戈壁上尚未出生,老乡们赶来的牛羊经过沙漠上的长途跋涉又渴又饥,又渴又饥的牲畜只有拼命地啃不多几棵杨树的皮。我再三向牧民交待,但他们没有办法使饥饿的牛羊不啃树皮。为了加强管理,保护树木以防风沙,我们建造了一堵长达2公里的土墙,把石窟群围在土墙里面。
仲夏的敦煌,白杨成荫,流水淙淙,景色宜人。在这美好的季节,我们的工作也紧张有序地开展起来。当时人手虽少,条件也很艰苦,但大家初出茅庐,都想干一番事业,所以情绪还不错。我们首先进行的工作是:测绘石窟图;窟前除沙;洞窟内容调查;石窟编号;壁画临摹等。
为了整理洞窟,首先必须清除常年堆积窟前甬道中的流沙。清除积沙的工作是一件工作量很大的劳动。雇来的一些民工由于没有经验,又不习惯这种生活,有的做一段时间便托故回乡,一去不返。为了给他们鼓劲,我们所里的职工轮流和他们一起劳动,大家打着赤脚,用自制的“拉沙排”一个人在前边拉,一个人在后面推,把洞中积沙一排排推到水渠边,然后提闸放水,把沙冲走。民工们粮食不够吃时,我们设法给他们补贴一些,使民工们逐渐安下心来。据县里来的工程师估算,这些堆积的流沙有10万立方米之多。此外,还要修补那些颓圮不堪的甬道、栈桥,修路植树等等。这些工作,我们整整大干了10个多月。当我们看到围墙里的幼树成林,因没有牲畜破坏而生长得郁郁葱葱,我们工作人员及参观游览的人在安全稳固的栈道上往来时,心里充满了喜悦。
随我来的两个艺专学生,他们对工作很热心。但困难的是在敦煌买不到绘画的颜料、纸和笔。他们便十分节省地用兰州带来绘画的纸和颜色,他们还自力更生,到三危山自采一些土红、土黄等土颜色。他们是画国画的,临摹了一些唐代的壁画,觉得很有兴趣。以后在调查洞窟内容时,他们都选择了各时代的代表作品作为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我用油画颜色临摹了几幅北魏的壁画,那摹本的效果很像法国野兽派画家鲁阿的作品。
在编号工作中,我们还有一次小小的遇险故事。当时我们没有长梯子,只靠几个小短梯子工作。一次,我们调查九层楼北侧第230窟内容,因为没有长梯,大家便从第233窟破屋檐的梁柱中用小梯一段一段爬上去。但当我们工作结束时,小梯子翻倒了。这一来我们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被悬在半空洞窟中,成了空中楼阁里的人了。一个姓窦的工人出主意从崖上面的陡坡上走。陡坡大约七八十度,下临地面20多公尺,从第232窟大约要爬十几公尺的陡坡才能到山顶。大家都面带难色,这时,只见姓窦的工人动作敏捷地三脚两步爬到了山顶。艺专的一个小伙子也跟了上去,但没爬几步,便嘴里大喊着“不行”停住了,只见他神色恐慌,进退两难。我想试一试,刚跨上两步,原以为坡上的沙石是软的,用大力一踩会蹬出一个窟窿,没想到脚下的坡面像岩石一样坚硬,一脚踩下去,像被弹出来一样反而站立不稳,差一点摔下去。惊惶之中,我的一本调查记录也失手掉在坡上,立即飞快地下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飘荡荡地落下去。
我只觉得身体也在摇晃不定,像是也随着本子落到崖下。后来,还是我让山顶上的老窦回去取来绳子,把我们一个个拉了上去,才结束一场险情。以后我们做了两个长梯,再也不敢冒险爬陡坡了。
我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变得越来越艰苦了。三四个月过去了,但重庆一直没有分文汇来,只好向敦煌县政府借钱度日,债台越筑越高。为了借钱和筹措职工生活用品,为解决工作中的困难等事项,我日夜忙碌。有些事情要进城办理,无论严寒盛暑,或是风沙月夜,我一个人跋涉戈壁,往返城乡,每次五六十里之遥,都搞得精疲力竭,困顿不堪。更使人忧心的是,这个满目疮痍但储满宝藏的石窟,随时会发生危急的警报。昨夜刚发生第458窟唐代彩塑的通心木柱因虫蛀突然倒塌;今天,在检查时又发现第159窟的唐塑天王的右臂又大块脱落下来。警报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我们的一阵艰苦补修劳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