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灵魂嫁给谁了 作者:余聪-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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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说,赵大妈最近情绪烦躁,要不要你去看看?
哑巴说,李铁柱又打他老婆了,昨天闹到医院,她给松花江放气了,是李铁柱一气筒一气筒地打起来的。
我比划的累了,就睡过去了。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醒了,燕子饶有兴趣地和哑巴还在比划。
哑巴说,燕子,你妈来了。
燕子不信,回头看时,的确,她妈妈像门神一样站在ICU的门口:
“你!你!你这是住院俩了还是谈感情来了?屁大点孩子,成天腻味在一起,我不知道你们那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屎!”燕子嬉皮笑脸地顶了她妈一句,顺势挤出门去了。
104
那天,我是第二次见到燕子的母亲。我希望,那个时候郭絮在,她会像一部得到指令的机器一样,跟着燕子她们,毫无表情地去窃听我需要的一切,可惜,她生死未卜。
郭絮结核性的脑膜炎让老曲伤透了脑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严重的疾病呢?
前些天的气管内膜发炎,让郭絮做了几次气管镜,那是比肠镜更惨烈的折磨,这几天,又是骨髓穿刺。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骨髓是和大脑联系的很紧密的人体精华、精髓。所谓“痛入骨髓”,没体验过的人,是很难想像出来的。每次做完骨髓穿刺,郭絮都要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上大半天,是必须不能动,否则可能导致瘫痪!
郭絮的奶奶总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在做郭絮的守护神。有几个人能读懂这一对奶奶孙女的心思呢?
人们总喜欢说:“我好痛苦!”
甚至在周星驰的无厘头电影里,“我痛恨我自己!”成了年轻一代们效仿的口头禅。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祖先是聪明的,早在宋朝的时候辛弃疾就写出了脍炙人口的诗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不知道愁的时候,故作惆怅,登楼远望,装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当真有了愁的时候,只能“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曾看着那些幸福的人们在痛苦中流泪的场面发呆,那是多么温馨的画面,经历一些苦难的时候,有父母亲情、有兄弟亲情、有爱人亲情陪伴着他们一起流泪,一起痛苦!
可是,这世间,有几个人真正体验过那种哭不出眼泪的干巴巴的痛苦呢?
燕子母女离开后,哑巴也比划着离开了,整个ICU里静悄悄的。我的脑神经却痛苦地抽搐了几下。
燕子的母亲给我留下了一个刻骨铭心的表情,我想,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种表情。是鄙夷吗?不像。却更像是不屑鄙夷的那种市井蔑视!我问自己,是不是蔑视呢?又不像!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她的表情似乎凝固了,她似乎在告诉我,就你?!
也就是那一个定格的瞬间,成就了我的另一段心理疾病史。
我承认,我是个敏感的人。
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给我深刻的印象,刚好在那个虚弱的环境里,燕子的母亲给我留给了一个比狰狞还痛苦的表情,那个表情曾长久地留在我脑子里,出现在梦里,出现在幻觉里……
于是,我下意识地开始反抗那个表情,但大脑却清醒地让它一遍遍重演,就像放电影一样。一个我清醒地挣扎着不让它出现,另一个我却固执地让它一遍遍在脑子里重复。就在ICU的那几天里,我的这种清晰的反抗和自我保护意识一直在顽固地折磨着我,从开始的那个表情,到后来的哑巴的手语、郭絮痛苦的表情、门头沟老太干瘦的手指及塌陷的眼窝……
这些活着的,死去的人们开始不厌其烦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那天下午,马崽进来了,我看到的却是门头沟老头进来了。
一个我告诉自己,那是马崽;另一个我却固执地以为那是门头沟老头。但我的大脑很清醒,我的精神已经分裂了。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我肆无忌惮地抱紧马崽,抱的紧紧的,眼泪扑唰唰地滚落。马崽没有回避,他同样紧紧地抱着我,回以我温度,回以我力量。
半天后,我告诉马崽,我可能不行了。
马崽望着我说,你瘦了。
我带泪含笑:“兄弟,这一次我感觉不一样,我觉得自己好虚,没有力气支撑了,哪怕是午睡,我的脑子里尽是那些狰狞的面孔……马崽,你是马崽还是门头沟老头?”
在这个医院里,马崽见过太多精神分裂的病人了,包括我。我的触角能清楚地延伸到每一个地方,并能感知它们,但是,还有一个我在告诉自己,那仅仅是一个玩笑,那是假的。
我抬手给了马崽一个清脆的耳光。
马崽楞了一下,看着我,眼里浸满了泪花:“我是马崽!”
我抬手顺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马崽,我是谁?”
马崽大喊:“你他妈别疯了,聪,我是你兄弟,我是马崽,你是余聪!你别这样折磨我,你这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吗?你要知道,你老家是乐都,我们两家只有十几公里,你知道湟水河吗?你知道乐都宾馆吗?”
我已经没力气折腾自己了,想哭,这下却没了眼泪,眼皮在痛苦地抽搐着,整个面部肌肉在痛苦地抽搐着,眼前空空的,我想大喊,却喊不出来,脑子里浮现着家乡的蓝天白云,还有童年的我,卷着裤腿在家乡的小河边奔跑……
105
老曲和A医院消化科的一位专家商量后,给我确定了另一套治疗方案:找原来的那一班子专家,发电子邮件或打电话将我的病理详细阐述,看看他们的意见。当务之急是在这边先中医调理。
我一见到那个中医大夫,心就凉了半截。
他是赵建国的学生。
只是他对我的态度却空前的好,而且很谨慎,如履薄冰。他是跟金凤一起走进ICU的,那段时间,金凤小川她们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呵护我,照顾我。而我的狗脾气却从来没有掩饰地给她们胡乱地发着……
金凤看到有点虚肿的我后,眼神有点怪,但她了解我,只是微笑地望着我,没多说一句话。
赵建国的学生叫李国栋。
李大夫表情很沉重地询问了一些情况后,给我下了一个定义:
你这是神经衰弱引起的强迫症,西医里的神经衰弱可以理解为精神分裂或强迫症,只是症状不同,病名的侧重也不同。中医里没有神经衰弱这个概念。《灵枢?大惑论》里有关于“目不瞑”的病机,认为“卫气不得人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人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 心脾两虚导致的失眠就是这里的“目不瞑”,而你现在的服药量实在太大了,一次二三十粒的西药,任谁也受不了,如果它们之间有相互的副作用,目前医学无法判断,你放轻松,我给你试着解释一下:
你的疾病现在完全是西药医疗,典型的头疼医疼,脚疼医脚,可你疼的地方多,用药的种类就多,这么繁杂的西药,根本无法判断哪个里面的某个元素对另一种药中的元素起反应,从而在胃酸的作用下发生化学变化,这些长久的变化会产生导致记忆力下降,损伤脑细胞、肝脏、肾脏、胃肠等不同的副作用。
目前,你的精神情况是:焦虑、多疑、恐惧、哭笑无常、幻听幻觉,对吧?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强迫症。举几个例子,比如脑海中反复不断地出现一件往事或一句话或一个表情等的场面,你却清晰地反抗它们出现!还有对已经做过了的事情总也放心不下,疑虑不安,正常人也有这种情况,比如早晨上班途中突然觉得门没锁好,赶紧跑回家再看看,其实门肯定是锁好的,这就是强迫怀疑了。你现在的神经很敏感,甚至达到了在想到、看到、听到一个词时,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外一个词或观念,甚至产生与原来相对立的词或观念,从而表现出强烈的对抗情绪;还有对某些事物不合情理的情绪,明知不必要如此,却无法克服……
静静地听着李国栋的分析,心情平静了许多,我的确是这样的。只是,中医要解决的,仅仅是这样一个神经方面的问题,也许是失眠,也许是焦虑或者强迫症。但除了这些疾病,我的躯体已经岌岌可危了。
我疲惫地抬起头,望着李国栋似笑非笑地问他:
“那又怎么样呢?你能帮我止血吗?别提中医的三七、八仙草、还有云南白药,我吃过的这些药一头毛驴都驮不动了,西医的更别提了,国内的国外的……李大夫,你们可以拿我做试验,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实验价值了,谢谢你!”
我的不配合让李国栋大失所望。
金凤在旁边将两个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用力摩擦着,她比李国栋更着急。多少次地,我们一起欢笑着吃烧烤、喝啤酒,如今,我就这样神智不清了……
她叹了一口气,神情苦涩地笑了一下,和李国栋一起闪出了病房。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替我着急,但我无法和别人一样着急起来,否则,我自己会乱,一乱,就失去了方寸,全盘皆乱。
他们刚离开,韩大夫哈着腰钻进ICU,那么合适宜。
106
花开两朵,咱各表一支。
在提起郭絮的小名牌马崽之前,我还真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在大伯家一间小房间里邂逅了一位算命先生。
这位算命先生有点特殊,他是个瞎子,胸前有一皮包,里面装有诸葛灵签一包。但凡抽签者,都被他说的唏嘘不已。我当然是个楞小子,摔开老爸的手就伸了上去,既然伸上去了,就得算数。
记忆这个东西很可怕。那么一句话,即便你三岁的时候,也能记住,当时瞎子先生说的显然是一首诗,可我只记住了一句:
“添上皮帽去铡草”
这句话一直留在我脑海里,从童年到少年,再到现在,无数个夜里,我以文化人的姿态去解读这句话的含义,往往将自己弄的满头大汗,却不得其解。
到了高中以后,本村的算命先生则喜欢找我探讨一些古汉语的精髓,只要学过点文言文,读过点老子孔子的著作,解析简单的命理,好像能说的有板有眼。可是那句“添上皮帽去铡草”却暴露了我的劳碌命,算命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后面的一句,让老爸大惊失色,只是我忘记诗句了,只记得白话解释:
“你这孩子,有两个媳妇!”
那时候,农村的观念保守,要是一辈子有两个媳妇,那是不得了的事情。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就说我这劳碌命吧,我在住院的时候,就得到了证明,我的确是个劳碌命。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也是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到了大三,全校社团的“领导”们几乎都认识我,毕竟我混过几天记者的头衔,连一些校领导见面都会对我微微一笑。那多有成就感!
这种劳碌命转换到医院里,却多了份悲壮。
比如,我得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山清水秀,让人看起来一片阳春白雪。死亡是个屁!我活着,就得开心,就得享受。
我有办法让自己山清水秀,却没办法让郭絮他们阳春白雪起来。
马崽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去郭絮的病房的。自从郭絮第二次住进医院,大家都很少去那边了,郭絮奶奶的眼泪让进去的人一个个泪流满面,那可不是假的!她哭诉啊,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母亲早死,父亲现在不问不管,郭絮没受教育,还要受此折磨,一个破大哥大让郭絮折腾的比小资还要厉害。郭絮奶奶是恨铁不成钢呀!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她一哭,郭絮也能多多少少地感觉到难受,眼睛吧嗒吧嗒几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就出来了。你能看着这一对患难中的奶奶和孙女儿挣扎在痛苦中而无动于衷?人都有感情,我们除了陪着流泪,还能做什么呢?
郭絮的心中有爱,或者叫爱的信念,她不论多昏迷,都念念不忘马崽的名字。
时间久了,老曲找了马崽谈过一次话,下次做穿刺,干脆让郭絮抓住马崽的胳膊,这样,郭絮的痛苦可能会减轻一点。
我无从知道郭絮的痛苦减轻了没有,好几次却发现马崽的胳膊上印满了形形色色的齿轮印,他号称那是英雄的见证。
我躺在ICU里,除了关注郭絮的疼痛以外,还要考虑到她的小名牌的疼痛,感受。
我总是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的闪失。生命这个东西就是很奇怪,也许,今天我和郭絮那么相识一笑,明天,在那个怪异的环境里,我和她,或者我和马崽就毫无知觉地躺在太平间的白床上了。任亲人哭天吼地,那是后事了。
一想到这些,我还会下意识地想到韩大夫家那面装满神龛的墙、还有李湘裙子上的线头、门口卖馒